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朝七夕——sald

作者:sald  录入:02-07

“不是再一次,”龍七纠正他,“这一个便就是那一个。”

只是上一次,他们并没有完好的结束罢了,因为自己的怯懦和别的一些什么,把时间的轨迹延长了这么久。

“你要这么说便是这个道理。”

他同龍七,都还有各自在纠缠的事情,如同哽咽在喉中的刺,去不得留不得,终日疼痛终日念想,在千百来回个无所适从之间,也只得选择了断。这也便是他即使知道这一回,龍七不会再轻易放过自己,却也还是要回到这个地方,想要来结束所有的一切的这个最初始的地方。

然后,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愿望的人,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这一次,樱燎,要请你永远的留在这里了。”他说。

风吹起来,推着剑刃削过雨珠,将面前之物碎成两半。

龍七在须臾之间迫近樱燎身前,没有停顿的剑花一挑,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刺目的亮白。樱燎堪堪闪过,脖颈上滑下一串血珠,却无暇顾及,又被那人袭上前来,眼前卷过一阵狂风。

现在的龍七,已不是几天前还需要些小动作才能捕了柒寒的那个只有一魄的他了,力量翻滚在身体里,那是有着一整个完整灵魂的龙王的七子,是当初驻守了七离之海的龍七仙君,那便要战无不胜。

即使回到身体里的魂魄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完全融合起来,那个人的执着与个性还留着,游走在这个身体里想要反抗,却也被他忽视了,让莫禾刻画在手臂胸前的咒术,便是将那另一个人的思念都关起来的网,即使感到歉意,却也只能抱歉了。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龍七是再认真不过的,这一点已经无需再去确认。手指抹过脖子上那道浅浅的开口,樱燎的瞳孔也已经沦为近乎暗黑的红,他说,“龍七啊,留在这里的只有我么?”

话语连同雨水,砸在身上有说不出的疼痛,原本便是狼藉的地面,尘土沙石再一次翻滚起来,从哪里传来支离破碎的声响。

龍七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辨别着那个人的方向。

气息袭来,他猛的一抬手臂,剑刃将斩下去,却硬生生被阻止了去,像是被人握住了便再移动不得。

他即使是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樱燎周身的气息在改变,一点点汇聚起来,成为死亡的味道。

龍七想起来,在许久许久的之前,莫禾同他说过的事情,樱燎的母亲,传说是只难得一见的白泽鸟,司掌万物的死亡与终结,化作人形的时候,其肢可作利爪,刻出的伤痕便永不会结痂,任由鲜血流逝,朝夕不断,直至消亡。

然后他伸出手,果然摸到了一只冰冷的爪。

呵,你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

他忽然不受控制的开口,是着魔般的呢喃。

“樱燎,如若你觉得寂寞了,我来陪你也并无不可。”

龍七温柔的表情让樱燎闪了神,不过一下的松懈,却不想是落了他人的陷阱,被人逆转了剑锋挣脱开去。

跳离了几步,龍七停在那里像是缓下了攻击,他想了想问道,“樱燎,你莫不是前几日真被那冥界的鬼君打伤了罢?”

“我是不是真被打伤了,你来确认一下便好。”

樱燎周身的空气虽然流动的很急促,却不似平常的那般的沉稳,龍七虽未曾同他交过手,但也知他真实的样子,并不该只是如此,亦或者,他只是留着那些气力,想要看自己先消亡而去?

那边的樱燎不介意他的话,拂整一下衣摆便又使出了力量,这一次,龍七脚下的土地全部凹陷进去,沙石滚入,大抵发出不堪负荷的悲鸣。

莫禾忽然停在了前厅门口,为的自己那些不必要的焦虑,归根究底不过他人之事,他如此掺和进去本就不该,却是连当面回绝的心思都没有了,看着屋檐挂下的水帘想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连珠,去回了里头那位大人,就说我身体微恙,也不便去了。”

于是抬步想要折去书房。

“莫大人说这么假的话,即是我也不好同仙君交代。”久不见莫禾,里头的反而按捺不住,想要出来探他一探,却要见个离去的背影,委实令人不快。

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让莫禾顿了又顿,斟酌两回才堪堪问出一句,虽是多余却也必要,“百谷仙君?”

