“哦?说说看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太后审视指甲的目光严厉了几分。
“自然是归于太后娘娘麾下,”慕皓云泰然自若,“孙儿只想报了母妃的仇,当不当皇帝不重要,若太后娘娘有心让成王爷称帝,孙儿当好那颗推波助澜的棋子便是。”
太后这才把目光放在他脸上,见他一脸坦荡,左右摆弄了她艳红的指甲:“那四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苦涩地一笑:“太后娘娘明察秋毫,怎会不知?”
“我看也是,”她摸了摸他的脸,“这张脸长得真像蓉儿,当年本宫以为他会迷恋蓉儿那张脸,没想到半路出了个薛贵人,害得蓉儿不仅失了爱人,还失了皇上的恩宠,害得你们母子清粥小菜度日,受尽欺负。如今薛贵人生了五皇子,”说到这里,放在他脸上的手重了几分,尖尖的指甲掐得他的脸生疼,“哼!孽种的儿子还是孽种!”
慕皓云忍受着脸上的疼痛,任由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脸上尽是怨恨。他心里有些怜悯这个几近变态的女人,说到底,她的恨来得毫无根据,她只是为了权力而去怨恨。
“云儿,我的好云儿,”回过神来的太后温柔地抚摸他饱受摧残的脸蛋。
慕皓云虽然被她摸得一阵鸡皮疙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淡地开口:“太后娘娘可知四年前是薛贵人下的毒。我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薛贵人自己不识好歹。”
“是了,”太后满意地一笑,“云儿那么聪明,不当皇帝可惜了。”
她是在试探他?慕皓云心里冷笑,如此多疑,就算得了天下,也是不长久。再说,以成王爷的性子,长大后又怎会任她摆布。他事不关己地说:“孙儿原想,若天下无主,便是放弃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不能置百姓于不顾。现在有成王爷,孙儿自然乐得逍遥。只求快快报了母妃的仇,早日快意江湖。”
太后听了他的话,又凝视他半晌,又道:“云儿喜欢闲云野鹤,就不喜欢荣华富贵?”
“太后娘娘若是不信,不妨现在就将孙儿贬为庶人,终身不得进京,”慕皓云心知她生性多疑,索性抛出狠话,做最后一搏。
太后审视跪下的皇子,好一会才觉着自己大题小做,不过是一个孩子,能和她耍多少心机。她缓缓地问:“你是如何说服镇国将军?”
“孙儿和他讲了一个故事,”慕皓云淡漠的说。
太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什么故事能让镇国将军归顺,你说与我听听。”
慕皓云信得过邱锐忠的武功,那天的对话一定没有被人听去,那么,针对太后的口味,武则天的故事绝对靠谱。他想了想,沉吟道:“孙儿只是说了一位女帝的故事。”
“哦?从古至今,还没有女子称帝的事,云儿莫是瞎扯?”太后听到“女帝”二字时,手指动了一下。
慕皓云微微一笑:“孙儿也说了,只是一个故事,说的是那位女子的抱负与才华。”
“既不是真实的故事,将军又如何能信?”太后不自信地说。
看来,太后是把自己当作那女帝了,他心想,太后和武则天相比,差远了。不过,她要这么认为,他也就将计就计:“只因孙儿说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太后听后满脸悦色,却还是责备道:“云儿真是胡闹。”
“自陛下就位以来,国计民生,哪一样靠的不是太后娘娘亲力亲为,明察秋毫?”慕皓云正色道,“再者,帝皇沉溺女色,任人唯亲,长久以往,国之将亡。”
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听得太后凤心大悦。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走在出宫的路上,慕皓云在心里苦笑,没想到自己还有拍马屁的才能。心里苦涩,他出了宫想出城散散心,又想到自己不会骑马,只得信手掏出几两碎银,牵了头小驴,坐上驴背晃悠悠地出城。
“堂堂四皇子,竟骑驴出城?”难听的声音里尽是嘲讽。
慕皓云抬头,见是以前得罪的李锦郎,也不想理他,便催促身下的驴子加快脚步。
“怎么?看不起我?”李锦郎使了个眼神,跟他出来的家丁立马拦了他的去路。
驴子停了下来,不卑不亢,他摸了摸驴头,叹道:“李公子何事?本殿下还有事,你有话快快说。”
李锦郎绕着他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六年前还是一个傻子,现在倒是变得聪明伶俐了,今天怎么没有带护卫啊?”
说着就要去摸他的脸,慕皓云微微一个侧身躲过:“李公子请自重。皇家不比青楼。”
“哟,一个小奶孩还知道什么叫作青楼!?”李锦郎稀奇道,“你们说说,这脸蛋放在青楼里如何?”
