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让尉少远突然有些尴尬地笑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不太会,偶尔进厨房煮了点东西,我妹妹的评价都是说很难吃……”
闻言,夏夜臣却难得地勾起浅笑,没有嘲弄的意味,倒像是松了口气,随后站起身,从椅背上拎起西装外套,便扯开了话题:“该去公司了。”
后来,尉少远还是不知道他们家老板不习惯的是什么,无论买了几次早餐、午餐、晚餐,甚至是宵夜,男人依然会皱着那端正好看的眉宇,跟他说他不必做这件事。
他不必做,那谁才该做?这始终是尉少远无解的疑惑。
除了一般接送,将男人送至酒席会场,也已经是尉少远生活的一部份,有时他总会不禁想,他们家老板怎么都喝不醉?
因为一句“万一连你都被灌了酒,我可回不了家”,尉少远从来没陪夏夜臣进去过会场,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大老板威风凛凛地走进去,东倒西歪地被自家保镳和司机扶着出来,他觉得好可惜。
可惜什么?当然是可惜他不能像那样扶着他们家老板上车!你说,一间大型企业的总裁酒量那么好要做什么?虽然比别人好一点是能理解的,但好到千杯不醉就太没天理了!
因此尉少远看见自家老板再一次气势不凡地走进去、又同样气势不凡地走出来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老板,您有醉过吗?”
出乎意料的,夏夜臣不假思索地便回答:“当然有,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从现在看来,还真难想像呢。”尉少远苦笑了下,伸手调整后照镜时,顺势看见了后座的男人正微微皱着眉、盯着手机上发亮的萤幕。
他们家老板还真爱皱眉啊……要是肯多笑一点就好了。尉少远刚这么胡思乱想着,后方便随即传来对方接听电话的声音。
那说话声并不大,尉少远又得专心开车,因此听得很模糊,只隐约听见了医院之类的事,等后方结束通话后,突如其来的一片沉默让尉少远不禁又看了下后照镜,一看,他便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家老板这样紧握着手机,却又一脸地茫然无措……
男人如此脆弱的模样,让尉少远格外小心地叫唤:“老板?”
闻声,夏夜臣的身子蓦然一震,缓过来后,才开口下达指令,只是那一向沉稳的嗓音此刻却显得压抑,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调头,去东区的军医院。”
第七十八章
在军医院明亮笔直的走廊中,夏夜臣起初还能维持平稳的步伐,后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直到来到目标病房前,推开那扇门为止。
原先站在房内互相低声讨论的数名医生和护士,一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忽然闯入,随即一片鸦雀无声,甚至有几个人当下便认出对方的身份,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将之与病床上负伤返国的年轻军官做联结。
毕竟当事者之一近几年几乎都待在国外,如今知道夏夜臣有个弟弟的人,实在太少。
在场每个人各有其心思与不同的猜测,过了一会,才有一名女护士大着胆子打破沉默:“先生,请问您是亲属吗?”
夏夜臣的视线从一进门,便始终放在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听见一旁的问话,他反射性地点了下头,才蓦然回过神。
“我是他哥哥。”夏夜臣亲眼确认晓的现况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之后,这才稍微安心地转头看向其他人,只待目光很快地扫过一圈,便直接对着主治医师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被男人那冷静却活像在逼供似的眼神盯着看,但那名主治医师倒是对答如流:“夏少校在回国前就已经接受过紧急治疗,只是他身上的枪伤和炸伤较为严重,所以在回国进行手术后,仍需要静养观察一阵子,另外因为他的声带受损,所以近期说话可能会有困难。”
闻言,夏夜臣的思绪中顿时涌起许多疑问,在他的印象中,晓上一次回来,肩章上的军衔还停留在中尉阶级,怎么才过一年多,就已经升到少校?
何况晓当时明明告诉自己,他在德国进修,怎么还会受这些枪伤、甚至是炸伤!?
夏夜臣忍不住走近病床,原先还气得有一种冲动,想直接将对方抓起来摇醒逼问,只是一见那人满身的绷带,他又不禁一阵心疼,然而最让他耿耿于怀,却是晓目前的复原情形。
若真是受了得回国来治疗的重伤,那么此刻待在个人普通病房,连氧气罩都用不着戴的模样又该如何解释?即使答案呼之欲出,但夏夜臣却还是执意问道:“他回国多久了?”
“一个星期前回来的,今天刚从加护病房转来普通病房。”主治医师据实以告。
“那为何直到今天才通知我?”男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一个星期!他竟然连晓在同一个城市的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都毫不知情……
此话一出,那名主治医师犹豫了好一会,才面有难色地回答:“很抱歉,我们院方也是在今天得到军部许可后,才通知家属的,其馀的细节实在不清楚。”
夏夜臣一听,脸色更是差至极致,太多负面的猜测使得他根本不想再把晓“让”给军方。
哪怕晓在军部的年资早已远比待在自己身旁的时间还久,但晓是他的弟弟,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就算也是他亲自将彼此的关系划下休止符,晓还是他的!