来人正是陆言。

话说陆言他今儿个按照惯例牵了默寻要去尧青那处溜达,却恰逢尧青出得门去,不满之余又见得外头的仙家皆是忙于奔走,他便拉了人来问,却得知有人毁了妖界的大门,将妖怪引到了九重天上,又听闻尧青领了兵将去了凡界,觉得事有蹊跷,忽然想到了眼前的这个人。

于是才有了这么一遭。

莫禾虽是止住了脚步,却对着个与自己并无交集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确是。”陆言这么答他,却并没有客套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的样貌,对着谁人都是那般,继续说着,“我只是恰逢了那传话的仙使代他来向你传个话,顺便我自己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问我?”

莫禾同陆言对面立着,微妙的气氛。他们本就是不相熟的人,真真要归咎起来,也不过天庭宴上的几次照面,他并不认为陆言的恰逢有多少巧合的成分在里头,更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好去回答于他。

“这么说罢,在我来这里之前,同予你的这个旨意一并,天帝还传了别的话下来,便是让尧青太子领了天兵天将去往七离之海,”说到这里,陆言的眼紧紧盯着莫禾,像是不要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却不是为了镇压樱燎,而是要他们驱逐,将七离海周围所有的活物驱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其实九重天上不论是出了怎样的事情,陆言都不会太过关心,只是因为牵扯上了某一个人,他才必须要来确认一下,却没成想竟得了那么个回应。

莫禾不知道陆言是听了谁的话才会来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他确实找对人了。

于是心下已经焦躁到了尖尖上的人,在沉默之后开了口。

“为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因为七离海就要成为地狱了。”

说罢,他便一甩衣袖,将陆言独自留在了前厅。

于是要深究起来,三界之内,还没几个人敢对得百谷仙君这般态度,莫禾此回发火,真真是选了个极为适当又不适当的人。

肆拾贰、

没有人的归来会是为了死亡。

大地悲鸣着发出哀悼,疮痍的土地之上再画出不荒芜,他们周旋在这一方土地上不曾离去,流下汗水与鲜血。

如若除却去雨声风声,这里便只能成为寂静的孤独,可是在这之间,为什么我听闻见了谁的哭声?

把溢出喉头的液体又吞咽回去,龍七抿了又抿自己干涩的嘴唇,即使干涩,他也绝不能让身体里的那些东西溢出来,因为那是即使他看不见也知道是何等刺目的鲜红。

他稍稍站稳了身子,想要同樱燎开个玩笑,像是给已经快要筋疲力尽的两人一个暂缓的间歇。

“樱燎啊,你知道么?我醒过来的那时,并不想还会见着你,却是见着了,我心下说是不欢喜那是假的。我活着的这几千年里头,并不曾说过几句情话,而那一个当初,在这里,我倒是真想同你说上那么一两句。”

樱燎皱着眉默不作声,他想着他所说的当初,是多久之前的事情。这并不是他的遗忘,而是因为记忆鲜明被刻划成了太过微小的部分,他须得从这之中仔细的挑选,才不至于错漏了什么。

龍七又干咳了两声。

“却是如今想要说上那么一两句,才发现自己竟是嘴拙至了这般地步,但是还是要说上一说的好罢,怕是往后也没什么机会可说了。”

“是我没有机会还是你没有机会?”

