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摸哪里?要出乎暗卫九意料,但也要让暗卫九舒服,以便暗卫九放心把自己交给他,同时又心怀忐忑,永远不知下一瞬他要做什么,从而对他这小主人永不厌倦。
司徒雅以此自娱,想入非非,几乎走火入魔。他又将注意力转向五十里开外,那地方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两股动静从不同方向靠拢,窃窃私语。他全神贯注以九如神功听来,却响如炸雷。
盘话的是一男一女。
女人警惕道:“有人跟着你?”
男人迟疑道:“……没有。”
一物振翅上天,须臾收翼而下,女人道:“是我多心了。打探的如何?”
男人道:“听蜀王讲,叶卓可能死了。”
女人叹道:“怎会如此。只要叶卓想逃,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拦得了他。”
男人道:“杀他的是司徒锋,武林盟主的三公子。”
女人不可置否,谨慎问道:“彼时关在死门的人,谁的武功最好?”
男人想了想:“听说,只有两人和叶卓关在一处,分别是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女人道:“这两人,一定有一人武功比叶卓好,出招比叶卓快。我收到朋友告诫,称那些人之中,有人武功毒辣诡奇,擅五音,且耳力惊人,堪称你们中原武林最厉害的魔头,乌衣卫最好别去招惹。我要你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司徒二公子还是三公子。”
男人思忖半晌:“论擅五音,丹山镇时,司徒二公子为救在下,曾拨琴退敌,不过他武功尽失……指挥使的探报只怕有误,中原最厉害的魔头是殷无恨,二十年前就已销声敛迹。”
女人道:“罢了,和你讲也是对牛弹琴。你可探得九龙杯下落?”
男人道:“九龙杯已炸为碎片,唐铁容曾看见杯底有字,却不愿透露是甚。他称破解九龙杯之谜的是暗卫,又道蜀王曾利用暗卫九。猜想九龙杯和暗卫九有些干系。”
女人道:“暗卫九是何方神圣?”
男人道:“武林盟主家的暗卫,负责保护司徒二公子。”
女人沉吟片刻:“你做的很好。如今你再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保你兄长平安无事。”
男人问是甚。女人笑道:“你以探望兄长之名,跟随韩寐回王府,找机会杀了唐铁容的母亲。”
男人大吃一惊:“乌衣卫与唐门素无仇怨,唐铁容也愿意毒杀韩寐,你何必……”
女人哂了声:“我为你好。离间计不做绝,堂堂唐门少主,怎会真为你这种贩夫走卒拼命?”
司徒雅听宫穴刺痛,至此内力重归丹田,骤觉耳鸣不止。这九如神功,虽能随意遣使内力,强化某一穴道,或者挪动某一经脉,却不能久用,否则物极必反,弊大于利。他侧卧雪中,守元入定,物我两忘,到了破晓时分,突然有人拍醒他:“司徒公子。”
司徒雅睁开眼,只见唐铁容面白如纸,蹲在他身前:“这是在作甚?”
司徒雅惨淡道:“程门卧雪,负荆请罪。唐兄有伤在身,怎还起得如此之早?”
唐铁容以为司徒锋离世,司徒雅这当二哥的难受,因此彻夜挨冻自责。他由此想到,司徒锋是因他而死,心中酸楚难耐。他陪着司徒雅席地而坐,解下蜀锦外氅,披在司徒雅肩头,深吸一口气,平静道:“那金羽针软如毫毛,凭我一己之力,实在难以逼出,因此想求蜀王出手相救。”
司徒雅觑着唐铁容:“不才记得,蜀王日行一善,要价很高。”
唐铁容硬着头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徒雅道:“那你俊杰去罢。不过蜀王这会床上有人。”
唐铁容意外道:“谁?”
司徒雅道:“除了抱你出死门的暗卫九,还能是谁。他替你唐门求情,陪蜀王睡了一夜。”
唐铁容一怔,喃喃道:“这人情,只怕,我还不起……”
司徒雅观颜察色,估摸唐铁容其实看清了九龙杯底的小字,知道韩寐和暗卫九是兄弟,因此并未因他的话浮想联翩,反倒是受宠若惊居多。
唐铁容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不安道:“听泼……司徒锋讲,你是断袖,而且甘居人下?”