男人转过头,便不再开口问话,一时之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见夏夜臣暂时没有要继续质问的意思,随后才敢陆陆续续离开病房。
等其他人都走出视线外、并将门关上后,夏夜臣却不急着坐下,反而伸手慢慢将青年身上的被单掀开,看着对方在衣物遮掩外的部位便已经缠满白色绷带,他就更想知道,晓究竟还有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伤痕。
只是当他的指尖触摸到晓那张带了些擦伤的脸庞,夏夜臣这才忽然发觉自己的手仍无法自抑地发颤,他为之苦笑了下,随后便不再理会,转而细看面前的人。
几年过去了,晓变得更加成熟,无论是外貌、还是心理上都是……夏夜臣一边回想着对方上一次回来时处处小心翼翼的表现,一边抚向青年颈子上的绷带,最后指尖才停留在领口的钮扣上头。
然而夏夜臣才刚解开第一颗钮扣,伴随而来的却是病房外极其突兀地几声敲门声,他猛然一惊,旋即收回了手,并将床单重新盖回青年身上,而房门也随后开启。
“老板?”在军医院里绕了大半圈,总算在这看见自家老板的尉少远,心中顿时有说不出的感动。
毕竟先前车子才刚抵达医院大门口,他们家老板就赶着下车,等他停好了车,男人早已不见踪影,加上他也不清楚老板来这是探谁的病,寻找的难度自然高了许多。
尉少远走进病房内,在绕过病床的途中稍微瞥见一旁病历卡注记的姓名,心想对方也姓夏,那应该是他们家老板的家人或亲戚,便接着好奇地问道:“这位是老板的亲人吗?”
夏夜臣意外地没转头看他,反而随手从一旁拉过一把椅子便坐了下来,将目光全留给躺在床上的人后,便云淡风轻地回答:“弟弟。”
虽然此刻男人的表现淡定得无以复加,然而事实上,他的视线却是摆在刚被自己解开的钮扣上,一边心想尉少远刚刚应该没看见自己的举动,就边盘算着哪天肯定要把这司机发配边疆……竟然这么不会挑闯进来的时机!
尉少远自然无从得知男人此时脑海中的想法,他只以为他们家老板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亲弟弟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的关系,因此他更是想着要尽一份心力。
“老板,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尉少远一脸诚恳地询问着。
“不用。”赶快走就好。刚被打断的夏夜臣此刻显得有些不耐烦,满心想着要给晓“验身”。
以为对方是在客气,因此尉少远继续努力不懈地提议着:“那还是我留下来陪您吧!我可以帮您买买宵夜、聊天解闷!”
“真的不用。”夏夜臣抢在尉少远提出第三个建议前,说道:“尉少远,你不是得回家照顾妹妹吗?”
出乎意料之外的,尉少远却反应更快地笑道,态度坦然:“妹妹重要,老板也很重要嘛。”
闻言,夏夜臣不禁又皱起了眉宇,有时他真的不确定,尉少远是在客套讨好他,还是纯粹热心过了头,尤其是这样的热心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时,他更是不习惯。
最后夏夜臣只用了一句话,便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先回去吧,明早再来接我去公司就行。”
见改变不了男人的决定,尉少远最终也只能默默应了声是,放弃陪他们家老板过夜的打算,等他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病房后,夏夜臣也没有再继续验身的心情了。
他反而轻握住晓的手,喃喃地问着:“如果我叫你回来,你会听话吧……?”
第七十九章
那天早晨,军医院外正下着雨,不间断的滴答声落在玻璃窗上,一声一声地唤醒了沉睡中的青年,微凉的气温让他当下不禁感到寒冷,以及稍一挪动、便从全身袭来的疼痛。
但右手手心传来的熟悉热度,却足以让他忽略身体的不适,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待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而这一望,视线便再也舍不得挪开。
夏夜臣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便直接趴在床边睡了,男人恬静而毫无防备的睡容,让晓忍不住伸出左手为对方抚去额前的浏海,轻轻地以指尖感受臣的存在。
柔软的、温暖的……让他深深眷恋,而始终无法放弃的……
晓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单手拉过薄薄的床单,便小心翼翼地盖在男人身上,并轻柔地在对方的额头覆上一个吻。
此刻,他只庆幸军部同意了他的要求,庆幸臣还肯来看他。
受伤前的一切他都还记得,那时他正好跟着前线部队潜入敌方阵营计划窃取机密资料,只是当取得了那份在电脑里的加密资料,全队准备撤离时,却在出口处遭到埋伏,途中他受了枪伤,导致后来更是躲不过那场爆炸。
之后他陆陆续续短暂地醒来过几次,大致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也知道自己待过好几个医疗中心,最后回国准备动手术前,曾有长官来向他慰问、并传达军方对他的指示。
由于当初带回去的那份机密资料过于复杂,在解密的过程中产生了不少问题,因此军方希望等他伤势稳定后便重返岗位,而在这短暂的停留期间中,除了必须尽到保密义务外,也必须尽量避免任何会客。
那时他没有埋怨,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有用纸笔简单写下一句话:我想见家人。
他唯一认定的家人只有臣,在军方的资料库中,同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和他有亲属关系的人,只要军方同意他这个要求,就肯定能联系到臣。
因此这一刻他也不禁庆幸,臣和他之间,至少还有毁不掉的兄弟关系。
晓还在一边爱不释手地轻抚着男人柔软的发丝,一边苦恼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将臣抱上床、让他好好躺着休息时,病房外却率先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响,接着便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穿着西装,明显不属于医院、也不属于军部的年轻男子,对方有着干净斯文的气质,然而当晓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从一开始看见自己的惊讶,转变成显而易见的疑惑,在他和臣之间来回停留时,他却不禁兴起了防备之心。
比起对方的身份,他更在乎的是对方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他只想知道,那是……臣的谁?
