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向村长问了个大概,像秀秀这样因家境贫寒辍学的孩子还有两个,便向村长说了要助学的意思。没想到第二天便受到全村人的礼遇,还连带着全剧组人吃了一顿手工饺子。
夜里他出来散步,村长家的阿黄已经跟他很熟了,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月亮大而圆,绵延长山在月色下显出深色的轮廓。脚下青草柔软,路边树叶在春风里微微响动,他看到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小径上。喊一声“阿黄”,阿黄便低低应一声,赶上来与他并行。
那天晚上他走出很远,在这个让人心静的地方,一遍遍想着凌桐爱笑的脸。
第26章
月末是凌桐生日,裴照一直记挂着。赶了几天戏份,硬是匀出两天空闲,提前跟田导告了假,大清早急匆匆往回赶。
一下飞机他就打电话给凌桐。先说了些闲话,又绕着弯问清他在家里,最后才用遗憾的口气说,这边进度太紧,你生日我赶不回来了,礼物以后补送。
凌桐那边静得很的,大约还赖在床上睡觉。裴照看了看表,这时已经下午一点,他恐怕还没吃东西呢,因此让出租停在路边,买了份外卖,提着去了凌桐家。
春阳熙和,他快步走在路上,觉得温暖而快乐。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比如那个山村很美很静他非常喜欢,比如这些天不见他非常想他。
他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门,凌桐果然不在客厅里,脱了鞋走到书房一看,里面没人。卧室的门虚掩着。裴照微笑着推开门:“小桐你还在睡?”
门开后他就愣住了,凌桐的床上不是一个人。数千公里的奔波,只为赶回来给他庆生,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他站得像根木桩,血直往头上涌,睁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而凌桐美丽的眼中流露的意味,分明叫做吃惊,然后他拉起毯子,遮住床上半裸的那位。
不是羞耻、惭愧,或者别的情绪,只是惊讶。似乎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了,偏偏还是这种场合。裴照一下醒了过来:“抱歉,打扰了。”
他说完就急急往外走。凌桐赤着上身,那些红色痕迹刺得他心里一跳一跳地疼,他知道自己声音发着颤,他也没有更多的经验处理这种状况,他只能转身离开。
换鞋时出了错,一只脚穿成了凌桐的,急忙又弯腰换过来。真是越慌越乱啊,他想。
凌桐套了件衣服走出来,看到他弓着身子手忙脚乱地换鞋,“裴照?”
裴照没有回头,他看着地板上那双鞋。白色,有着咄咄逼人的时尚感,这种款式凌桐绝不会穿,可惜自己进门时要给他惊喜的心情太急切,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直起身子,说:“抱歉我没注意玄关里有别人的鞋子,让你尴尬了,真对不起。”
“裴照!”凌桐向他走过来。
“我走了。”裴照提起手边的行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桐站住了,大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鞋柜上躺着枚银色的钥匙。裴照没有回头,他能想像到他的表情,他连背影都是僵的,凌桐心头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他一把。
李辰拥着毯子懒洋洋走出房间,倚在墙上眯着眼看他:“凌哥,什么事?”
这个纤瘦漂亮的年轻人此刻显出旖旎挑逗的表情,凌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李辰愣住了,似乎不能相信。自从上个月在西楼见到传说中的凌桐,对方轻飘飘一个眼神就粘住了他的心神。明知像凌桐这样的人必定不止他一个,还是心甘情愿被他俘获,可是现在这算什么?对他弃如敝履?他咬着唇,想问问他,但凌桐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显然已经神游天外。他甚感无趣,很快换上衣服离开了。
餐桌上的食盒还散着热气,凌桐一只只解开那些盒子,披萨和意面的香气很快弥漫在屋里,咖啡滚烫,他取出一杯捧在手里。想起头回见到裴照,他给了他一杯自己喝的咖啡,而裴照因为太苦眉头都皱了起来,他看了觉得好笑,也立刻明白他在生活上是什么层次。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他好不好喝,裴照是怎么说的?