司徒雅自嘲道:“舍弟的原话,想必不会如此文雅。”
唐铁容心领神会,想笑,却悲从中来,索性直白道:“怎么勾引人?”
司徒雅道:“……”
唐铁容见他神情古怪,涩然道:“很难?”
司徒雅心中一动,翘起兰花指,娇羞道:“难也不难。断袖此道,勾引确实要紧,尤其是在下方承受的,哪怕皮囊精巧,不懂媚术也不过是块木头。跟着我学罢。我就是这般迷倒暗卫九的。”
暗卫九一觉醒来,就听见外头唐铁容吃力道:“这岂不是颠倒阴阳,很像女人?”
而司徒雅情真意切道:“既然甘居人下,你就要把自己当做女人。要知道,断袖虽为男子之间行事,但也有刚柔阴阳的分工。我阳,你阴,我刚,你柔,才能融洽。腰别绷着,浑身放软。”
唐铁容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这简直欺人太甚!”
司徒雅笑道:“乖,兰花指别放下,轻轻戳我下巴,你眼神太狠了,换换,来个媚眼如丝。”
“……”暗卫九一跃而起。
韩寐觉屋外聒噪,拾衣仔细谛听,竟是司徒雅和唐铁容在打情骂俏。
唐铁容气愤道:“断袖竟如此疯癫!真不明白你们怎会乐衷此道!”
司徒雅道:“那你就知难而退。”
唐铁容狠狠道:“不行。再来一遍。”
韩寐听得新鲜,以为他抱着暗卫九睡了一觉,司徒雅就拉着唐铁容登门示威,愚不可及逼迫暗卫九回心转意。只是不知唐铁容怎突然看上了司徒雅,如此放下身段,一面嗔怨,一面死缠烂打。
唐铁容厌恶道:“这回行了?我眼睛都快抽筋了。”
司徒雅赞道:“不错,烟视媚行,柔若无骨。惊心,动魄。”
暗卫九万没想到,司徒雅的喜好会是如此。自知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回顾马车那场情事,只觉他丑态毕露,笨拙至极。司徒雅只怕打心底嫌弃他,又不得不作出兴味盎然的模样。一时心如刀割,随韩寐推门而出。
韩寐存心看好戏,孰料场面并不香艳,唐铁容惨白着脸,精疲力尽靠着司徒雅,气喘吁吁。司徒雅则披着唐铁容的外氅,一脸诡异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
韩寐煽风点火道:“什么惊心动魄,让本王也瞧瞧?”
唐铁容不由自主睨了司徒雅一眼。
司徒雅见暗卫九脸色铁青,霎时后悔万分……他起兴教唆唐铁容,竟忘了自己在负荆请罪。这一下气氛全无,一夜苦心挨冻,全部付诸东流。
众人就此折返益州。唯余下司徒家的众暗卫继续寻找司徒锋下落。一路上马车浩浩荡荡。
唐铁容以无法自行逼出体内金羽针为由,与韩寐同乘。韩寐终于领教到何为‘惊心动魄’。美色当前,奈何美色眉眼抽搐,状若癫痫,似哭还笑,无比疯魔,竟使得他难以直视,实在无从下手。便托了张碧侠为唐铁容取针,扫兴道:“到益州之后,赶紧领了令堂回唐门。不情不愿,就莫要膈应本王。”对他而言,这唐门少主,倒还不如季雁栖识趣。
转念,韩寐想通其中关窍,定是司徒雅知道唐铁容有求于他,有意给他添堵。他一不做二不休,弃车与司徒雅共舆,阴魂不散陪着司徒雅,绝不容此獠和暗卫九独处。
司徒雅只好指望着下车摆柳、入店打尖,能仗着脚伤施展苦肉计,让暗卫九来抱。孰料韩寐异常热情,或扛或挟,比暗卫九还利索,三下五除二将他所有要求摆平。
“铁容兄,”季羡云见唐铁容毫无动作,沉不住气道,“昨夜商量的那件事,你可想好了?”
