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寒为他的悲伤感到奇怪:“我不需要。恶名不需要有退路。”
“胡说!”雒棠猛然大喊,“你需要!你需要!你需要别人对你的信任!你需要不对任何人堤防!你需要一个回到家安安稳稳的夜晚!你需要偶尔的休息,偶尔的任性,偶尔的嬉笑怒骂,狂歌当饮!你敢说这些你都不需要?!”
一语而毕,雒棠不知不觉从潭边朝殷无寒移来,刚刚消下去的情绪再次复燃,执着的眼中一盈清澈,呼吸犹在起伏。
殷无寒不闪不避,坦诚道:“我不敢说,但可以不做。”
雒棠还在逼近:“那样你不觉得很辛苦么?”
殷无寒浮起一贯淡然的笑:“习惯的事情,是不会觉得辛苦的。”
雒棠张开嘴,可是半天找不到驳回言辞的头绪,只问道:“你来,就只是为了这个?”
殷无寒笑道:“你知道么,枭阳宫那件事不久,发生了很多事,你以为我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是偶然么?”
雒棠问道:“此话何意?”
殷无寒道:“若我们没有利用玉辞,是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个深山幽谷的,玉辞真是我的好妻子,她不安安分分在锁烟楼度余生,偏偏要插手麻烦事。”
雒棠震惊道:“你连玉辞都不放过……她怎么了?!”
殷无寒很平静:“她没有怎么,就是我的手下给她下了一些控制言行的药,她便一字不漏说出了你的下落。”
雒棠神情凄然,喃喃自语道:“……你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人……”
离得不远,这一句自问对于听觉敏锐的殷无寒来说,清晰无比,他的脸色沉了沉,眉头一锁,怒道:“剑放在这里,我要走了。”
“不许走!”雒棠喝声阻止。
他两步跨上来,伸手就去捉殷无寒的手腕:“玉辞的解药你有没有给她?!”
殷无寒用剑挡住他袭上的小臂,提高声音:“那样对她来说很安全,我为什么要给她解药?”
雒棠再度发力,赤着眼怒吼:“殷无寒,你绝情决义!”
“我一直绝情绝义,不用你来说!”殷无寒的声音盖过了雒棠的。
雒棠被他这句话哽住,于是不再说话,注意力转移到压制住殷无寒的两只手上,徒手与他打斗起来。可是他大伤未愈,殷无寒又有兵刃在手,自然占了上风,数十招过后,剑鞘狠击在他胸前的伤口上,殷无寒的着力之大,令雒棠吃痛,失去平衡猝然摔倒在地上。
殷无寒扔下剑拔脚就走,谁知雒棠在疼痛下反应也敏捷无比,像一只草蛇一般就地往前一窜,拉住殷无寒的衣角用力一扯,殷无寒竟被他拉到在地上!
怒不可遏!殷无寒对雒棠反身便是一掌!雒棠也不躲开,硬是在承受了他这愤然一掌的间隙,欺上身来!
没有了冷冰冰的兵器,两人开始就地而搏,沉闷的挥打落在肉体上,每一下皆实实在在没有虚晃,半人高的蒿草花丛成为牵绊他们的障碍,纠成一团绊住他们的手脚,可是愤怒的两人还是极力撇开,死揪住对方不放手,间或传来不知是谁的闷哼。
雒棠的手在殷无寒全身上下衣衽里外大幅度摸索,齿缝中迸出断断续续的话来:“玉辞的……解药……给我!解药……给我!”