——很香,也很苦。
凌桐苦笑起来。如果现在问裴照,你跟凌桐在一起感觉怎么样,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回答?
裴照从凌桐家出来,立即拦车去了机场,失魂落魄的,只想着离得越远越好。搭乘了最早的飞机回到那边,叫了辆出租车,到了车子开不进的地方,神情恍惚地下车步行。
偏偏没有月光,四处黑漆漆的,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回村的小道。
静夜里阿黄先叫了起来,别家的狗也跟着狂吠,声音惊动了村长和他老婆吴婶,两个人亮了灯起来看了,都吓了一跳。
“小裴你怎么坐在外面?怎么不叫我们开门?”村长打开门拉他起来。
裴照到村子时才凌晨三点多,心想再等个把钟头他们都起床了,还是不要惊扰人家的好,所以就在外边阶石上坐了下来,哪知道阿黄这样警觉,还是将他们惊动了。
村长摸摸他的手,说:“这么冰!老婆子快去打点热水来!”
他拉着裴照去了孙子房间,把孙子叫起来,“荣荣去奶奶那里睡。”小孩子睡眼惺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出房间。
村长伸手往被窝里一探,说:“小孩子火大,被子里热腾腾的,你脱了衣服睡下来捂一捂,现在虽然到了春天,半夜里还是很冷的!”
这时吴婶已经端了热水过来,让他洗了脸,又打水给他泡了脚,“快睡吧!”她看着他躺进被窝,替他掖了掖被角。
过了一会她又轻手轻脚走进来叫他:“小裴啊,没睡着吧?婶子下了面,你吃了再睡。”
裴照坐起来,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发愣。吴婶把碗筷往他手里一塞:“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赶紧吃饱了睡一觉!婶子走了。”
裴照关了灯,在黑暗里慢慢吃着面条。
原本剧组安排了演员在镇上宾馆里住宿,工作人员有借住在村里的,有在现场扎营看守东西的。田导爱静,住在村里不想每日来回赶,而裴照一来就提出要住在这里。田导当他是要为了表演需要,是在深入体验剧情,可是经了些日子才发现他是真的很享受山村生活。
两个人经常在早晚散步时遇到。田导开始还疑心是他故意制造与自己碰面的机会,次数多了才知道裴照是不一样的,别的演员碰到他,谁不是拐着弯地说漂亮话,奉承拍马得相当有水平?可是裴照不同,打个招呼继续散步,神态安然纯静,偶尔谈些跟剧情有关的东西,也是相当有见地。
田导知道投资商是明着要捧裴照,原本并不重他。田其生年过半百,圈子里的风花雪月看惯也看淡了,以为不过是潜规则而已,哪知道几番观察,竟然被他寻到了宝。
拍摄地附近有个小山丘,裴照闲下来便上去看风景。
五月青草如茵,野花烂漫,裴照迎着光站在山坡上,身边是一株孤独的老树,身后是默默守着他的阿黄。田其生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拿过摄像机摁下了快门。
夜里裴照散步回来,看到秀秀她们在荣荣屋里讨教功课。村长替秀秀他们联系了镇上的中学,议定了让他们参加小升初的考试,九月便能入学。几个孩子兴奋得很,翻出从前的课本加紧复习,荣荣已经上了初一,指点他们当然不在话下,被他们团团围着,神气得很呢。
裴照笑了笑,走到外间陪村长下象棋。村长棋艺普通,裴照边下边听屋里动静,笑呵呵地,问他:“我以后来村里教书好不好?”
“啥?”村长没听明白,“村里的小伙子,有本事的都去城里打工了,谁还稀罕待在乡下地方?你们是有大出息的人,来这里可不耽误了?不行不行!”
