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樾冷哼一声:“是么?”
林思渊怎么肯引火烧身,说出是自己打麻将赢了,逼迫战败方魏晋唐大喊三声“我爱赵成樾”,以代替金钱损失的恶劣举动。
他给赵成樾倒满茶水:“绝对是事实。比钻石还要坚硬的事实。”
赵成樾沉默片刻,看了角落一眼,又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思渊看一眼那具人体骨骼,说道:“这是我同学从人解楼拿出来的标本,他的实验室在消毒,暂且寄放在这里的,过几天就拿走。”
赵成樾慢慢点点头,说:“我觉得资料室也需要消毒,正巧你在这,帮我把书搬到三楼,彻底打扫一遍,再搬回来。”
林思渊抖衣而颤:“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一声不吭就把东西放在这!我知道应该尊重你的信仰!”
赵成樾不动声色的整理着手边的资料,说:“此事无关我的信仰,你虽然认错,但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在这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想想清楚。”
第 28 章
资料室灰尘弥漫、图书参天,赵成樾把钥匙扔给他后就去上课,剩下林思渊一个人当苦力。
这么多书要搬到三楼综合类资料室,可不比从肯德基搬回一个全家桶一样轻松自如,林思渊抱着大部头不停的从五楼下到三楼,再从三楼爬到五楼,搬到最后到底是他搬书还是书搬他已经搞糊涂了。
五个小时之后林思渊汗洒天堂,脑袋向前凸出,酷似历史系教研室里搁着的周口店人,两眼下垂凝视楼梯,双手直垂做抱状,肩膀平端,两脚外八字,头发上都是蜘蛛网和粉笔灰,一脸僵尸样。
林思渊清点战果如下:搬书三千余册;找到赵老师丢失的手套一只、葛老师孩子的奶瓶一个、孙处长的石榴红鞋垫一副(怎么会在这里?);12分24秒上下楼六趟记录一个。最后,感谢左岸雪中送炭的矿泉水、冰激凌、红牛(虽然没敢喝),郭长江的鸡爪、毛豆、花生,谢楠的无线耳机和反屏蔽无线电装备,魏晋唐的电饭锅(虽然一通电就引起了全楼大范围的停电与恐慌)。
林思渊打扫完卫生,腮上的两颊肉都直哆嗦,太后打来电话验收工作,并严厉批判林思渊刚交上的一篇设计报告,强烈指责他没有阿尔卑斯山一样气势高拔的思想,却有希特勒一样四处乱砸的狂妄。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林思渊万念俱灰踉跄着回到宿舍,看见一脸平静的谢楠坐在电脑前,声音温柔的坦白他今天受到的一切虐待都是出自谁的杰作。
林思渊捧着水杯双手颤抖,说:“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谢楠温柔说道:“有很多事都不一定要有为什么,你可以把这看做是导师对自己爱徒的高标准、严要求。借此机会让你深刻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爱。”
林思渊双目失神,说道:“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
谢楠说:“好吧,我必须坦白,你前几天是不是撇下我,带魏晋唐去蒸桑拿了?”
林思渊点点头,背后猛然窜起一股冷气。
谢楠怜悯看他:“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
林思渊长啸一声:“你出卖我!”
谢楠一边左支右挡,一边笑喊:“武力解决不了一切!导师问我岂敢不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魏晋唐都不放过,导师为人睚眦必报,岂能放过你!”
林思渊怒火勃发,径直扑向他的咽喉,咬牙切齿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我待你不薄,我要跟导师告发你替考职称考试!给人四六级答案!你卖主求荣恩将仇报!”
正在厮打成一团,何苗苗拍门而入:“快点来帮忙,我老师又丢了!”
动物饲养专业资深博导丁羽秋老师原本从事语言文字学研究。文革期间因家庭问题沦落为黑五类,革委会主任都是些两眼不识几个大字的瞎子,偏偏对折磨人乐此不疲,指挥人将他锁到了生物系图书馆,形同异类,一关就是五年。后遭流徙,下放大西北农场,学以致用,歪打正着成了专家。
丁导内外兼修,历经岁月坎坷犹自风姿挺拔。每当受完批斗,就去本校音乐老师叶琦家里参加小型的华兹华斯音乐会,用舞蹈无声的诠释信仰的坚持。
年华老去,丁老师渐渐精神不济,犯了糊涂。明明是去菜市场买排骨,却头脑不清楚,自己走开了。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一号宿舍楼全体硕士全部动员,分组划区,沿着街区寻找老头。
何苗苗身担重任,负责照顾导师家里嗷嗷待哺的七只棕黄小松狮。
周晓群打过电话,言辞严厉:“为什么你要我搬走标本?”
