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之音 中——林谦

作者:林谦  录入:02-03

“这是什么?”隶公河凑近箱子,低头观察着其中的弓箭和皮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伙计们担心我们的安全……”清平在他身后小声说道。“即使公河你不说,伙计们也会得知我们遭到袭击的事情,再加上元皓并没有同我们一起到达兴邑……”

“但这不是挪用财物的借口!”隶公河啪地一声合上箱子,冲清平吼道,但随即他又压低了声音:“如果任何人都可以这样的借口来挥霍和擅作主张,老爷的产业早就垮了!”他握紧拳头,“兴邑那个掌柜和账房,我要立刻让他们……”

清平无奈地摇头,示意隶公河消消火。“你可能疏忽了……那部分未注明的支出是记在伙计们的工钱里的……”

隶公河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那就是说今年的工钱要涨……?”

“正相反。”清平耐心地解释,“伙计们垫付了自己今年大部分的工钱为我们凑了这些……”他指指箱子,“他们冬天要饿肚子了呢。”

隶公河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呆呆地愣在原地。少顷, “你刚才听到看到了什么?”他突然严厉地问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小桃。

少女有些吃惊,随即摇了摇头:“小桃什么也没有听到……”

隶公河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下令继续前进,马鞭一扬,独自赶到队伍的前面。“外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他没好气地冲清平来了一句。

清平挠头:“为什么要那样问小桃……”

“因为,小桃姑娘是洛城人……在洛城,或者说整个西羌国内,平民私运武器可是枭首的死罪……”身旁的护卫长策马靠了过来,在清平耳边小声说道,“很多国家都有类似的律令呢,清平公子不会说出去吧……”

“诶?什么?”清平惊讶,随即又摇头,“当然不会,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奇怪的律令诶。”

冬日的太阳升至最高,依旧不输夏日的光芒。一行人在一个小水塘边驻扎下来,伙计们纷纷解下马去休息。从这里看去,满目的砂石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周围的植被已经非常稀疏,他们栖身的地方是附近唯一的荫凉。

“这里就是关北的沙漠?”清平抬起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看起来比地图上标注的要大得多呢……现在真的是冬天?”他握起地上一块石头,似乎比想象中要更热些。

“确实是关北的沙漠。”护卫长与清平已经熟络,便放下缰绳从近旁走来。“沙漠中极度干燥,没有降水也就无法保持热度。因此无论什么季节,这里都是只要有太阳便热,没有太阳便寒冷无比的地方。”他递给清平一个水囊,“至于为什么地图上看着要大些,因为……”

“因为沙漠会随着时间和风向迁移,并且不断扩大。”隶公河走来,用一副鄙视白痴的眼光瞥了清平一眼,“下一个目的地是位于沙漠之中的阳翟镇,然后就可以直达洛城了。”他将手中的一卷地图抛给护卫长,“重新安排一下行进的护卫工作,以防万一……”他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可以用上那批弓箭和皮甲。”说罢他便要去查验货物。

“公河。”清平叫住他,“为什么一定要横穿这沙漠?先向南或北绕道不好吗?”

“笨蛋果然是笨蛋。”隶公河显得不耐烦,“从此向北千里都是沙漠,南边则是地形复杂的丘陵,乱石野兽丛生。我们现在走的,是自古以来无数商队开辟出的商路,省时省力——难道你情愿在丘陵被野猪追着跑?”

“可是……”清平提醒道:“几天前我们放走的那个崔默说过,最近这一带马贼很多……为了安全起见……”

又是“啪”地一声,隶公河一巴掌打过来。“懦夫的想法!”他有些怒了,“自古商路就与危险相伴,我们什么时候怕过?”他捶着清平的胸口,脸上有了些讥讽,“你不是护卫吗?本职就是对抗贼匪,别忘了这一点!”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清平站在原地有些无奈。

“隶先生就是这样的脾气,清平公子莫往心里去。”护卫长走来拍着清平的肩,“他即使这样说,也是没有恶意的。大家都看得出,隶先生也是很看重公子你的呢。”

“我并没有害怕。”清平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不想见那些伤人的争斗吧?”护卫长笑着替他说完,“公子当真是个好心肠的人,若不是那天公子替崔默说话,老爷早就将他斩在刀下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公子这样的人,或许不太适应护卫这种带了血腥的工作。”

“……真的么?”清平有些垂头丧气。自己果然还是给元皓和公河添麻烦了?