相较于晓的防备,尉少远倒是毫无危机感,面对眼前这躺了两天,今天才头一次正式照面的人,他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弟弟会这样摸哥哥吗?
可能是他们兄弟感情特别好吧!毕竟人家连床单都让给哥哥了。尉少远如此在心里下了定论,才正想上前去礼貌性地自我介绍一番,他们家老板便刚好醒了过来。
在医院里连续留宿了两天,夏夜臣一直没睡好,因此刚醒来时他还有些恍惚,直到突然发觉晓不知打从何时起便已经坐在自己面前,才惊醒问道:“你醒了?”
一听见男人的声音,晓立刻从站在门口的外来者身上转移视线,迎上夏夜臣关心的目光,他点了点头,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而那眼神里更是温柔至极,丝毫掩饰不了他见到臣的开心。
夏夜臣顿时被这“露骨”的注视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没被晓热烈地盯着看过,但以往晓的视线里都会带着侵略性,像这样柔得能溺死人的纯粹目光,他还没办法淡定面对。
其实过去在和晓的相处时,他就隐约发觉,自己根本是个遇强更强,遇弱更弱的人吧……不然怎么每次他一看见晓露出无辜得跟弃犬没两样的犯规表情,就只能投降认输?
男人懊恼了会,才忽然发现病房内还有第三人存在,他随即开口交待道:“尉少远,我今天不进公司。”
被点名的尉少远不禁感到意外,毕竟从他上任至今,还没见过他们家堪称工作狂也不为过的老板说不去公司,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因此最后只又问了下:“老板,需要帮您带点什么来吗?”
夏夜臣原想说不用,然而忽然想起晓刚醒来肯定饿极了,才回答:“帮我买点粥回来。”
尉少远猜想粥应该是要给床上那名伤患的,便旋即笑道:“那我顺道帮您买份早餐吧,热咖啡加煎蛋土司可以吗?”
“嗯。”男人简单应了声,晓却忍不住多看了臣一眼。
他知道不能为了这种小事吃醋,但是、但是……等尉少远一离开病房,晓还是立刻找了纸笔,写出自己的疑问:“他是谁?”
“司机。”夏夜臣看了下那张纸条,当下便随口回道,后来发现对方因为右手受伤,而改用左手写字,写出来的字却比右手写的还好看时,他不禁微皱着眉问:“你原本是左撇子?”
他知道很多数理能力好的人都是左撇子,但当初在教晓写字时,对方从一开始就是用右手,因此他从没发觉晓惯用的其实是左手,要不是晓刚好右手受伤,他大概都不会发觉。
这实在是……难道是他真的太不关心晓了吗?这让夏夜臣顿时感觉很挫折。
而晓听见男人的问题后,回覆的答案却让夏夜臣更加无言:“可是你用右手。”
“你管我用左手还右手!”夏夜臣忍不住骂道,“以后你习惯用左手就用左手,用不着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晓的表情里有了一丝让夏夜臣感觉很不妙的无辜,男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又接着写道,而看向臣的眼神里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我双手都能写,只是左手写得比较顺……”
“……行了,你厉害,算我服了你。”夏夜臣边说着,边在内心默默发誓,他真的没有要欺负晓的意思,这只是误伤、误伤!
而夏夜臣还在和自己罪恶感相抗衡,晓就已经自动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在纸上写道:“我回国多久了?”
毕竟太长的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他有些抓不准正确的时间感。
见青年若无其事的模样,男人当下不禁感慨——绝对不是他自己太没用,而是对方防御力太低、攻击力太强,而复原能力根本是无限!
夏夜臣默默叹了口气,才回道:“一个多星期,今天应该是第十天了。”
闻言,晓随即低头盯着手上用来交谈的纸张,一边评估着自己身体的情况,思考着他还剩多少时间能把臣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