意外的被呛了声,龍七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于是他却又要反悔了。

“还是算了罢,樱燎,”血顺着胳膊滑落到地面上,他的气息不稳,不单单是因着受了伤的缘由,莫禾下在他身上的咒术,竟是这般不经用的东西,身体里的东西快要关不住,他知道樱燎还在那里看着自己,满身狼藉,同自己一样只剩下站立的气力,他却还是要说,“我果然还是不能同你一道留在这里。”

“这种时候,你还要说这么薄情的话么?”樱燎安静的站立着,只是在等他一个回答,他明明已经快要出口的话。

无奈,龍七的手握不住剑,它落在地上。

“你其实并不爱我罢,樱燎,你不过想要一个归依之所。”

我们都知道的,你不过想要一个人待你好。

“我要听你说的并不是这个。”脸色惨淡,到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争辩什么,却依旧如同执着于某件事物的孩童,不愿意放手。穿越过了时间的长河,他在寻觅的东西,依旧藏在那个人的口中,不说出口,无法知晓。

龍七忽然停顿住,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在静默之后将脸朝向樱燎,表情是认真又无奈,他说:“樱燎啊……”

风在这样的时候静止下来,所以樱燎很清楚的听到了自那人口中传来的话,满溢溢的流过他一整个胸腔,伴随了最难耐的疼痛,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那人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是他视线里留下的最后的景象。

含笑的人一脸释然。

你看,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然后,在天的那一头,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之声,随之而来的是大地剧烈的颤动,从奈川的上游,滚滚而来的水流,卷着硝烟黄土奔涌着走向这里。

一路吞噬,一路焦灼,惊天动地的容不得一点挣扎。

七离海,是奈川的尽头。

然后这一天,奈川决堤,所经之处,万物尽被吞噬,无一残留。

传说每隔千年,便有白龙降生,守七离之海。

传说每隔千年,便有白龙隐去,葬七离之海。

“我爱你的。即使你现如今要的已是别人了。”

龍七那个时候,坐在棋盘的那一头,一手抓着从莫禾书房里翻将出来的纸扇子,脸朝着外头下不停的雨,装模作样的扇摆两下,曾这样对莫禾说过。

“我想我这回,兴许真的要死了。”

当时莫禾笑他说得这般直白又不文雅,没点仙家的风度,丝毫不像个活了十几千年的上神说出来的话。

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笑,皆是巴巴的指着那雨,心底里知道它还不会停。

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在很久之前的时候,久到莫禾同龍七都还只是会在天庭宫宴之中,四处流窜偷吃糕点戏弄仙婢的孩童时,龍七曾带着莫禾去过一趟七离之海。

两个小小的孩子驾着云彩,瞒着家里的长辈,避过了看守的天将,穿越了一大片的杂草来到那片清凌凌的湖泊边上,呼吸着那里略带奇特气味的空气,只觉得那并非是如同传闻所说的那般可怕的地方,但也并不会真的就以为那之间没有危险而肆无忌惮的去触碰便是。

还记得那时候掌管七离之海的人刚刚仙逝,按辈分龍七还得喊他一声“二叔”。

他们在那里停着的那会儿,龍七指着那湖泊对莫禾说,“呐,莫禾,我死了以后就要葬在这下面。”

小小的莫禾摇晃两下脑袋,又仔细瞅瞅那反着光的湖面,忽然万分鄙夷的望了龍七一眼,“你少撒谎了,我娘亲说了,七离海的水可是连神仙碰了都要灰飞烟灭元神尽毁的,你要如何到这下面去?”