裴照便笑:“什么出息?哪里比得上山村好?景色美得像画,空气新鲜,左邻右舍处得像亲戚,城里可没这个。我挺喜欢这里,不如就住这里得了,村长肯不肯接收我这外来户?”
村长连连点头:“怎么不收?小裴你是大好人呐,我们全村都记着你呢!”
裴照把棋子放下,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自语:“真好,哪天我也在山脚下盖个房子,圈个竹篱笆,养花种菜,你没事就来找我聊天下棋,我做两个菜,一起喝几杯小酒,好不好?”
这话原是要说给那个人听的。
第27章
随着外景地拍摄部分的结束,大家陆续回程。裴照是最后一批离开的,田导与他同行,分别时给了他一个号码。
“我是搞摄影出身的,后来才入了这行,我有个学生很有天分,你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裴照道了谢接过来,似乎有些熟悉,翻开手机一看,顿时笑了起来:“原来阿诚是您的学生。”
田其生也笑:“认识就更好了。”
车子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裴照拎了行李下车,田导落下车窗看看外面,对他笑了笑,示意司机开车走了。
裴照回到家,扔下行李去洗脸,伸手从架上拿了毛巾,余光扫到凌桐的蓝色牙刷,不由征住了。呆呆立了半晌,忽尔心念一动,急忙走出卫生间,将客厅和房间细细查了一遍,然后颓然倚坐在沙发里。
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支牙刷,凌桐不曾在他家里留下一丝痕迹。
这样想来,心里更是冷意阵阵。
当初,他开始去凌桐家留宿,曾经收拾过自己的物品想要带去,凌桐是怎么说的?他笑嘻嘻地搂着他,说何必这么麻烦?我那里什么都有,我的衣服你都能穿。他以为这是亲密的表现,因此乐得空身前往,而凌桐来这里亦如此。
想想真是可怕,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自己有更深的牵扯吧?
可笑自己被蒙蔽得这样深,如果不是凑巧见到那一幕,他还打算骗自己多久?或者他打算什么时候跟自己说分手?
生生被他扯进这个漩涡,爱上了就义无返顾,可是他呢?分明是有备而来的。想得到他就在孤岛上扯落自己衣服,不给他退路。将来说起分手应当也是干脆利落得很吧?转身就走,连痕迹都不留。
他木然抬脚走到电话机旁。
留言只有两条,都是郑鸿的。
“裴裴你的手机关了干嘛?你还在外地没回来?”
“喂!你再关机我报警啦!我家出大事啦!听到留言快来找我!”
他打开手机放在茶几上,很快短信提示声一条接一条响起来。他过了很久才拿起来看,十多条都是郑鸿与陈姐的。陈姐说了工作上的事。郑鸿因他关机暴躁得很。
果然只有这些,根本不见凌桐的只字片语。
亲眼目睹他的背叛,裴照亦同常人一般痛楚难受,而此刻猛醒过来,心头不由涌上几许愤怒与悲哀。
怎么能这样?
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心?
他冲进卫生间,将那支蓝色的牙刷丢进垃圾桶,拿了拖把抹布将屋子整个清洁一遍,又把床单、被套、窗帘、桌布通通洗了晾在阳台上。做完这些天色已暗,累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了。
这时郑鸿的电话来了,接通了就是一顿数落,“怎么能关机呢?联系不上你我们可急坏了,等着,我现在就来接你!”
不知什么事让他这么着急,裴照从沙发上爬起来,洗澡换衣服,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郑鸿已经来砸门了。
路上车子开得飞快,一进门郑鸿就窜进卧室,很快抱着一团粉色跑出来,一把塞到裴照怀里。
“瞧瞧!”郑鸿咧着嘴,“我当爸爸啦!”
粉红衣裳的小婴儿,安静地熟睡着,裴照又惊又喜地抱着她:“哎呀!真漂亮!”
