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叹了口气,说:“那我先回家一趟。”
“立刻来公司,我有急事!”
裴照同他商量:“让小江送吧,我真的……”
“我的话听不懂吗?立刻!马上!”难得强硬的语气,似乎十分生气。裴照直觉他是惹了什么乱子,打车去了公司。
凌桐冷着脸看他,裴照垂着眼怕他看出异样。没想到他上来就动手扒他的外套,裴照连忙躲开,凌桐脱了外衣砸到他身上,说:“学人家赶潮流,穿乞丐装到处丢人现眼吗?”
裴照低头看看,摔了那么一下,衣服果然不堪了,而这时才觉得身上有些疼,手掌也蹭破了,还在流血。
凌桐脱下自己的长裤,扔过去:“换上!”
裴照知他是好意,道了谢坐在一边脱了脏衣服。凌桐见他腿上青了大块,恨恨地朝伤处拍了一掌,说:“疼死你!”
裴照疼得“嘶”地一声吸气。凌桐翻来药箱,拉过他的手,拿了棉签替他清理伤口,动作十分轻柔,低着头,眼睫像纤长的花蕊,露出白皙的后颈,修长的手指承着他的,带着异样的暖意,再往下看,两条长腿还是光溜溜的。
“疼吗?”凌桐略一抬眼,轻声问他。
像是偷窥被发现,裴照连忙移开目光:“不疼。”
凌桐笑了笑,站起来从衣柜里挑了身衣服换上,裴照这才想起来,他这里有的是备用服装,何必要自己穿他身上这一套?
他只是稍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凌桐又是一笑,这回就不太友善了,裴照决定还是不问为妙。穿上他的衣服和牛仔裤,一回头,发现凌桐坐在桌面上看他,眼里深沉沉的。
身上全是他的味道,整个人像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这样一想,衣服似乎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裴照被这个念头一惊,问他:“我今天是请了假的,你有什么急事?”
凌桐从桌上抄起钥匙抛给他,“时间快到了,送我去机场。”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拎走了裴照的小提琴。
裴照送他去了机场,提着他的行李送去登机,暗暗嘀咕,偏要他赶这一趟,有钱人真不可理喻。凌桐戴着墨镜,拉低帽檐遮着脸,拎着琴盒走在前面,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偏不肯把琴给他,宣布自己喜欢这个。
裴照轻声说:“别的都可以给你,这是奶奶留给我的。”
凌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给也行,你得拉给我听!”
裴照连声答应。
凌桐拉住他的手,说:“我今天晚上就要听!”
裴照刚要说话,他已经拉着他进了检票口,从怀里掏出两张票来朝他扬了扬,笑容亮眼,裴照顿时不作声了。
他们去了海南。出了机场凌桐打了辆车,说了个地址。路上走了两个时辰,裴照坐在车里昏昏欲睡不知身在何处。
车子送他们到了一个村口,凌桐站在路边打电话,很快有个黝黑瘦小的年轻男人骑着摩托车出现了,两个人打过招呼,说的是方言,裴照只听懂他叫那男人“小黑”。
小黑走过来拎起行李箱,上了车往腿间一夹,豪迈地挥手,凌桐爬上摩托车,回头示意裴照也上来,三个人贴在一起,路上走得极为惊险。
下了摩托车小黑又领他们坐船。裴照想,这一下午的工夫,海陆空全乎了,凌桐不知在搞什么。
小黑把船停在一幢木屋边,先跳上屋前的木质平台,朝他俩伸出手,等两人上了岸,他又跳回船上,递过行李和两只大兜,与凌桐用方言交谈了几句,很快把船开走了。
“现在只剩你我了。”凌桐回过头来一笑,“你去楼上坐坐,这时候海面上颜色艳得很。”
楼上有一间卧房一间画室,两个房间都有整面的玻璃窗面对大海,四边茫茫海水,在黄昏时变作金红色。
露台上摆了一张躺椅,他走过去躺下,为海天间的绚丽折服,最后在渐暗的天光里迷糊睡去。
第18章
他被叫醒时天已经黑了。
凌桐做了牛扒,红酒已经醒过,桌上甚至有烛光和新采的花。
裴照隔着烛火打量他。做为一个男人,凌桐美丽得近乎妖娆,那双平日里波光流转的眼睛,也如此刻月光下的海面那般温柔沉静。
凌桐端起红酒,微眯着眼轻声问他:“我好看吗?”