家丁们因着他的身份也不敢胡说,只是打量他的目光变得随意起来。慕皓云讨厌这样的目光,他沉着气,微笑道:“何必问他们,我回答你便是了。本殿下面如玉,定和花魁有得一比;但若是李公子,我想,就连楼中那些个扫地的小厮也比你好看上许多。”
李锦郎一听,这还得了,明着说他相貌丑陋,一张原本长得不咋样的脸一扭曲,更丑了。他摸摸自己的脸,在宫里被太后蹂躏了一番,竟是留下了伤痕,怪不得李锦郎敢出言冒犯,想必是认为他失宠了。算了,趁李锦郎沉浸在自己容貌问题不可自拔,还是赶紧走人。他调转驴头,拦路的家丁马上又拦了他的路,并且还惊动了李锦郎。
“想走?没这么容易,”李锦郎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腕,慕皓云吃疼地皱起眉头。
李锦郎见拉着他的手,又一使力,将他整个人拉下驴背,顺势把他抱在怀里。慕皓云被他抱着腰,被狠狠地吃着豆腐,心里一阵扭曲。原本淡漠的脸因为怒意微微发红,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冰冷:“李锦郎,你再不放开我,你爹就不止停职这么简单了!”
虽然这四皇子年龄尚小,抱在怀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温香软玉在怀,他哪舍得放开:“你要登上帝位,还得靠我爹。”
李锦郎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慕皓云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寒着脸说:“你和你爹可是两码事,我想你爹应该不介意我替他清理门户。”
说完,他没有被钳制的手劈向那只在他腰上揩油的手,平日里被邱易丰狠命地训练总算是有用武之地,李锦郎一个痛呼松开了他。还没等他站稳,站在周围虎视眈眈的家丁就扑了上来,他只能吃力地应对。这三脚猫功夫肯定撑不了多久,他一边喘气一边埋怨。而李锦郎则一脸得意地看着被众家丁团团围着的人。
“四皇子,你说刚刚你打我的事儿怎么算?”慕皓云被两个家丁押着,李锦郎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上去,动作亲昵得像情人。慕皓云心里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该死的男生女相!许是被慕皓云忽然发出的气势震慑住了,李锦郎愣了一下,而后又想起人被家丁押着,又肆无忌惮起来。
慕皓云冷冷地说:“你别后悔。”
“本公子不会后悔,”李锦郎笑眯眯地说,伸手就摸了他的脸一把。
就在要把嘴凑到他脸上的时候,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柳风三两下除了钳制他的家丁,站在他身侧。柳风依然蒙着脸,慕皓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怒意。虽然得救了,他心里却一阵懊恼,当皇子当得这么憋屈,真是气煞人也。回去一定要好好练武。他恼怒地拍了拍衣摆,恨恨地牵着他的驴子走远了。柳风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这与之前他特意装出来的沉默不一样。
第十二章
自从上次出事后,慕皓云练武开始不舍昼夜地习武,弄得不明真相的绿衣一阵担心。
“绿衣,有话便说吧,”他练完武满头大汗,见绿衣站在一旁吞吞吐吐就开了个头。
绿衣替他擦了擦汗:“殿下最近为何那么用功?”
按理说,殿下用功是好事,可是从前殿下都是懒懒散散,忽然用功起来还真是反常。
“用功不好么?”慕皓云神情平淡,等绿衣为他擦好了汗便自顾自地钻进了书房。绿衣见他漠然离开的身影,一时竟觉得四殿下变了。
慕皓云确实是变了,变得不喜不悲。李锦郎那日的无礼点醒了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不可是那个满是浪漫情怀的年轻女子,而是一个不得不在权力财富中艰难求生的皇子。他没有父亲的疼爱,而那来自太后的庇护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稍不留声就会消失。他的人生受皇权控制。这不是前世电视上演的宫斗剧,他真真切切地经历着这一切,他可以当这是一场游戏,却生死攸关。
几日前,太后命人送来一把桐木琴,他不会弹便也随处置放,只是偶尔心烦时胡乱拨弄琴弦,沉郁的琴音让他烦闷的心稍稍得到缓解。
“殿下,太后娘娘是想要殿下在寿宴上为她弹奏一曲。”绿衣见他没有学琴的打算,生怕他被太后责备,终于是忍不住说出太后的用意。
闻言,拨弄琴弦的手听了下来,他回头注视绿衣,轻声问道:“为何?”
