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知道的。清平在池边坐下,随便地聊着:“我从到了这里就没有下过山呢。”
雅乐被话题的突然转变弄得不知所措,只得跟着坐下。
“雅乐呢?雅乐离开过这青池山么?”
一阵沉默,雅乐扭过头去。
不喜欢的话题么。清平苦笑,把手撑在地上。“似乎雅乐出去过呢,那么,山下都有什么呢?”装作好奇的口气。
片刻沉默。“我从未离开过这里。”雅乐一脸平静。
清平不悦地扯着地上的植物,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别!”雅乐生气地制止:“不要伤害它们!你保证过的!”
“那么杀人呢?”清平对着水面大喊:“不伤害它们,为什么人的生命却可以随意伤害?”
眼前浮现出淬那空洞的双眼。
旁边的雅乐惊恐地缩回手。
“雅乐。”清平盯着远处,“你把我当成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他转过头,一把捏住雅乐的下巴,“别告诉我是玄寂逼迫你的!你杀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谁都开心!”
雅乐颤抖着:“那些人……不该杀么……”
“该杀?”清平吃惊地睁大眼:“没有一个生命的自由是应该被剥夺的!”他突然嫌恶地放开手,“我曾经好奇过你,感激过你。昨晚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可是你却从来不肯用真实面容来面对我!”
“可是我也想看到你……”雅乐绞着衣襟。“真的……而且,我还想……”
清平已经起身离去。
雅乐用手捂住脸。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可能会减慢……开学了要……
第二十一章:年轻
(背景乐:Home——Alec Holowka《Aquaria Original Soundtrack》)
月亮向地平线落去。
雅乐摸着自己的手,手里细长的藤条被搓来搓去。
“还不回去么?”清风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
雅乐站了起来。“清风。”第一次叫名字,真不习惯。
“什么?”平静的声音。
“你为什么喜欢我?”雅乐转过身。“我记得你发过誓,永远忠于玄寂。”
“是的。”清风依旧平静地回答:“我发过誓。”
“但是——”
“——但是你觉得掌门爱你么?”清风淡淡地打断他:“在我看来,掌门只是单纯拥有你而已。”
“呵……他爱我么?”雅乐喃喃自语。“星。”他指着水面:“清风知道关于星星的故事吗?”
清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它们是天上的星星,天上。”他纠正雅乐的说法:“水里的,只不过是虚幻的荧火而已,并不存在。”他用剑鞘搅了搅水面,水中的青龙模糊起来。
“可是它们一直在这里,就像我一样。”雅乐蹲下,用手指触碰水面,水面立刻平静了下来。“怎么?”袖子被身后的人拉住。
“掌门就要回来了。”清风的语气里带了点急躁,雅乐起身。
“呵……头一次觉得,你是这样年轻。”雅乐带头向树林走去。“清风杀过人么?”
“杀过。”身后的声音恢复平静。
清平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晃荡。
不想回去睡觉,但也不想就这么无所事事,心情烦躁不已。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震惊,或许事情本应如此?可是在愤怒之余,还有一丝淡淡的悔意。
是因为后悔对雅乐说了那样的话?可是雅乐本身就是个恶魔一样的存在。
对一个恶魔,还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远处的开阔地上,一道身影上下翻飞着。
清平抬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晃到了习武场。他眯起眼睛。
月光下修长的身影,是清逸?
清平努力打起精神,一跃上前。
修长的身影倒也不介意清平的突然杀出,两人就这么来回对练着。
十几招过后,清平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
“敢问师兄曾经师从哪位高人?”他收起剑,双手抱拳。
“怎么敢称是高人。”清逸也身形一闪,稳稳地落在一丈远处。“只许你这个练剑狂用功,不许我偶尔努力么?”
不对,不是这个。清平摇摇头。平时看起来文弱的清逸师兄,武艺并不差。而且,那剑术——“——师兄所用,并不是我们碧灵派的剑法。”清平回想着刚才清逸的一招一式。虽然没有碧灵派剑法这般凌厉富有攻击性,却自有一番精妙。
尤其是那进退之间,透露出的洒脱与优雅之气,简直就像是贵族的娱乐一般。
“呵呵,没什么。”清逸抚着自己的细剑,不以为意的样子。“家传的剑法,自然无法与本派武功相比。偶尔用用,只是怀旧,让练剑狂见笑了呢。”
“师兄是哪里人氏?”清平有些好奇。“是某一国的名门望族吗?”