边几个字简直是呢喃,裴照的脸慢慢红了,端起酒喝了一大口。这顿饭吃得不是滋味,不是说食物味道不佳,相反他的手艺相当不错。只是在凌桐含情脉脉的眼波下,他很难维持从容与镇定。
但是饭后更加尴尬。
这里连电视都没有,诺大的楼里就他们两个,总不能一直在露台上看海,况且凌桐今日不同平常,那眼神十足深情,看得裴照心惊胆战,所以他想还是早早洗澡睡觉好了。
他没有带换洗衣物,所以只能用他的。浴后看着搭在架上的浴袍,犹豫了许久才穿上,凌桐不知是不是忘了,没给他内裤。他顺手洗了换下的衣服,趁着头发还湿着,去露台吹风,而凌桐就在那里躺着,已经洗过澡,身旁另放了一张躺椅。
裴照在他身边躺下,因为对着装的担忧,他还格外小心地拉拢了下摆,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凌桐根本没注意这些,他望着月下海面出神,手里端着红酒杯。
“凌桐……”
“嘘!别说话。”
于是两个人各自沉默,海浪发出细细的声响,听上去甚是柔和。
在这沉默里,裴照想起少年时的家,他站在窗前看得到小河,春天岸边的树绿了,有柳枝夹着桃花,他和奶奶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听阳光里树叶发出柔和的轻响。在这沉默里,凌桐轻轻俯身向他。
这个吻无关爱欲,相当自然,因此裴照没有气恼,只是抽出手站起来回屋,“我很困,先去睡了。”
这里没有客房,他打算睡在楼下厅堂里,刚走到楼梯边就被凌桐拉住,一把推到墙壁上。
“没人这么对我!”凌桐眯着眼看他,气呼呼的样子。
“怎么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凌桐拖着他往卧室里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睡在我身边会死吗?”凌桐把他甩在床上,随即压了上来,脸色很是阴沉,裴照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有些发烫。
“不过吃顿喜酒而已,至于那么失魂落魄?从前躺在你怀里的人这时候在别人床上,想想那画面是不是心如刀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照,冷冷地看着他。
裴照看到一滴水在他凌乱的黑发上滴下来,落在自己因挣扎而大敞的胸前,然后又是一滴,他身上沐浴后的香气、身体的热度,以及眼里少有的凌厉,都使他不安。
“凌桐你放开我!”他动了动,试图脱离他的禁锢,没有用,凌桐摁住他的双手,将它们固定在他头顶。这个姿势使他生出更深的恐慌,因此望向他的眼里,也带上几分惧意。
凌桐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笑了起来,贴着他的耳根说:“你跟我来这里,难道没有这种自觉?”
裴照瞬间红透了脸,结结巴巴地求饶:“我……是男人,你别这样。”
“没人这么对我。”他重复了先前的一句,舌尖扫过他胸前的红点,“难道我不如你那个初恋情人?”
裴照浑身一颤,激烈地挣扎,这挣扎换来凌桐更加放肆的撩拨,裴照悲哀地发现自己有了反应,心跳得要蹦出来,等到凌桐伸手探向他的下腹,他立时僵硬起来。
“别这么紧张!”凌桐咬着下唇看他,眼睛亮得能滴水,“看你这样子,你的女朋友没有好好满足过你吗?”
“你不要乱说!”裴照终于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得逞,“诗雅是很传统的女孩子!”
