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群带着一身的寒气回到家里,迎面扑来的是两个小毛团,汪汪叫着,摇着尾巴,仿佛立刻知道了谁才是这家里发号施令的老大,状甚谄媚,嗅他的鞋。
周晓群站在门廊不动,说道:“林思渊!”
林思渊正睡得香,喃喃道:“狗在地上,我在床上。”
第 30 章
周晓群扯他的被子,林思渊伸手扯回,周晓群再扯,林思渊伸手扯回,如是者三。
周晓群躺在他身侧,望着天花板:“跟小时候一样。”
林思渊不睁眼:“恋旧癖。惊喜呢?”
周晓群掏出钱包,将存折递给林思渊:“给你的彩礼钱。”
林思渊翻开看了一眼数字,立刻清醒,将存折捂在胸口,半晌又看了一眼,捂在胸口,笑眯了眼。
周晓群笑谑:“烫不烫?”
林思渊胡乱点头:“岂止岂止,简直就是熔岩爆发,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周晓群说:“我父母留给我的,还有我自己赚的,这是我们的生活启动资金。”
林思渊说:“错,是我的资金,这叫天降横财,不花不快。等你什么时候加班我就卷款私逃,左拥美男右抱帅哥,天涯海角一个人快活去也。”
周晓群侧过身,轻轻吻着他的耳垂,说:“佛家要义,不偷盗、不妄语、不恶口、不贪、不瞋。”
林思渊舒服地眯了眯眼,说:“还有……不痴,不妄,不强求。”
周晓群手抚摸着他的脸,目光里有深深的迷恋:“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
林思渊轻轻起身,将他压在身底下慢慢亲吻。
“石桥太郎,那你能满足我吗?”
“……什么?”周晓群手伸到他的后腰,低声问道。
林思渊说:“当然是我的好奇心。”
“滚!”
“我错了我错了!”
林思渊扑过去扯周晓群的衬衣,说道:“有没有看到我们的儿子?英俊吧,潇洒吧?”
周晓群一副任君施暴的享受状:“门口那俩胖的走不动道的松狮?”
那怎么是松狮,简直是西施。每日里必要遛弯,一日不去便撒娇使性蹲在墙角各种哀怨,还泪水涟涟,还绝食,简直比独孤喵还精。
林思渊说:“他们叫三毛和四毛。”
周晓群斜倚在床头,说:“那你是五毛,加上你,就是一块二。”
林思渊坐在床脚,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精致的小盒子,说:“送给你的礼物。”
周晓群打开,是一模一样的西铁城光动能手表。林思渊将其中一块给他戴在手腕上,说:“从你送我zippo开始,我就没有再花过压岁钱,总想回送你点什么。”
周晓群看着手腕上朴素的表盘,说:“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吧。”
林思渊拖过蒙奇奇,说道:“我送你蒙奇奇的时候,的确是想划清界限。我想起你知道我填报志愿那一天,很开心的坐在教室里等我,把表格给我,把笔给我,然后看着我填一个你根本想不到的学校,我以为可以忘了你当时的表情。但我在大学里,每走一步路,每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都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忘记。记得越清晰就越难过。”
周晓群握住他的手。两只一模一样的表紧密地靠在一起,浑然天成,难以分离。
周晓群说:“过去的早就过去了。你现在还是在陪着我,不是么。”
林思渊说:“那等我三十岁,我们结婚吧。”
那一年冬天周晓群在人解楼做试验,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教学楼下的人工湖结成了厚厚的冰盖。
林思渊推着自行车走到湖边,探头探脑的看着楼上。然后将自行车推到湖边,用脚轻轻一踹,自行车滑行到了湖中央。
周晓群笑的握不住手里的解剖刀,身边的金教授快要化身伏地魔,要咆哮下楼将林思渊一脚踹到湖里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附中有一帮不学无术整日调皮捣蛋的学生,林思渊就是其中一个。几个学生打赌到人解楼的公开室跟尸体标本呆上一晚,赢者得五百块。艺高人胆大的林思渊当仁不让,夜黑风高之时钻进人解楼,将加班到半夜的金教授吓了个半死。
金教授拎着林思渊耳朵将他狠狠训斥一番,两个人遂结下梁子。
金教授有爱驾二八凤凰自行车一辆,被林思渊铭记在心,终于找到机会实施报复。金教授自行车冻在湖心之上四个多月,春暖花开之时缓缓沉没于湖底,曾经是学校美谈之一。
当年单薄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
周晓群笑着点头:“嗯,很好。我接受你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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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之后,谢楠率先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别人犹可,唯独郭长江涕泪横流,言道最难承受是分别,什么寒星皎月苍茫路,吾弟深更回鹤城。相送咽语年少泪,此去经年最心惊云云,令众人重新认识他,原来这厮外粗内细是如此心细如发的柔情男儿。
火车站。
林思渊临危受命,扛着导师的D74,以谢楠为主角为模型,去拍一辑春运照片,太后要传给国外的朋友看,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人类最大规模的迁移。
检票之后的月台如同长江三峡开闸泄洪。这场摧枯拉朽革命的洪流把林思渊挤得脚都离地,谢楠被洪流挟裹着狂卷着扫进了车厢,瞬间消失在林思渊的视线之内。
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白胖男拍了拍林思渊的肩膀,笑得十分谦逊,说道:“小同志,你看,我们这也就是这两天这种情况,不算挤。你看过年这个情况是吧,全国各地都是这样。这是工作么,是吧,集聚效用。你去哪出差?看情况我给你免张票。”
林思渊心中一想这领导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哪个台的新闻记者,也就笑眯眯的随行就市,表达了一下对铁道部门工作的理解,收起了相机,随着人潮慢慢退出车站。
在他身后,谢楠疯狂拍打着车窗,泪流满面:林思渊!小瓶盖儿!小瓶盖儿!