“就你不在的时候生的!”郑鸿乐完又数落他,“灵灵进产房我可害怕了,你也不来陪我。”
裴照亲了小宝宝两下,低声说:“她睡得正香呢,我们把她放回去。”
叶灵躺在床上看杂志,见到裴照立刻吹嘘:“我厉害吧?生出这么好看的娃娃。”
裴照把孩子放她身边,郑鸿又挤过来,在孩子脸上轻戳了几下,“真好玩,豆腐也没这么嫩的。”他呵呵地笑着,浑身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幸福。
这幸福感染了他,当晚在郑家喝酒,裴照大醉。
早晨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郑鸿的脸,这家伙侧躺在他身畔,望着他若有所思:“你可是难得喝醉的,是不是有心思?”
“替你们高兴不行吗?”裴照头疼得很,翻个身想继续睡觉,又记起今天有工作,咬着牙艰难地爬起来,看了看时间,“唉呀,都七点了?快送我去片场。”
郑鸿一把推倒他:“这样子还去拍戏?打个电话推了今天的活儿不行么?”
“你当我是大腕啊?”裴照叹了口气,摇着昏沉沉的头下床,
“昨晚你醉得不省人事,灵灵派我贴身照顾你,”郑鸿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说,“所以我不小心听到一堆梦话。”
裴照惊得站住:“……我说什么了?”
郑鸿严肃地盯着他:“你说郑鸿孩子都有了,自己老婆还没找着,心里可急了,火烧火燎地急。”
“胡说八道!”裴照忍俊不禁,“我去洗个澡,待会儿拿衣服给我换。”
裴照一出房门,郑鸿就跳了起来,去房里找叶灵:“以后不许你迷那个姓凌的混蛋!”
叶灵不明所以:“什么姓凌的?”
“凌桐!”郑鸿气呼呼地说,“他肯定欺负裴裴了!不然他喝醉了怎么老念叨凌桐的名字?而且我观察过了,他表情挺痛苦,都要哭了。一定是凌桐怕裴裴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背地里常欺负他。裴裴真可怜,怎么签了他家的公司?这不一头往倒霉里栽吗?这事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啊,男人都有自尊的!知不知道?”
叶灵没听他说完就笑了:“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笨蛋?”
“谁笨啦?”郑鸿狐疑地望着她。
叶灵凑过来亲了他一口:“不过我喜欢。”
这一整天,裴照都无精打采的,拍摄时状态不佳,田导叫他过来,见他脸色苍白,就说:“我看你精神不大好,不如回去休息吧,如果是身体不好,就要去看医生,这部剧差不多要收尾了,你歇两天也没事。”
“谢谢田导。我昨晚喝多了。”
“哦,”田导淡淡地应了一声,“到底是年轻人啊。”
裴照知他误会了,笑着说:“有个朋友刚当上爸爸,兴奋得不得了,我陪他多喝了两杯。”
田导目光渐渐柔和,也笑了起来:“谁不是这样呢?当年我孩子出生,我为他拍了好多组照片,觉得胜过以往一切作品——去吧,我今天先拍别的部分。”
裴照想起郑鸿家那个小婴儿,心里也是异常柔软。她有白得像雪堆出来的小身子,花骨朵般的小脸上有一对宝石样的眼睛,小手很有力,攥住他的手指就不肯松开。
他的脸上因此也现出柔和的笑意来,低着头慢慢走在春风里,没注意停在附近的车子。
陆少云指着裴照对凌桐说:“这个样子,是伤情之人应该有的吗?”
凌桐望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
陆少云冷笑一声,掏出手机说:“我现在很想听他说话,我想你一定也有兴趣。”
第28章
陆少云放了一本杂志在裴照面前,封面上的模特,半张脸隐在衣领里边,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
他看了陆少云一眼,翻开杂志。
这个纤瘦的男模,肤色是苍白的,衬得双瞳更深暗。无论身上怎样装扮,微笑或是安静,眼里都落不下任何东西,透着厌世的感觉,气质堪称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