凌桐愣了一下,接着笑弯了眉眼,“你没有过?”后来他索性埋头在他怀里大笑,“二十七岁?”
裴照恼怒地揪住他的胳膊把他掀翻过去,坐起来整理浴袍。凌桐还在笑,两条长腿完全裸露在浴袍外面,裴照转开视线,“我去楼下睡。”
“不如跟我试试?”凌桐声音里带着笑。
“我是男人,你也是。”裴照无奈地回答,手搭上了门把。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你转过来。”
裴照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凌桐赤足站在木地板上,他已经扯掉了浴袍,身上再无片缕,是那样美好的身体啊……裴照飞快地拉开门。
可是凌桐的动作更快,他重重推上门,顺手关了灯,浅淡月光下,他滚烫的身体迅速紧贴过来,裴照脑子里发出“轰”地一声,只听得他在耳旁低声唤他:“裴裴、裴裴……”
裴照在第一缕霞光洒进卧室时醒来,恍恍然想起昨夜,那个着了魔的夜晚,在理智消失前,他还小声地说了两个字“窗帘”,可是当凌桐的亲吻落在他唇间,他最后一点羞耻心也不知撇到哪个角落去了。窗帘当然没人拉合,他们在淡淡的月光下缠绵,喉间的低吟夹在海浪声里。他睡下的时候,海面上一片漆黑,他觉得这小楼孤单单地漂浮在海上像一叶扁舟,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
而此时东方已白,凌桐在他身边睡得像个孩子,裴照心里一紧,飞快地下了床。
这地方正对着大海,后院种了些花草,推开院门,有细白的沙子铺就的小道,蜿蜒通往树林子。
“没有路。”凌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走,“林子后面还是海水,最近的村庄离这里二十里水路,除非小黑送补给过来,否则你没办法离开这里。”
裴照不敢回头。
“怎么,后悔了?一大早想着要逃?”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低低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趣。”
裴照没有出声,而凌桐料他是默认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从前一个人到处跑的时候来过这里,很喜欢,所以后来买了这地方盖了小楼。我没带人来过这里,裴照,你是头一个。”
他是在……表白吗?他把他带来这远离尘嚣的地方,是别有深意的吧?不,他是凌桐,光芒四射的贵公子凌桐,他要什么没有?他身边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一个助理算什么?恐怕昨晚也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吧。
“我是男人。”这句话连他自己也觉得苍白,但在这种状态下,他真的搜索不出更适当的词汇。
“有什么关系?”凌桐绕到他前面去,拥着他,热烈地吻他的嘴唇,“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不……”裴照还是慌,视线在他精致的锁骨上一停,脑中闪过昨夜缠绵片断,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他是全新的体验,“我不知道……”
凌桐轻轻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水漾的光芒慢慢收起,笑容散了,后来他垂下眼眸,一步步往后退,转过身慢慢走了。裴照这才注意到他还赤足穿着睡衣,那个瞬间他很想唤住他。
这七天,除了小黑来送过补给,再没旁人。凌桐察觉出他的尴尬和放不开,裴照亦感受到他的不愉快,两个人因此相安自得。凌桐有时垂钓,有时作画,有时候在海边游泳。裴照做饭、发呆、拉琴。夜里在一张床上,只是单纯的睡觉。裴照每晚听着击浪声入眠,感觉自己从未这样放松过。