他的愤慨他的怒火攻心都错使他忘记,他们正在以一种暧昧的前所未有的肢体接触试图制服对方,等到他意识到,他们的余力已所剩不多,殷无寒额头都是汗珠,半敞的衣襟也被草露和自身的汗水打湿,而他上方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看着他,怒火的眸里渐渐掺杂上几丝鲜明的柔情。
“放了我!”料想到记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殷无寒居然微微惊慌,在他强劲的怀抱里挣动,用不容商量的语气生硬地命令他。
他像没有听到一样,堵上全身气力,手下一紧,勒住殷无寒张弛有度的悍挺腰肢,然后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说:“把解药给我,就放了你。”
怎么听都像是故意欺诓,加之他拂上来的气息火热无比,这两句情绪异样的对话,无意间再次拉近了二人距离。
殷无寒万年冷酷的高扬眉宇,此时融上薄薄一层哀伤的艳色,他怅然失神道:“雒棠……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真的会后……”
侵略意味的唇毫不犹豫压上来,堵住他那个“悔”字。
拥着魂牵梦绕的男人,拥着他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结实躯干,呼吸所到之处都是他骨子里特有的冷香,充斥了所有意念的所有感官,全身的血液滚滚奔流,为之沸腾!
滑过他齿关,勾过他的舌,用舌尖去舔舐去品尝,慢慢交缠到越来越难分难解的深处。
呼吸起伏,短促而浓重的交汇,一吻终了,两人几乎快要窒息。
雒棠侧头去噬咬他的颈,吮吸着上面密布的细细汗珠,再往下,是他优美平展的锁骨,牙齿不停叩在锁骨上,时重时轻的力度,让殷无寒的喉中溢出一声难耐的轻吟,本来急促的吐纳迫使胸膛剧烈起伏,起伏之间,忽有火热的湿滑包含住他胸前硬立的突起,舌上稍显粗糙的小颗粒摩擦轻舔,脑中轰鸣一声,快意流窜着扼住他即将溃散的自持。
你真的会后悔……你真的会……后悔……口齿模糊的低喃,高低不齐的喘息,殷无寒不知是说给谁听,而他的衣衫正慢慢尽数褪开,摊在草地上。
暮色无声无息合住寂然的山谷,有倦鸟归巢,羞花待月,在丛中激烈交合的两个人对此浑然不觉。
这声性感的呻吟却勾去雒棠七分魂魄,他恍恍惚惚抬起头,诱人的红晕已将那人熏染成极度的迷离,仰着颈子深深喘息,眼中的戾气被情欲的余朦所取代,那红色的三道伤痕殷红欲滴,濡湿的乱发铺散在地上。
雒棠脑中迷惑不已,疑是那些难熬的夜里梦中,绮思痴想重现。疑是自己还要在下一刻冲进雪地里,弥散勾画在脑中揪心的人影。
(哔——)
是梦么?……是梦么……雒棠吻上他眼角激出的泪水,拔开他眉间的发,摩挲他大汗淋漓的身体,反反复复的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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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哔去了大概七八百字,不好意思没有办法啊,大家想必都懂的,以后再补偿吧!
9、
入夜的山岚飘渺着潮湿的寒意,更深露重。
雒棠在疲惫的昏昏欲睡中,感觉到怀中突而空虚,而后轻飘的步履踏上草丛,窸窸窣窣,他立刻清醒翻身而起,见殷无寒已挽了发,齐整衣袍,背对着他。
“无寒……”他走上两步,想从他身后拥住他。
“你还想怎样?”殷无寒的声音恢复了情事之前的沉定,宛如那个释放了百种媚态的男人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你要走?”雒棠看出他抗拒的距离,痴痴地停下来,明知故问。
他觉察到,方才无论情到何处,哪怕是接近巅峰,那人也没有抱住自己,而是竭力抓住身边的物体……抱一下我,真有那么难么?
却听他有些嘲讽地道:“不走怎样?你……也该知足了吧。”
雒棠无言以对。可是他产生了一刹那的错觉,好像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他听,不仅仅是在推拒他的得寸进尺。
但那也只是错觉而已。
殷无寒道:“玉辞的解药,我放在承影剑旁边,决定由你。”
雒棠愕然,半晌方道:“多谢。”
殷无寒道:“不必言谢,因为你还会发现更后悔的事情,到那时你就会痛恨,和我发生过这么一种关系。”
雒棠黯然道:“难道我对你,就那么轻率么?”