“不是公子你想的那样。”护卫长忍不住安慰他,“清平公子的剑法素来凌厉迅猛,但是真在用到的时候,却总是带点迟疑呢……公子每当最后一击时,用的都是剑柄吧?”他看到清平一脸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大笑起来。“公子好生之德是没错,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怜悯——有时候一时的心软,会让自己万劫不复。隶先生也是为了大家的任务着想,他必须把老爷与商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虑。”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怜悯……”清平小声地重复,脸上一副思索的表情。

真的是这样么?如果那天崔默被元皓斩杀,那么他就真的活该死在刀下?他就活该被当作死有余辜的恶人么?崔默也不想这样的结局吧。

不知道,如果真的狠下心,自己会不会成为比现在更值得元皓和公河信任的人?

近旁的伙计活动起来,该是继续赶路的时候了。清平跨上马,身后的马车发出悠悠的声响,仿佛久远的叹息,让他不免阴郁起来。

雅乐,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前面就是真正的关北沙漠了。”隶公河抬手示意,“查验一下水和食物是否备齐,马蹄包好,车子换上宽木轮。”说罢他撩起披风旁的布巾,围住了头和脸。

清平也像周围的人一样用布巾蒙住头脸,给大宛马包上四蹄。周围的伙计给马车换上了宽大的木轮,似乎是防止陷入流沙中用的。

天色已近黄昏,失去了阳光的照射,沙漠迅速冷却下来,寒气仿佛从脚下溢出般,伴着随风摩擦着脸庞的细小沙砾。清平轻轻咳嗽几声,这里的干旱气候让长在清池山上他有些不适应。

“不会太久的。”隶公河遥望着沙漠平齐的地平线,似乎是在对伙计们说,又仿佛是在给自己树立信心。“今夜快马加鞭到达阳翟镇,交换货物,更换马车为骆驼后,一切都会顺利的……坚持一下。”说罢他率先打马前进。

大家也似乎都被远方仍未看到的城镇鼓舞着,一时间队伍扬起的沙尘遮蔽了黄昏仅剩的阳光。清平也掉转马头,同几个护卫散开,伴行在队伍右翼。

身下骏马的四蹄踏在沙砾上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马鼻喷出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冷却成水汽。清平惊讶于大宛马步伐的平稳,就连扑面而来夹杂着沙尘的冷风也没有这么那么不舒服了。

刚开始骑马的时候,还觉得不踏实吧。可是现在即使走在这样恶劣的地方,只要让马儿放开了跑,依旧觉得舒心。清平随着周围的队伍调整了方向,不免感慨——这就是适应吗?就这样在广袤的大地上永远奔驰下去也不错。

太阳终于沉了下去,月亮升了上来。皎洁的光芒洒在沙漠上,照亮了前路的同时,也投下冷冽的感觉。清平径自向前驰骋,没注意到周围的人们已经突然停了下来。等他回过神,隶公河他们已经在身后一段距离了。他正准备掉转马头,却听到身后的伙计指着自己面前的方向。

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携着力量而来,沉闷而悠远的轰隆声呼啸着靠近。清平借着月光眺望,前方的空气似乎泛着白光和黑雾。

“是沙暴!”身后传来惊恐的大喊,但随即被隶公河严厉的声音打断。

“所有人都下马!快!”他命令道,“集中所有货物,盖上毡布!所有人马全部伏地卧倒,大家不要分开!”

周围一片下马声,以及毡布展开的声音。混乱中清平听见隶公河在大吼:“笨蛋!还不快点过来!”他一惊,回身看向前方,沙尘已经近在咫尺,月亮被瞬间遮蔽——没想到风暴速度居然这么快。

“你真要被风吹走吗!”突然隶公河已经冲过来夺过他的缰绳,两人两马向前一跃摔倒在地。护卫长扑上来,将清平和隶公河按在地上。

头上的呼啸声轰鸣而至,清平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自己带走吞噬一般,狂风撕扯着衣服,沙石凶狠地划过手和面庞。

从未见过自然中如此可怕的景象,清平微微睁眼,立刻被沙子迷住。他拼命挤着眼泪,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样狰狞的呼啸声,却无法如愿。

右臂压在大宛马带着体温的颈下,浓密的鬃毛阻挡了一些沙尘的攻击。左手则被隶公河紧紧握住,无法挣脱。

沙尘毫不留情地划过手背和手腕,疼痛异常。清平想其他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隶公河依旧没有松手,直到头上的呼啸声逐渐减弱。

“咳咳……”周围的伙计纷纷咳嗽着起身,查看着周围的情况。清平也费力地伸出手,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要被沙子淹没了。他费力地从沙中挖出坐骑,一旁的隶公河也在抖着身上的沙砾。

“隶先生,清平公子,你们有没有事?”一个伙计过来关切地问,他的脸上和身上布满划伤的痕迹,周围的人也是如此,小桃的发髻也乱得不成样子。

“没事……”隶公河吐出嘴里的沙子,正色道:“有没有人少?货物是否还齐全?”