七天过得很快,临走时裴照生了留恋心,趁着检查门窗一点一点仔细地看。这样的好地方,布置得很简洁,据凌桐说原本打算再原始一些,连电也不用的,但又不能不洗澡,所以还是盖了发电房,用了海水淡化装置。若当真那样,裴照想,大概就更像鲁滨逊了。
第19章
后来,他时常想起凌桐月下姣洁的身体。
凌桐待他并不比从前亲呢,还是老样子,说说笑笑,偶尔跟他开些亲密的玩笑,裴照从他脸上寻不出一丝有关海岛木屋的痕迹,他想也许那晚更像一个隐秘的绮梦,单属于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在人群里习惯搜索他的身影,看到时唇角会扬起,片场里尽心服务于他本是工作,现在不经意间就多了几分温柔,有时在办公室里闲坐,不见凌桐晃过来聊天,竟有些像失了魂,陈姐似乎对他的变化了然于胸,这时就用复杂的神情看他,裴照便很心虚。
有一天陈姐忍不住对他说,小裴,凌桐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不告而别,中断联络搞人间蒸发,可我没想到你也会陪他胡闹。看到裴照不开口,她又叹息一声,说,小裴啊,你是个认真的人,你不一样的……
裴照心里一凛,当下检视自己所为,担心再不存心收敛,会被旁人察觉出异样来。
送咖啡进去时,见他捧着书站在窗前,阳光镀他一身金色。其实他很多时候是异常安静的,只是少有人见到这一面罢了。裴照放下杯子后没有立刻出去,与其说是等他吩咐别的杂事,不如说他是贪看他的眉目。
凌桐终于放下书,坐回沙发。裴照把咖啡奉上,凌桐看了看他,微微侧着头,有一刻,他觉得凌桐会跟他说些什么,那双眼里跃动的光采多么诱人。又或者,是他想对凌桐说些什么。
他想说,他想过了,他并没有后悔,那天想悄悄溜走只是因为……难为情,可是这话说却不出口,如果他不问。
他真的没有问。只是接过咖啡时碰到了他的手指,同样纤长白皙的手指,因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甚至难得地说了声“谢谢”。
奶奶“尾七”那天,小区里来了不速之客。黑色的大奔停在他住的单元楼下,几个阿姨好奇地远远围观。这车子在老旧小区里太过惹眼,裴照经过时也瞥了一眼,驾驶室打开了,老丁走下来向他致意:“裴先生,鄙姓丁,几天前开车碰到过你,你身上要不要紧?”
他五六十岁模样,身板英挺,裴照知道像这样的有钱人,存心要找人也很简单,所以也不觉得惊诧,倒是这么有责任心令他颇有好感,当下微笑着说没事。
老丁伸手去怀里掏东西,裴照知道那是什么,连忙说不用,“那天是我自己没看路,是我的责任。”
老丁把手收回来,往车里看了看,裴照随他瞧了一眼,发现后座有人。
“裴先生,是这样的,” 老丁用了商量的口气,“那天我们老爷子也在车上,看到你的琴,说是有年代的物件了,我们老爷子平常爱收集小提琴,这回来也有个意思,想问问裴先生肯不肯割爱。”
裴照委婉拒绝了,车后座的窗玻璃降了下来,露出一张威严赫赫的脸来,头发花白,抿着嘴唇,眼睛很深邃。
老丁回头看了看,也没见他们交流,竟像读懂了老人的心思,“那么,裴先生可不可以请我们去家里坐坐,如果能听一曲,就再好不过了。”
裴照立刻答应下来,老丁便走过去开门,请老人家下车。
他是个清瘦的老人,手工精制的西服贴合着身体,走路也稳健,看得出身体硬朗得很,但上楼时裴照还是习惯地伸手扶住老人的胳膊,老人家立刻一眼扫过来,裴照笑了笑,“楼梯太陡,您慢些走。”
这样到了六楼,裴照松开他,掏钥匙开了门,老人家一脚踏进厅来,环顾左右,微微皱眉。裴照请他们坐下,沏了两杯茶端上来,把琴盒放在老人家面家。
老丁替他戴上老花镜,老人家看过琴盒才拿出提琴,也许是镜框的修饰作用,裴照顿时觉得他五官柔和了很多,他细细地抚摸琴身,到了后来,那双手几乎是颤抖了。
“我是杜世豪。”
裴照正在喝茶,听到他说话,抬头看了看他,“哦,杜先生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