“哦哟,练剑狂也会相信那些无聊的传闻?”清逸把剑插回剑鞘,转身欲走。“我只是个小人物,呵呵。”他见清平不甘心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啊——困死了困死了,睡觉去。”清逸在远处摆摆手:“再不睡觉,明天就赶不上早课了。”
水云阁。
清风等到满身血迹的玄寂回来,便稽首离开了。
玄寂隔着笼子解下雅乐眼前的符咒。冰蓝色的眼里映出玄寂狂喜的样子。
“这么开心?”雅乐探出手,摸着玄寂的脉。“气色比昨天好多了,是找到什么好方法了么?”
“乐儿。”玄寂打开笼子,伸出手臂抱住雅乐:“我确实找到了好的方法。”
雅乐皱了皱眉,玄寂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好方法么。”他把头埋在玄寂胸前。“今晚杀了多少人?”
“呵呵,乐儿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玄寂抚摸着雅乐的头发。“杀人虽然遭致憎恶,却可以实在地增长功力。我终于发现那把剑——‘坎’,其珍贵之处不在于剑刃的锋利,而是可以从血肉中吸收力量,让持有者更加强大。”他把雅乐抱出笼子,放在床上。
雅乐坐在床边,望着天花板。“玄寂,你还记得,当年你创立这碧灵派的目的么?”他在空中比着天花板上的图案。“你说,这凡间的人们,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神明的眼睛。这条青龙,也是你亲手雕刻上去的。”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玄寂:“像我们这样双手沾满人命的,是不是最终逃不过神明的惩罚呢?”
“乐儿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么?”玄寂没有理会雅乐,自顾问道。“那些被杀死的,只是些无能的蝼蚁罢了。即使存在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一群漠然地看着世间苦难的冷血动物而已……而我们——”他把头枕在雅乐腿上。“我们,才是这个世界里最真实的强者。乐儿,你才是我能触及到的,最真实的神明。”
玄寂凝视着雅乐的脸,双眼在烛光里闪烁着抑制不住地渴望。
“没有一个生命的自由是应该被剥夺的。”雅乐叹道。
“乐儿怎能这样认为?”玄寂脱下雅乐的衣服。“那些平凡的无能者,与其被神明冷漠地注视,不如死在我们手下更痛快些。”他握住雅乐细瘦的脚踝。
“啊——痛……”蓝色的眼睛里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呵呵,乐儿的身体,总是这样敏感。”玄寂眼中浮上些冷冽:“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可以成为与你一样永远的存在。”
申时,习武场。
“站起来!”老者充满怒气地吼道。
清平费力地靠着一旁的柱子,努力让自己不倒下去。今天的力气已经用到极限,却连师父的衣角也没碰到。
“平儿,你让我很失望。”玄毅板着脸:“本想与你一同研习这套新剑法,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心把任务交给你?”
清平觉得自己的心揪痛起来。很失望,师父对自己。
“对不起……”他低着头:“弟子一定……一定努力……”
“这不是剑术本身的问题。”玄毅一扬手,清平的袖子被划下一块。他用剑尖挑着那块绸子,仔细端详。“平儿,习武者的行动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而你,现在的行动总是显得犹豫不定。”
清平垂下眼睛,不敢正视。
“为情所困也要有个限度。”玄毅严厉地说:“你似乎在和某些不该接触的人交往。”
子时。
清平趴在床上揉着肩膀,与师父比剑的结果就是浑身酸痛。
不愧是碧灵派的执剑长老,清平捏着自己肿胀的手腕。这样的内力,只怕自己不全力抵挡,胳膊都会断掉。
明天肯定是全身僵硬的状态。清平叹了口气,真想快点恢复。
熟悉的温暖气息仿佛包裹着自己,要不要去水池边养养伤呢?清平望着墙角的水时计。
现在是子时,雅乐会不会等在那里?
昨天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任谁也不可能容忍吧。
清平撇撇嘴,可是雅乐本身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在无关的人面前摆出一副圣洁的样子,暗地里却干着邪恶的勾当。
“为情所困也要有个限度。”师父这样说。
哼,自己才不会“为情所困”。杀人魔能有什么情感?
这样想着,清平翻了个身,肩膀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
“平儿。”玄毅突然推门进来,“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下山。”
清平吃了一惊,坐了起来。“下山?”三更半夜的为什么下山?该不会……
“师父,徒儿知错了,以后一定努力习武。”清平爬下床,惊恐地跪在玄毅脚下:“师父不要赶我走啊!”