“这个……”伙计的脸色很难看:“货物倒是齐备,但是……”

“什么?”清平问道。

“护卫长……不见了。”伙计终于哭了出来。

少见而难熬的夜晚。

清平在马蹄沉重的脚步中垂着头,身旁的伙计在抽泣。

一场沙暴过后,周围的景物完全变了,原本是沙丘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为数不多的植物被连根拔起,小片的绿洲和水塘瞬间消失,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在原本荒芜的地方又多出沙丘,让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很难相信这种情况下,隶公河居然还会下令继续前进。清平远远观察着隶公河策马走在在最前面的背影,从这里看去,完全看不出他的任何感情,好像护卫长消失在沙暴中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似的。

要不是自己这么没用,也许就不会……清平叹息。

可是就连这样的自责,也被隶公河以一句“这和你没有关系。”给顶回去了,更别说要提出在周围寻找失踪之人的建议了,隶公河简直充耳不闻。

元皓商队此行的护卫长,是个随和而义气的好人。办事稳重待人诚恳,同清平共同行动几次,配合也不错。就连隶公河下令让清平同他一样可以支使护卫的伙计时,他也没有生气……清平想到这里,愧疚就更深了一层,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去寻人。

隶公河依旧静静地在前面走着,不时看向天空确认着方向。清平搞不明白,即使自己这种认识护卫长不久的人也会感到担心,难道护卫长不是隶公河的朋友吗?就在早上护卫长还对自己替公河说好话……“喂,公河!”他终于忍不住了,勒住马,冲前面的人喊道:“你就这么走了?”

“继续前进。”隶公河在前面冷冰冰地说,“在到达阳翟之前不准停下。”

“难道护卫长就这么不管了?”清平有些生气,打马冲向前与隶公河齐头并进。“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还有可能找到啊!否则他会死掉的!”

“只有感情用事的傻瓜才会做这种蠢事。”隶公河背过脸去,清平看不到他的表情。“所有人都不能停下来。”他严厉地说。

“你怎么这样!”清平火了,一把扯过隶公河,“他是我们的兄弟!”

“可是在这里还有更多兄弟!”隶公河脸上也有了怒气,毫不示弱地冲清平吼道:“你也知道呆在这里会死!你要我怎么办?!把所有人都扔在这里等死?就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弃!”清平不依不饶,“如果你不去找,我自己回去!”

“你不许去!”隶公河也扯住了清平,眼看两个人就要扭打起来。突然伙计的喊声打断了这一幕:“隶先生,远处有火光!”

隶公河松开清平,两人向前看去,果然不远处有处小小的篝火。“去打探一下!”他对身旁一个伙计命令道,自己也打马向前,清平紧跟在后。

那篝火旁似有个人,还有些行李样的东西。那人一见公河一行人靠近,似乎很惊恐,丢下行李和篝火就要跑。

“追上他!”隶公河命令道。

“我真的不是什么有钱人!”被追上的人在大喊,“求大爷们别下手!”

隶公河摆手,一行人将篝火团团围住。

“什么?你们不是马贼?”那人先吃了一惊,尔后又送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活不过今晚了……”

“怎么回事?”隶公河盯着篝火旁的东西,一脸凝重。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吃惊,原本被认为是行李的东西其实是两具尸体,死了有段时间了,早就僵硬得厉害。从尸体上穿的锦缎来看,应该不是普通小商贩。

“唉,我就说他不该挑这个时候回去,最近这周围的马贼闹得厉害啊……”那人喝了一口伙计递来的水,指指那个穿锦缎的尸体,“这人和我同村,少年时一同离家来西域闯荡,后来在阳翟发了家,又讨了媳妇,这不正要急着回老家把他爹接来养老……”他叹了口气,“我就劝他避开这段马贼猖獗的时候,他不听,非要风风光光地把他爹接回去,还带了伙计和一大车东西……这不,刚出城没一天就被劫了,命也丢了……他媳妇担心他,托我跟出城,就看见了这个……”他打了个寒战,“一大群马贼,就像沙暴一样,一阵扑上去,就什么都没了……没了……”

这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抹着眼泪。清平垂下眼睛,轻轻地问:“他爹……是不是个石匠?”

“你怎么知道?”那人吃惊地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原来……是不是太皋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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