唐铁容冷眼旁观,觉司徒雅果如司徒锋所言,心机深沉,喜好勾引男人,明明与暗卫九相好,却还和韩寐不干不净。想到他一念之差,向司徒雅学甚媚人之术,就是一阵恶寒——总算韩寐侥幸,许诺不再与他唐门计较。看在暗卫九的份上,各让一步,他也就不必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你兄长当真不喜欢断袖,对蜀王并非心甘情愿,你让他离开蜀王便是。我看蜀王并非蛮不讲理。”唐铁容一旦对司徒雅没了好感,就觉季羡云那甘居人下的兄长,也是个颠倒阴阳的妖怪。
季羡云霎时心冷,这才明白夜玛颐为何要他下狠手挑拨离间,唐铁容不义在先,萌生退意,倒也怨不得他了。一行人各自为政,心事重重。唯有韩寐和司徒雅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看似十分欢脱。韩寐有意激怒司徒雅,一味明里暗里使绊子。司徒雅当着暗卫九的面,即便身上让韩寐掐得青一块紫一块,裹着绷带的双脚给踩了好几回,也敢怒不敢言。
暗卫九沉心静气,任由韩寐和司徒雅在狭小的马车里翻天覆地。在他看来,他这小主人,就算没他照料,也能和众人打成一片,如鱼得水,过得十分滋润。倒是他一会杞人忧天,一会自以为是,一门心思放在司徒雅身上,反而一事无成。相处这些时日,他赴过汤蹈过火,却连他这小主人到底是人是蛊,是好是坏都分不清。甚至根本不知道司徒雅喜欢的是唐铁容那一类阴柔相貌。
韩寐心头大悦,变本加厉,寻了个舒筋活血的由头,伸手拿捏司徒雅腿根。
司徒雅郁闷地盯着对座漠无表情的暗卫九。
暗卫九似有所悟,起身抱拳道:“属下告退。”说罢,头也不回跃出车舆。
第六十二章
从白龙湖四十寨到益州,韩寐的车队和士卒走了五日。这五日韩寐煞费苦心挑衅司徒雅,而暗卫九昼赶路夜练武,能不和司徒雅照面,就决不出现在司徒雅视野中。
司徒雅反复琢磨白龙湖那夜,暗卫九转瞬即逝的嫌恶之色。这画面如一块烙铁,烙入他脑海。剧痛之后,犹有余痛。但他不想承认,他宁愿认为,暗卫九待他如此冷漠,是因为韩寐从中阻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次错失和暗卫九盘话的契机,司徒雅忽觉韩寐阻拦得好,他不稀罕和闷葫芦般的暗卫九亲近——不就是皇亲国戚,真龙天子。何必攀龙附凤,只要他乐意,去皇宫杀个人也不过一来回;只要他袖手旁观,任由乌衣卫杀害唐铁容之母嫁祸韩寐,使得唐铁容和韩寐两败俱伤,他再趁火打劫端了武当,韩寐想借暗卫九起事的野心也就成了春秋大梦。
是夜,行至离益州百里的汉州候馆,司徒雅辗转反侧,陷入天人交战。他想要暗卫九,很简单,对韩寐坐视不理,掳暗卫九回教。求死不能的方法有得是,总有一种适合暗卫九。不必顾忌暗卫九,九如神教行事会便宜许多……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想明白这一点,司徒雅开始认真掂量韩寐。韩寐屯兵的方式与众不同,除去王府精兵,一路上尾随的士卒越来越少,这是因为韩寐善于藏兵。这些士卒平常聚集在离各路驿道很近的村寨,看似与佃农毫无二致,然而到了战时,无论外敌从巴蜀哪个方向打入,都能迅速调集作出反应,互为支援。加之此藩地形是鬼斧神工的固垒,都江堰可保证粮草充足。韩寐起事,并非天方夜谭。
司徒雅披衣出门。候馆外万籁俱静。一串灯笼在寒风里摇曳着,打亮楼下的驿道。
驿道那方,枯林漆黑如墨。风声送来林中那人旋手推步的动静。
司徒雅向候馆值宿的官吏借了枝灯笼,三两步晃入积雪枯林。灯笼映出的刀光自他眼帘掠过,这两抹刀光在暗卫九周遭瞬转闪逝。暗卫九练得极投入,哪怕练得不过是江湖卖艺的不入流招式。
“太快了,”司徒雅搁下灯笼,倚树而坐,寻觅着话头,“也太慢了。”
暗卫九骤然收势。他赤裸着上身,依旧汗流浃背。
“招式陈旧,就想以快制胜,”司徒雅一本正经道,“想法很好,但你为何要用陈旧的招式?”