“……”
“师父不要赶我走……”清平几乎是用喊的了。
“谁要赶你走了。”玄毅无奈地呼出口气:“你还年轻,剑术可以慢慢磨练。这次下山,是要去见你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睡眠不足了……
第二十二章:彼时少年
(背景乐:忘レモノ——Revo《Lost》)
父亲和母亲?
即便努力搜索着记忆,也完全找不到一丝存在的感觉。
清平能想起的最早的过去,就是一睁眼睛,师父叫自己起床的情景。青池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碧灵派里延绵的建筑,炼丹房里热腾腾的大炉子,有趣的老师和弟子,以及后来逐渐加入的师兄师弟们。
这些构成了他少年时期的全部。
要是按照时间来排,自己绝对是同辈中在山上待得最久的人,清平也曾很为这点自豪。但也有几个伙伴在一起讨论“山下有什么”这种问题时,被别人以一句“这个没有爹娘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排斥在外。
也曾因为这个问题和别人打过架,每次的结果都是自己跑回屋子找师父哭诉。而师父也总是一脸慈祥地以“为师也不知道”把清平哄过去。小时候的自己又傻又听话,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关“父母”的问题也逐渐在心中淡去了。
其实这样和师父在一起,也很开心——每当清平满心充实地从习武场回来的时候,都会这样想。
但是看到有的弟子在节日时兴高采烈地回家探望,或是看到年幼的秀儿骑在爷爷脖子上兜圈圈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一丝怅然。
自己就像人群中的一座孤岛,不断不断地在心中勾画着想象中的“父母”的样子。直到一天。
“清平,这是清风,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要好好相处。”玄毅把一个板着脸的少年领到自己面前。
这个大自己几岁的男孩,有着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和与年龄不相称的镇定表情。
少年清平羡慕这种镇定,因为自己总是被别人欺负得哭鼻子。
“师兄从哪里来的呢?”清平好奇地问。
彼时,两个少年站在山顶的巨石上,整个碧灵派隐藏在一片云雾之中。
“当然是从山下了。”清风望着远处,淡淡地说。
“为什么要上山呢?师兄的父母不会舍不得吗?”
“没有父母。”清风没有回头,但是语气生硬了些。
“这样啊……对不起。”清平垂下头,但是心里却忍不住雀跃。“师父说,我也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呢。”
自己终于不是被孤立的一个了。
“这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清风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清平:“山下有很多与我们一样的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命运。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是不能体会到这些的。”
“可是……”清平觉得,即使没有父母,自己依然很幸福。
“该回去了,玄镜长老要检查我们的课业。”清风面无表情地从石头上跳下,把清平丢在原地。
“没有父母?”面容姣好的少年淡淡地笑了笑。“这不可能啦。”
从遥远的地方,坐着马车来到碧灵派的,漂亮的男孩。
清平记得第一次见到身着华贵绸缎、由女佣搀扶着走下马车的清逸时,自己脸上那吃惊的表情。而清风,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
那养尊处优的姿态,高贵而不可一世的表情,都在展示着清逸与自己的巨大距离。原来,人和人的生活,可以有如此的差别。
说不定是个娇生惯养难以对付的大少爷,清平这样想着,望着面前身着华服的少年。
少年轻轻抽泣着,望着离去的马车,却没有追过去。
——离去的马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被清平担心为“大少爷”的人,也脱下了华贵的锦缎,穿上素色的道袍,与大家打成一片。
“你这么喜欢练剑啊。”少年清逸坐在树下翻着书,坏笑道:“那以后就叫你练剑狂好了。”
从那时起就是个毒舌的人了啊。
“不要担心嘛练剑狂。”这天清平又因为别的弟子的嘲笑而跑回屋子生闷气,清风也板着脸走进来。
师兄也被欺负了?
“诶呀,你们两个,不要总是板着脸呢。”少年清逸合起书,走过来拍拍清平和清风。“听说,总是生气会提前变成老头子哦——”
清风扭过脸:“没有生气。”语气中带了些倔强。
清平把头埋进臂弯。
“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没有父母呢?”清逸用书敲敲桌子:“人人都有父母的。”
“我父母已经死了。”清风生硬地说。
“那是你哦,师兄。”清逸摆摆手:“可是练剑狂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说不定——”他挑起眼:“说不定,练剑狂的双亲是了不得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