那会儿的莫禾,大抵还并不清楚的只到所谓灰飞烟灭元神尽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却也知道阿娘的话是不会错的。

龍七显然是被他问倒了,托着腮帮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弱弱的说一句,“这我倒是并不知晓。”

莫禾还念着将将不久之前龍七让他出丑的那回,于是便像是捉住了他人的把柄,很是高兴的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看你果然是在撒谎。”

“我这不是在撒谎,我只是不知道。”

龍七被逼的有些急了,两颊有红光泛上来,莫禾见了,觉得甚是有趣,还用他小小的手掌使劲拍了拍,却不想反而惹恼了龍七,那个人反推了自己一把,便兀自跑开了。

那之后龍七将莫禾拒在龙宫之中他的霄云殿外头整整十日,对于一个孩子的赌气时间来说,已经足够长了。

那是莫禾同龍七第一次吵架,也是唯一一次,若是轮到现在来说,莫禾甚至没办法说出那所谓的吵架的名目,直觉得那是相当无意义又莫名其妙的一次怄气,但此时归此时,彼时的莫禾还是一瞬间的欢愉与解气之后,极为心虚的意识到是自己将龍七惹得气恼了,于是也立刻想了补救的办法,那便是寻到天庭里头知识最渊博的白炎帝君去问上一问,而那时候白炎帝君见莫禾还是个孩子,又有如此旺盛的求知心情,自是不会去在意那些所谓的可说不可说,只觉得是棵好栽培的苗苗,便乐呵呵的便倾囊相告了。

于是莫禾难解的认知里又多了不少的难以理解,就好比说龍七他的二叔死之前为什么要下七天的雨,又或者生祭是个什么意思,但总而言之,不论方法如何,白龙的一族确实是被葬在七离海下头,而龍七并没有撒谎这样一个事实他是准确的知晓了,于是认认真真在龍七殿前蹲了整十天,算作赔礼道歉,然后到十一日龍七嘟囔着小嘴开门出来,就忘了先前还在烦恼的不明了同龍七和好如初了。

现在想来,生祭指的大概便是奈川每几千年的决堤需得用上一条白龙的命来平息,亦或者说那所谓七天的雨同奈川的决堤不过是个讯号,白龙将死的预兆。自己那时候还真是听了龙族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莫禾为龍七施了降生的咒术,还有一刻曾暗自庆幸过,以为就此便改变了那个人的命格,使他免于了那个轨迹,却不知那是何其肤浅的想象,忘了命格是刻印在灵魂里的东西,既是灵魂不改又如何舍弃命格,于是便依旧要承着那结局,此为有始有终。

但是啊,他有时候也会想着,那时被自己遗忘了的降生的后半段,太过自负以至于忽略的记载了降生者不得返魂的禁令,是否才是导致龍七现下结果的缘由?

终归成了说不得,想不得的迷。

七离海的动乱已经结束,三界之内,再也寻不到龙王的七公子以及那位才刚刚即位的樱燎太子。

天庭的众仙虽有一阵子的议论纷纷,却终归知晓真相的人在少数,而在天帝张出告示,说明两位皆是平定七离的功臣之后,连仅剩的一点真知都被很好的安放起来,而妖界的叛乱则作为当值者的疏忽,让妖怪们得了可乘之机的不成体统的流亡,妖界被加上更沉重的琐镣。

小小的侍童连珠去湖心的凉亭里寻他家的大人,最近这几日,他们的这位仙君总在这里对着桌子上的棋盘发呆。

“大人。”恭敬一声,连珠看莫禾若有所思的样貌。

“嗯。”

“几个时辰前冥府上派了人来找大人,我见您在歇息便回绝了他,他留下两样东西便离开了。”

“冥界的鬼君?他有什么东西好给我的。”兴致缺缺的换了个姿势,莫禾靠上竹榻。

“说是樱燎太子留在他们那儿的东西,还搁了话,说是十日内没有去取便送来您这儿。”

“哦。是什么?”

“是一只白毛的狐狸和一副晶棺。”

肆拾叁、

大清早的起来宿醉留在身子上,望见白晃晃的日光,柒寒还有些精神恍惚,似是醉了不少的日子。摇摇晃晃推了房门绕过回廊去前厅找人。

准巧要找的人正端了杯热茶坐在厅前的凳子上。

“莫禾,昨儿个葉离是不是又带着他那侄女住过来了?”还没跨那门槛,柒寒便是远远的问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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