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那人更害怕了,手指颤抖地指着清平。
“你认识他?”隶公河问清平。清平摇头:“不,不认识……只是……”
只是,故乡那个和蔼的、曾经帮过自己的老石匠,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他儿子带他去享福的那一天了吧。清平哀叹,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定现在老人还在激动地看着儿子写给他的信,即使他并不识字……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事情。
“先不说那个……”隶公河脸色更严肃了些,“既然你的同伴已经遇难,那么我们会帮你把遗体送回阳翟镇,不过——你也要把我们带到阳翟,因为我们也要去那里。”
“真的么?”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感激,但随即他瞥了一眼公河身后的马车和货物。“虽然很需要搭把手,但是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原路返回吧,别去阳翟了,去了也不会有后路……”
“为什么?”隶公河眉头一紧。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那人一脸无奈:“就在一个月前,西羌大军杀至洛城以东,阳翟所属的北狄国投降,已经没有军力再守卫阳翟……而同时被西羌驱逐的一群马贼进入关北沙漠——事实上,自东向西的这条古商路已经被马贼切断,来往商队几乎没有幸存的。”
第五十四章:复铸之剑、失落商路
(背景乐:篝火——KAORI)
夜,青池山下。
从空中飘散的无尽的雪,并没有掩盖通向寒冰祠的一串脚印。长长的神道前曾经繁盛过一阵的花丛和草地,再次被笼罩全城的寒冷冰封。
古旧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神官警觉地探出头,随即露出笑容。
“长老,您来了。”他放松下来,“快请进,东西已经备好了呢。”
“这么说来,长老是与您的弟子交手了?”站在一旁的一个神官小心地问。
玄毅沉重地点头,手中的陶制茶杯磕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神官叹息,“上次见到那个小兄弟看起来不像个坏人,怎会对长老……”
身旁的神官冲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玄毅的脸色开始变坏:“剑修好了吗?”他冷冷地问。
“当……当然。”神官也意识到了自己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事情,忙点头,“昨天就已经修好,兄弟们花了三天三夜才将那个裂痕重新铸起,真是不得了的损坏啊。”
玄毅一听,脸色更差了一些。神官感到了不对头,忙离开屋子去取剑了。
“告诉过你不要向长老问起这件事的!”一个神官在走廊里埋怨另一个,“你没看到长老的脸色差得想杀人么?”
“有什么办法,我只是好奇而已。”另一个不满地嘟囔着:“长老几天前带着裂损的七星剑来到这里,没说几句话就走了,任谁都会感到奇怪吧……”
“不过长老会与他那个徒弟闹翻到这个程度,还真是不可思议。”第一个神官开始向铸造室的方向走去,“记得那次他和那个弟子来悼念淬大人的时候,师徒亲密得就像父子……莫不是碧灵派里出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另一个耸耸肩,跟了过去。“不过长老的那个弟子可真是了不得,居然将麒麟血浇铸的七星剑毁成这样子……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诶对了,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平……好像是什么平吧?”另一个摊手,“我怎么会记得,碧灵派的人名字都怪怪的。”
“七星剑就在这里。”一个神官恭敬地双手捧着被牛皮和粗丝绳缠绕的东西,小心地放在石桌上,“淬大人留下的熔铸方法虽然有些难控制,但是我想我们还是成功了。这把剑……似乎是因为天气寒冷加上重击而裂开的……”
“不错。”玄毅冷冷地说,神色一凛。
“所以……呃……”神官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所以我们精炼了所有的麒麟血,全部投进了铸剑炉,同时还加了仅剩的青龙骨碎片,所以……我们想……”
“复铸的七星剑?龙麟,耐受冰冷的能力应该会大大提高,虽然无法同神剑寒冰水龙吟?坎相比,但是普通的冰雪已经不会影响它的锋利……而且,麒麟血的力量……”
“什么?”玄毅皱眉。
“请长老拿起剑试一下。”另一个神官建议道。
玄毅半信半疑地解下粗丝绳,拆开层层包裹的牛皮,猛地握住露出的剑柄。
瞬间,青池山周围的天空变成完全的黑暗,空中所有的微光被遮蔽,无数闪电从云中直落地面,雷声轰鸣,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寒冰祠周围。
仿佛雷神的怒吼,原本就阴霾的天空中,青龙星宿最后一丝光也消散了。
不远处相隔的城镇另一边,闪电一落下,雅乐便猛地跪倒在草丛里,全身都在颤抖。
“就是……那里了么?”他朝向正在电闪雷鸣的寒冰祠的方向,紧紧捂着心口,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原来近在咫尺……看来,我们不会再见了吧……”说罢他蹒跚着向寒冰祠走去。
“冬天的闪电?难道就是那里?”青池镇西边的荒原上,元皓掏出怀中的金属碎片,目光被远处直通云端的闪电吸引。这样的力量爆发,莫非是什么变故?雅乐会在那里吗?手中这碎片的让人不快的感觉……是在呼应那通天的雷电么?