殷无寒道:“这与轻率无关,以后若还能见你,我们该是什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语毕他决然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雒棠独立于天地之间,终于……又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那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孤独么,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有什么过错?
他从地上拿起承影和白瓷的小药瓶,这把剑因为殷无寒的到来而不显陌生,而且还似有他的气味,雒棠的睫垂下,抱剑在怀,心口堵成一片凌乱的痛楚。
他再无睡意,走到潭边大石上枯坐了半夜,天明将明未明之际,又有一个人影远远在谷口出现。
雒棠跳起来屏住了呼吸,瞻望了几眼,才确定不是殷无寒,你做什么梦呢?他暗骂自己异想天开。
那个人没有殷无寒高大,而且走路的时候蹒跚摇晃,似乎走了好久,才靠近雒棠一点点。
雒棠终于看清,那是单儿。
单儿是又为他送食物和药来了么?可是,他的样子很奇怪。
雒棠的心猛然一沉,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冲上前去!野草在他身边扫过,划拉着他的长袍,到了两人接近的地方,随风伏动的蒿草一下子埋没两人的身影!
一身血污的单儿支持不住,瘫倒在了雒棠怀中!
他的眼也是充血充泪的,双手努力伸向他,气若游丝:“师……师父……”
雒棠立即封住他身上大穴以防血液继续流失,一手按住他胸口,催些真气输到他体内。他猜测到了,猜测到可能突降的横祸。
尽管他不愿意去相信。
可是世上有的事情,顺其自然无法回避,有的人心,永远也改变不了!
最简单的事实,往往就会被盲目的感情所蒙蔽。
雒棠刚刚被炙烤煎熬过的心,一下子又狠狠坠入冰天雪窟!
可最终,他还是咬着牙问:“易伯伯……还活着么?”
单儿缓缓摇头,他软绵无力的身体只剩下伤痛的抽动,所以他一摇头,抽动得越发厉害,像是抽搐的肌肉牵引着他的脑袋。
“师……师父……说你……你……”伤太重了,话还没说完单儿就呛出一大口血,昏厥过去。
雒棠……你会后悔的。
你真的会后悔……
雒棠也不知道他到底后悔不后悔,因为他内心被掏空的麻木,已不允许他去细想昨晚还欣喜若狂的美梦。
任谁也没有办法在尸骨未寒的亲族之前,还回想前一夜与所恋之人的缱绻缠绵,而且这个人正是痛下杀手的恶人。
他只是无法明白,殷无寒来玉屏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找到他的踪迹,然后顺手解决易廷师门上下。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处心积虑,找出他父亲当年没有荡尽的余党,铲除玄门易家最后的威胁。
单儿昨日午后入深山采药,入夜时分才归来,归来之时,在途中遭遇截杀。
那些人可能不知道他也是易廷的弟子,只是偶然过路目睹行凶的农人,因此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他身上多砍几刀。他在血泊中爬向易廷的草堂,不知多艰难才顺着土阶爬到门口,身后拖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又不知醒了昏去,又在昏迷中惊醒,用了多久才找到的雒棠。
他在漫长的生死之间苦苦挣扎之时,谷中两个男人的纠缠正热烈似火,难解难分。
易廷灰暗僵硬的脸上,表情停留在临死的前一刻,扭曲和不甘。他的每一条皱纹都折射出命运与岁月的无情,是对雒棠无声而最尖锐的怨怼。