“……”暗卫九用手背猛地揩去脸侧汗意,闷头恭听。
司徒雅比划:“所谓招式——你出这招,可以剜心,我出那招,可以锁喉。花样百出,也不离其宗,是为了制胜,而不是为了让你非得把这一招给劲敌演完。你的法子不对,再快,也慢。”
暗卫九明知司徒雅曾经通晓武功,却好似头一遭发觉司徒雅真的精通武学,且见解独到。
司徒雅循循善诱:“何为快慢?”
暗卫九回神道:“请小主人赐教。”
司徒雅道:“快,即是,先制胜后出招。慢,就是,妄图以招制胜。”
暗卫九不觉点头,神色恭谨几分,若真能先制胜而后出招,势必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怎能先制胜再出招?”
司徒雅不答反问:“你看你的刀。这是什么刀?”
暗卫九低头看双手所持,一板一眼道:“短弯刀。”
司徒雅鄙薄道:“杀鸡刀!”
暗卫九道:“……”
司徒雅道:“你学的是杀牛的刀法,拿的是杀鸡刀,却想和人较量。”
暗卫九打量双刀,只觉再点拨一句,他就能看清不足之处,因此全神贯注等待司徒雅一针见血。
司徒雅一针见血道:“我喜欢你。”
暗卫九下意识点头,准备揣摩此句玄机,然而此句好像牛头不对马嘴。他反复体会这四字真言,渐渐有些明白了,又更加不明白了:“属下愚昧……小主人是在巧言令色?”话出口,自觉怎么听怎么像是置气,公事公办道,“多谢小主人赏识,属下愧不敢当。”
司徒雅沉默片刻,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掉书袋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唯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这才是巧言令色。”
暗卫九借着灯笼微光,认真端量倚坐的司徒雅。司徒雅白衣胜雪,即便是坐地打趣,也颇有几分风流闲雅,只是脚不着靴,裹着臃肿渗血的绷带,无知无觉露在雪地里,像是没人过问,就只好自生自灭了。他心中酸涩,默默拿过衣袍,垫在司徒雅脚下。
司徒雅还以为暗卫九又要向他下跪请罪,待弄明白这举动,不禁解嘲道:“忘了。”
暗卫九觉得司徒雅很奇怪,有时候很怕痛,有时候又不觉痛。
司徒雅揣摩着这怀疑的眼神,笑道:“有人关心,它就痛。没人关心,它就不痛。”
“蛊虫……”暗卫九嗫嚅半晌,再也忍不住,一鼓作气道,“小主人,你是不是中了蛊?”
司徒雅笑意顿消,审视暗卫九。暗卫九却低下头不看他。他温和道:“听谁讲的?”
暗卫九道:“蛊玉。”
司徒雅装傻充愣:“什么玉,竟会讲话?”
暗卫九一怔,解释道:“蜀王告诉属下,那块玉佩是蛊玉。养蛊和中蛊的人才用得着。”
司徒雅斟酌道:“原来如此。”他赠玉之时,有意留个谜给暗卫九猜,以便往后,万一暗卫九识破他身份,猜到蛊术这一层,或许心一软,将他所作所为归罪于蛊虫作怪,与他还有回旋余地。却没想到韩寐识得此物,这么快就告诉暗卫九。更没想到暗卫九对蛊虫嫌恶至此,竟连带对他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