在眼下这毫无头绪的境况下,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这样想着,元皓扯了扯华贵的缰绳,掉转马头。“白月,我们走。”他轻声对身下白得耀眼的骏马唤道。马儿扬起四蹄,向青池镇奔去。
关北沙漠。
“喂,你怎么了?”隶公河看到身旁的清平突然一哆嗦,不由奇怪地问。
“我……没事……”清平仍旧在哆嗦,他努力克制着内心泛起的恐惧,向隶公河投去一个安定的目光,“没事,只是被冷风吹了一下。”
突然传来的战栗得恐惧感,瞬间涌出的痛苦的感觉,却伴着力量释放般的欢欣……他紧紧地隔着衣服按着胸前的麒麟锁碎片。
“是么?”隶公河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对周围人正色道,“你们觉得要怎样?”
“隶先生的决定,无论如何,在下都会支持。”一个伙计认真地说道,周围的伙计纷纷点头。隶公河将目光转向清平,清平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你要做怎样的决定,我支持。”
“哼。”隶公河扭过头:“你这傻瓜还能猜出别人的决定?”但随即他恢复了正经,“大家也看到,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片沙漠已经异常凶险,原路返回或者停在原地只是死路一条。”
众人静静地听他说着,微弱的篝火映照着每个人的脸。
“虽然……”隶公河紧张地咽了口吐沫,“虽然听这位先生所说,商路已经被切断,即使能够平安到达阳翟镇,我们也无法穿越沙漠去到洛城……但是在这种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马贼现在还没有攻入阳翟,先趁夜色入城,再另寻他法,如何?”他征求地看着四周的人们。
没有人反对,几个伙计已经起身,准备将被马贼杀害的两人的尸体抬上马车。
清平抬手制止:“还是把东西都搬下来吧。”他转过头,正对上隶公河询问的眼神,解释道:“这里月光明亮,被马贼发现的话,马车会成为拖累。我想……不如直接将货物都绑在马上,几人分散进城,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隶公河点头默许。他看着清平跨上马背,也分担了一部分货物。“我真的……对不起老爷。”清平紧着腰间的剑时,他突然说道。
“别这么说,这样的境况又不是你的错。”清平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元皓有你在,真的可以很放心……”
“我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前给老爷当账房管事,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做决定,因为老爷总是会搞定一切事情,就算天塌下来……”隶公河没有理会清平,兀自叹道:“现在才发现,老爷的每一天,看似轻松,却是这么难……护卫长的事,我……真的没有办法。”
“别担心,如果是风带走了他,风神会保佑他的。”清平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隶公河打起精神,随口安慰道。
“真的么……风神啊,请您……”隶公河叹道,随即望向天空,虔诚地握起双手。
广袤的夜空,除却月亮的光辉,西方白虎七宿在他们前方的天穹闪着明亮的光。一堆人在那个阳翟人的指引下向城镇的方向行去,清平却不住地回头。
被抛在身后的,闪着青龙七宿的夜空。遥遥的东方,似乎笼罩着阴霾。
雅乐,真的好想你……清平回过头,眼前似乎有模糊的灯火靠近,远远看起像鬼神的眼睛。面前是未知的危险么?是对我的考验么?这境遇就像公河,在元皓离开的时候,也会有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而你,雅乐,照亮我生命的光芒,也要一直闪耀下去……清平闭上眼睛,握起拳头。
我不怕面对未知的危险,那么你也会等着我么?一定要活着,因为我是这样想念你……
阳翟镇。
“禀报大人,那些人似乎不是马贼!”城墙上的衙役举着火把向远处眺望。
“打开城门!”一旁的罗成下令,原木钉成的巨大城门向上打开一个口子,正好容隶公河和清平一行策马进入。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罗成疑惑,带着衙役下了城墙,迎面正巧遇到进入城中的马队。
“请诸位暂且停步。”罗成大声对马上的隶公河和清平喊道,“请问诸位来自哪里?为何在这凶险的夜晚来到阳翟?”