在相反方向的动车车门处,贵宾犬小瓶盖儿被人装在类似LV的宠物箱,拎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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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唐紧随其后动身回家。
林思渊说:“怎么,你也准备亡命天涯?”
魏晋唐摇头,说:“我个人魅力受到严重挑战。我要回家见我的妈咪,以家庭的温暖治愈心中的情伤。”
林思渊笑着说:“那太后怎么办?深宫冷清,太后独自过节身单影只,一心思念你却又见不到你,怎么办?”
魏晋唐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说:“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林思渊说:“这不谢楠的三国杀台词么,每次说这句话之后,必然要出——杀!”
魏晋唐拉好行李箱拉链,起身说:“来,给哥哥抱一下。”
林思渊拍着他的肩膀,冷不防被魏晋唐紧紧抱在怀里。林思渊想说句什么安慰他,被魏晋唐阻止:“什么也不用说。等我寒假回来,把最痛苦的时候捱过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也别再说什么好不好的,当好人代价太大了,我都佩服自己的高风亮节。”
林思渊默默叹了口气。
魏晋唐说:“不用难过。我远离你,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免得看见你们,不停地受到重复伤害。”
郭长江手里捧着个薯片桶,桶里插着一根干枯的柳树枝,站在门口,闻言又是两行清泪,喃喃念着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之类的,跑到了左岸宿舍寻求精神寄托。
魏晋唐拖着箱子,踩过厚厚的积雪,说:“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就不用跟我回家了。再送下去,就要成携手私奔,共赴天涯了。”
林思渊笑着说:“谁要送你,我要回自己家。顺路而已。”
第 31 章
周晓群打林思渊电话,不通;从无机化学问到古代文学,未果;史楼管逗着独孤喵,独孤喵将肚皮贴在摄像头上,被罚面壁思过,一人一猫都摇头,声称没有见到此人。
周晓群转遍了人解楼,连公共室都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打开看了,仍然没有人。
周晓群在黑暗的实验室坐了很久,抄起钥匙,拿着羽绒服,匆匆下楼。
寒风夹杂雪粒呼啸打在脸上。
他直奔图书馆后门,从钥匙中数到第十三枚,打开了门。
他抱着厚重的羽绒服,上到图书馆六楼后的楼梯,果然看见林思渊呆呆的靠着暖气片坐着。
鼻青脸肿,只穿着单薄的毛衣,脚上短马丁靴的鞋带都散着,抱着腿,泪水模糊了眼睛。
周晓群把羽绒服盖在他腿上,说:“以前你不开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藏在这里。”
林思渊看着头顶狭小的窗户,有白雪慢慢飘散,覆盖在冰冷的玻璃上,很快消融。
林思渊说:“刚才,我回家,跟爸妈坦白了。”
周晓群想要搀扶他起来,林思渊摇摇头,咧着红肿的嘴角笑了一笑:“那家伙,那真是男女混合双打啊。老妈飞起一脚把我踹到门外,让我快跑。”
周晓群半跪在他身前,心疼难忍,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思渊倒很平静,说:“没事。就是像个杀了人的逃犯,把一切坦白出来,反而可以吃得饱睡的香,心里没负担。——别碰我膝盖,都青了。刚才我给我爸跪下来,我爸直接变成了金刚狼。”
他看看脸色苍白的周晓群,说道:“我爸一下子就猜到是你。”
周晓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林思渊说:“这样好很多。真的。其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上大学离开家,像个逃兵一样。我想逃避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的父母。”
周晓群慢慢给他擦着眼泪。
林思渊说:“但我每年回家过寒假,都总是会藏在这里,想能不能再见到你。我知道自己很软弱,总是在逃避,总是在刻意的忘记。但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你喜欢什么颜色,在看什么电影,现在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会不会也想起我,会不会也会坐在这里,看着楼梯口,一直等到晚上,期待有人会出现。”
林思渊侧头看着周晓群。
“那个时候,我在这里坐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我明白,那里,不会再有另一个人笑着走来了。”
周晓群说:“也许他只是不敢,因为曾经伤害过你。”
林思渊叹了一口气,伸开手掌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天晚上其实很热,我趁着父母出差,故意把钥匙扔在家里,关上了门,在楼道里坐了半晚上。”
周晓群哑然失笑:“你……”