收殓了易廷和蝶儿他们的尸身,阳光已经透过郁郁古木毒辣地炙烤在易廷草堂的小院里,烤得雒棠脊背发烫。
单儿还没有苏醒过来。他失血过多,没有一两日恐怕还不能转醒。
雒棠拉上掩住易廷尸体的白布,他在想要不要等着单儿醒过来,看他的师尊最后一眼再下葬。
雒棠来此地短短数日,竟也没有用很长时间去陪伴这个几近偏执的老人,没能仔细端详与父亲当年情同莫逆的挚友的样子。没有尽到未尽的孝道。
深感悲哀的是,他也记不起父亲的样子了,父亲生前辗转四处,终日奔波,他与叶栾又是小妾的儿子,楚家遭难,他亦没能和活着的父亲见一面。
父亲,你要是活着,我怕是也不能从呢口中得知,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冰冷的泪水如同泉涌,顿倾满面。
深夜,枭阳宫。
东南小殿静雅如常。
东南小殿是殷无寒在枭阳宫的住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环绕着枭阳宫四个门主的院落。
他是名义上四门的统领,实际上的统领唯有一个——宫主苍衡。
此时,殷无寒的身体浸泡在宽大的暖意融融的浴池中,一动不动。
他每次外出回来都要沐浴清洗,多年来已成不变的习惯。
这一次,他在入浴之前屏退了侍从,只身进入隔住内外室的层层帷帘,再谨慎确认了周围数丈内都没有窥视的眼线,才徐徐宽衣解带。
他是害怕有人起了疑心。
沐浴将尽,殿外的侍从不失时机唤道:“殷公子,宫主召您去呢。”
隔了好一会儿,那侍从才听他在里面“嗯”了一声。每次沐浴到结尾,这是必然的召唤。
而他是失神了。他低下头,又看见身上零散分布的深红痕迹,如一朵朵绽开的红梅,醒目而暧昧,昭示他心内不安的源头。
他沾了水汽的修长手指按抚上肩胛的一处痕迹,久久地笑,那笑苦涩僵硬到过了头,连唇角都没有勾起。然后他从水中而出,一挥手,结实颀长的身躯上披上了一件浴袍。
他用软布擦拭着身体上的水渍,无意间擦过他胸前尚红肿敏感的突立,昨夜矛盾的癫狂犹如不堪的回忆,冲击混乱而来。
他这辈子做过的疯狂和变态的事情很多,惟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放纵自己,堪称点到为止的君子。然而,那夜雒棠要他的好几次,他不仅不觉得是侵犯,反而是种忘我的发泄,越深入他身体深处,他越放浪形骸。不过仅此而已。事情终了,他又能立即恢复常态,收放自如。
不可能的事情,想再多依旧不可能。
枭阳宫的夜晚又静又长。
静是空空如也的寂静,长是似无天明的悠长,悠长的夜里,宫主苍衡都会走出他白天练功的暗室逡巡活动,像夜行的魅影。
他喜欢在夜间游戏,尤其喜欢和没有心机的人玩游戏。他的肱骨之臣殷无寒,他就从没有想过要和他玩乐,因为他绝不可能赢得了他,而且是永远赢不了,所以单方输赢的游戏会很没意思。
有输有赢,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
于是他命人带叶栾来和他玩。
掷骰子,行酒令,投壶蹴鞠射箭靶。今晚玩的是九连环。
稚子的游戏,他们玩的不亦乐乎,叶栾看着苍衡的手左右翻飞变来变去,圈圈一个个灵巧脱落,乐哈哈的笑个不停。
“宫主。”殷无寒喜怒不形于色,隔岸观火一样远远瞧他们乐成一团。
最后一个环也“啪嗒”一下脱离了,叶栾拍手称快,苍衡笑道:“你来玩玩,看看我们谁最快!”
叶栾点头,乖乖接过九连环。
苍衡笑眯眯看着他,转头对底下的殷无寒道:“无寒,你猜猜我们谁会比较快呢?”
殷无寒道:“定是小栾。”
苍衡假装不悦:“哈,你的答案真干脆!”
殷无寒道:“小栾经过多年试炼,身体的机制和反应远远超出常人,输了也不过是故意输给宫主,宫主再清楚不过了。”
苍衡十分的惬意舒心,大笑道:“无寒说得不错!不错!没有人能超过我们全心全力培养的小栾!他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