隶公河听闻,勒住坐骑,一行人纷纷下马。“我们是从太皋来的商队。”他解释道,“方才在沙漠中遇到沙暴,好不容易赶到这里,请问这位先生是……?”
“商队?”罗成吃了一惊,他的目光从隶公河严肃的脸转向队伍中每一匹马的鞍上垂挂的高家图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敬畏:“原来是举世闻名的高家商队……今日得见,十分荣幸。”他低头作揖,“在下罗成,阳翟镇通判,诸位请到府衙的驿馆休息吧。”
“这驿馆是官家的……我们区区商人,恐怕……”隶公河皱皱眉。
“没关系,反正整个府衙差不多都空了……”罗成无奈地笑笑,引着一行人走上街道。
“什么?”清平差点被茶呛到,“你说北狄国君投降后,城里的守军全数逃走?”
罗成沉痛地点头,“不光是守军,连知府大人及其家眷下属也连夜乘车逃往邻国了……现在这府衙中,只剩下几个差役兄弟和我这个小小通判……”
“怎么可以这样?”清平皱眉,“即使北狄投降,知府官员也不用逃跑吧?”
“公子有所不知……”罗成摇头:“西羌的军队素来狠辣,就算北狄投降,说不定也会遭遇几座屠城的待遇……而阳翟本来地处沙漠之中,贫瘠不堪,引不起西羌人的兴趣,却在失去守军后成了无处所居的马贼的觊觎之处……前有大军后有马贼,横竖都是个死,知府大人当然不会呆在这里。”
“太可恶了!”清平愤怒地砸向茶几。“身为一方父母官,居然在这样的时刻丢下人民逃跑!”
屋子的角落,小桃不安地动了动,隶公河也眉头紧锁。
“公河,你也非常生气吧?”清平看到隶公河糟糕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这样的知府,实在是……”
“不。”隶公河摇头,“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态度……”他直视着罗成的眼睛,“罗大人,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快,但是我、以及队伍里大部分伙计,还有这位跟着我们的小桃小姐,都是西羌国人。”
“诶?”清平被气氛的突转吓了一跳,“公河你是西羌国人?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老爷和我都来自盖臧城,小桃姑娘是洛城人。”隶公河慢慢地说:“盖臧城是西羌的国都,而洛城是西羌最重要的商埠。”
清平哑然,而罗成却笑了起来:“想不到举世闻名的高家商人原来是西羌人。”
“看在诸位只是商人的份上,我罗成断不会将各位怎样。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冷冽了些:“阳翟不欢迎侵略者,即使整个北狄国都投降了,无论是马贼还是西羌大军,阳翟人都不怕。只要我罗成还在,这里就不会投降。只要阳翟还有人存活,我们就会扞卫这座沙漠之城。”
一阵尴尬的沉默,随后隶公河拍起巴掌。
“罗大人果然是真英雄。”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请罗大人放心,我等虽然是西羌人,却只会对阳翟镇感到敬畏,绝不会有任何轻视之意。”
罗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诸位的好意罗成谢过了。天色已经很晚,诸位就请在这驿馆休息吧,罗成还要去城墙上值守。”说罢他站起身,行至门口又停了下来。“诸位的去留罗成绝不干涉,如果诸位想要出城将不会有人阻拦,但如果诸位想要将西羌军队或者马贼引至阳翟……”他无所谓地笑笑,“在下只好以命相拼。”
“罗大人放心。”隶公河冲罗成离去的身影拱拱手,“我等只是区区商人,不会做那种伤和气的事情,况且马贼也是我们头疼的敌人。”
阳翟驿馆。
隶公河在窗边来回踱着步子,清平坐在桌案旁擦拭着佩剑。
这样气氛诡异的沉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清平对着烛光检视剑身上的污迹,收入剑鞘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公河,你为什么——?”
“明天天明前出发。”隶公河靠在窗前交叉起双臂,兀自说道。说罢,他扭过头望向窗外,不去理会清平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停下行程,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我知道,我不能反对……”清平叹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