绿衣犹豫地看了眼面色无异的四皇子,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从前成王在世,常以一曲《梅花三弄》祝寿。想必太后是想念这琴音了。”
“成王……”慕皓云喃喃低语。
明明是架空穿越,却偏偏遇着这《梅花三弄》,让他想起上一世。上一世,他因着喜欢《欸乃》而却学箫,后来却因一首《梅花三弄》结下一段无果的恋情,最后命运将她送到了这里。只是此《梅花三弄》只怕非彼《梅花三弄》罢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太后想念成王,大可让成王爷为她弹奏,只怕是那小孩不愿,太后不愿勉强,只得退而求其次让他弹上一曲。
“绿衣,你可知成王为何自缢?”他状若不经意地提问,手抚摸琴身,上面一个“成”字似乎是在哀悼它的前主人。琴也是有灵性的吧,遇着他这种不喜欢古琴的主人,定是苦苦叫冤。学琴么?其实若是要学一种乐器,他更愿意练回那长长的箫。琴,太娇气,漂泊的心性配不上那一定要玉案放置的琴。
“绿衣不知。”对于成王的死,她有自己的猜想,可是她没有妄言的胆量。
慕皓云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在意,只是淡薄地说:“绿衣,为我备支箫。”
绿衣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留他一人在房中。他看了看手边的古琴,叹气,既然自己不是它的知音,一曲之后不若物归原主。他思忖片刻,抱了琴出门让黎萧南同他前往成王府。
“请通报一声,说是四皇子到访。”黎萧南扔了些碎银给守门的大哥,拿了钱,那人立马跑去通报。
不一会,那通报的人又跑了回来,带着二人进了客厅,丫鬟立马端上沏好的茶。出来见他的不是成小王爷,倒是雍容的成王妃。
一进门,成王妃的目光率先落在他怀抱的古琴,回过神来她才说:“锦儿入宫了,四皇子恐怕白来一趟了。”
“无妨,见着王妃也一样,”慕皓云摆摆手,将怀中的琴双手呈给成王妃,“皓云无才,不是这琴的知音。”
成王妃接过琴,眼中充满爱意,想起丈夫抚琴的模样,一双玉手悠悠地触上琴弦,一首曲子自那手中倾泻而出。慕皓云静静地听着,满脑子都是那句“一弦一柱思华年”,一曲尽了,竟脱口而出。
成王妃双眼湿润,重复他那句“一弦一柱思华年”。慕皓云见她一脸怀念,自知失言,忙道:“王妃,失礼了。”
“无事,”成王妃勉强一笑,“倒是我要多谢四皇子送来这琴,让我有个念想。”
由成王妃今日的表现所看,成王夫妇定是恩爱有加,成王自缢对她来说打击定然很大。
“你们对我母妃做了什么!”慕皓驰一进王府,下人的表情就怪怪的,进了客厅,就见到自己的母妃强颜欢笑,不由怒从中来。
成王妃对慕皓驰的喝斥有些不满,便柔声责备:“锦儿,不得无礼。”
“母妃,是他们无礼!一个没人要的皇子也不见得有什么教养!”慕皓驰的斥责里满是鄙夷。
成王妃尴尬地看了眼慕皓云,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王妃,我既已物归原主,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等等,”成王妃拦下他,见慕皓云面带微笑地停下来才又问,“那是诗吧。”
“是,”慕皓云的微笑里掺杂了一丝不自然。
成王妃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面带忧色:“可以告诉我全诗吗?”这回轮到慕皓云的笑变得牵强起来,成王妃见了忙说:“不能便算了。”
对于《锦瑟》,慕皓云是不愿提起的,只要一想起这首诗便想起前世那人,他伤她太重,甚至让她不愿在触碰自己喜爱的箫。若不是因为太后寿宴,他断不会再碰箫。
慕皓云见这个华贵的妇人一脸失望,转身离开,无奈忍不住心中的负罪感才淡淡地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因为中间两句有太多典故,被他有意删去。他敛了心神,从容不迫地离开王府。
成王妃听了那诗,身子晃了晃,一行清泪终于滑了下来。慕皓驰扶着她,担心地唤着“母妃”。他看了那棕色的桐木琴,心里有着怨恨。那人离开了倒是潇洒,留下母妃一人伤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王爷,当真只剩下追忆了,你如何舍得?”她幽怨地抚摸那把古琴。
“殿下,古琴还了回去,太后的寿宴怎么办?”黎萧南跟在他身后问道。
慕皓云脸上虽然平淡,心下却苦涩异常,他闭了眼睛叹道:“我让绿衣为我寻了箫,你大可放心。”
黎萧南见他不愿多说,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被前世回忆烦扰的慕皓云心里想摆脱那苦闷,便打破沉默:“黎萧南,随我练练武如何?”
“属下自是奉陪。”黎萧南见他恢复笑容,放心下来。
绿衣带着血玉箫来的时候,慕皓云正好被黎萧南毫不留情地打趴在地,绿衣赶紧跑到他身边心疼地扶他起来,埋怨地看着黎萧南,看得他老人家一脸阴沉。
慕皓云苦笑:“绿衣,你这样黎萧南只会出手更狠……”
绿衣被他这么说,一张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赌气似的把手里的血玉箫塞到他怀里:“四殿下,亏我还为你拿来这血玉箫!”
慕皓云把玩那带有微红的箫,见黎萧南惊奇的表情询问:“血玉箫?什么来头?”
“血玉箫是无影老人的武器,怎么会在你手上?”
绿衣眨眨眼,调皮地说:“因为我是无影老人的孙女啊。”
“无影老人又是什么来头?”慕皓云纳闷。
“无影老人武功了得,但行踪不定,江湖中不少人想拜他门下,都被拒绝。这血玉箫离了无影老人,是怎么回事?”黎萧南疑惑地看着绿衣。
“放心,爷爷没事,我只是求他收殿下为徒而已,”绿衣巧笑颜兮,既然殿下想练武,又和箫有缘,她便尽点绵薄之力好了。
慕皓云凝视手上的血玉箫,直觉是麻烦之物,却有因着绿衣的好意,不好拒绝。只是身为无影老人孙女的绿衣又为什么会入宫成为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