林思渊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后来,后来我就走了很长的路,去到学校教职工宿舍,找那个人。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在家。”
周晓群抬头看着窗户,喃喃道:“那天……我在家。每天我都在家,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
林思渊眼角泪水慢慢滑落:“刚开始对他,确实只是同情,因为他看着你的眼神,像是看着汪洋大海里的一根稻草,好像你一旦拒绝,他就会掉到黑暗的深渊里,再也无法游到岸边一样。”
周晓群摇头微笑:“那时候我还小,心里几近崩溃的边缘,一定吓到你了。”
林思渊说:“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看见你出现,眼睛里那样的光彩,我再也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见过。他看着你,从惊吓到激动,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在傻笑。”
周晓群有些窘迫,说:“那个时候好像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其实每天都盼着你在我家楼下出现。走路的时候会在想你会不会突然迎面而来,看到像你的背影,心里会跳得很快,情窦初开的样子。”
林思渊脸上泪水一滴滴滴落在周晓群的手背上。他说:“那天晚上聊到很久,他只是在听你说,给你的水杯里倒满水,面带微笑的看着你,好像只要听你说话,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满足。后来他就躺在那里,不小心睡着了。”
周晓群微笑看着他。
林思渊说:“像个孩子一样。那些好的不好的传闻,别人若有若无的揣测和诋毁,在他孤独的躺在那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他在努力的对我好,是因为他只是单纯的在对我好,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给自己任何的退路。”
月光温柔的洒进卧室。年少的林思渊看着周晓群蜷缩在床的一侧睡得十分安稳。有个念头蠢蠢欲动,他慢慢躺在他身边,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的睡容。
周晓群眉毛很直,鼻梁高挺,脸型瘦削带着英气。二十岁的男孩白皙高挑,墨色头发茶色瞳孔,整个人散发着月光般静谧的气息。
林思渊看着看着也闭上了眼睛。朦胧中他感觉周晓群的呼吸就在脸侧,他心中紧张睁开了眼睛。
周晓群手臂支撑着身体,一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静静的凝视着他的双眼。
他轻轻的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时隔多年,林思渊轻轻侧过脸,吻了吻周晓群的嘴唇。
那时候都很年轻,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最好的世界。林思渊设想过的未来,是希望自己离开所有一切,平安毕业,在陌生的城市独自闯荡,事业有成。
但他无法忘记无数个夜里,周晓群在耳边为他刻画的蓝图,是想每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都是自己的脸。
那时候梦想很昂贵,爱情总不过是成长途中的一块垫脚石。于是他选择远离,留下他独自承担这样的感情这么多年。
他一直在他身后默默的等待,等着他明白自己的心。
很好,他终于等到了。
林思渊记得那晚他的亲吻落下来的刹那,时间那么短。很轻很小心。
周晓群曾经说过,怕你推开我。
林思渊笑着说不会。他心想我明明抱紧你都来不及。
他只是缄默,安静的等待。而林思渊后知后觉太久太久。
感谢命运,让我们仍旧是相遇时最初的模样,让我们那么多年就算如此都没有错过。
我爱你,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爱你。
林思渊说:“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周晓群点了点头,搂着他的肩膀慢慢下楼梯,说道:“回家说吧,回家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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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和四毛正在家里打架。三毛一巴掌打在四毛的狗脸上,四毛微笑;又一巴掌打在四毛的脸上,四毛仍在微笑。三毛又又抬起巴掌,四毛把三毛扑倒在身子底下。
谢楠艰难的挤下车,长长呼吸着深夜里干冷新鲜的空气,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四处环顾。身形高大的男人提着LV狗笼子从他身边倏然而过。
谢楠大喊:“禽兽你给我站住!放开我的小瓶盖儿!”
他掏出电话打给魏晋唐:“快接呀快接呀!”
魏晋唐手机终于接通,性感的男人声音响起:“以后不要这么晚打电话。”
谢楠如同捧着核武器:“纳纳尼?老老老——师?这是肿么个情况?”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