林思渊说:“我正想找你……”
周晓群在电话里笑:“你需要我的时候口气热烈,语气委婉,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
林思渊说:“何苗苗导师走丢了,我们出来找,你的车在吗?”
周晓群说:“车是在,你等着我去找你。”
林思渊急忙推辞:“不用了我只是需要车……”
周晓群导师年纪虽老雄风犹存,揣个实习本都敢翻越太行山,是以被人民群众禁驾,特派周晓群为专职司机兼保镖。
周晓群听闻消息自愿帮忙,与林思渊、奇迹般出现的魏晋唐组成三人小组,沿着紫荆街道向北寻找。
奸夫与正夫正式碰面,寒暄几句便嘿嘿无言。林思渊夹在车后座,无数次想要破门而逃。
周晓群说:“其实刚才你不用阴沉着脸站在市政府广场前,会被误认为上访群众。我私以为你拿一束玫瑰做道具,便不会遭人怀疑。”
林思渊左顾右盼,说:“何苗苗导师只有我见过,你们要是看到穿俄式卡其色长风衣,手提着蓝色布兜,头发谢顶的老头,一定要喊我看一眼。”
魏晋唐心怀鬼胎,说:“今天天气没有那么冷,其实我更想跟你去走走。”
林思渊怒目相视,低声道:“你别添乱!”
周晓群说:“其实有比较才能有高下。情敌最能证明你的眼光。”
林思渊火冒三丈,说道:“情敌眼光真是有致命的共同点,最容易培养默契。不如我先下车,你们二位慢慢聊?”
魏晋唐手机响,是谢楠:“找到了找到了!”
魏晋唐握住了林思渊的胳膊,说:“在哪?”
谢楠哭笑不得:“长平路宠物狗市场。老爷子爱狗成痴,看见狗贩子便一路尾随,那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通海阔天空的批评表扬,简直要让人家内伤而死。现在还在那里站着发表万物生而平等的演说,交警封闭道路,老爷子以为这是五四青年大游行呢。”
林思渊放下心,一边看着后视镜里周晓群的毒辣眼光,悄悄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魏晋唐挂断电话,说:“没事就好。我先下车?”
周晓群立刻靠边违章停车,连罚单都不顾了:“慢走不送。”
林思渊借势要一起下车,被周晓群斜睨眼神中肃杀之气硬硬阻隔。他无声的张口:“help me……”
魏晋唐将他塞入车内,做了个call me 的手势,眨眨眼关上车门。
林思渊额头靠着驾驶座,说道:“你妨碍我的正常社交活动。再这样下去我一定受不了,必须要联合各界来一次无产阶级大暴动。”
周晓群说:“对,必须批判你,当着老公的面公然跟人偷情,乱搞男男关系,要抓你游街,头戴三角帽胸前挂红牌,从灵魂深处挖掘罪恶本质,这叫什么来着,叫破坏知青政策罪。”
林思渊伸手揉着他的后颈,笑的东倒西歪:“恩格斯说,面对偷情,我们不仅要问是否合乎道德,我们更应该问是否基于爱情。”
周晓群舒服的扭了扭脖子,说道:“那你们是基于爱情么。”
林思渊岂敢回答这种涉及路线立场的问题,立刻阿谀奉承:“我立场坚定,一直站在党这边。我们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我们是纯洁的,偶然的宿舍舍友关系。”
周晓群说:“猪肥了再杀,辫子长了再抓。”
林思渊揉着他的脖颈,说:“猪晚上想吃水煮鱼,行不行。”
周晓群不买账,说:“我身兼数职,但资金有限。你老背着我藏私房钱,不如今晚拿出来贡献一番。这么多年,也该回请我一次了。”
第 29 章
元旦刚过,下了本年度最大的一场雪。
学校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林思渊这几天更是过的风生水起。魏晋唐成功绊住了赵成樾那颗沧桑的心,没了导师的管辖他就是大爷,业余时间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倒也十分滋润。
何苗苗提前一年成功完成毕业论文,如同提前释放一般心情激荡,特意留了把胡子以示深沉。他本意是压过肖恩康纳利,羞死摩根佛里曼,至不济也要向张纪中看齐。人自恋则无敌,何苗苗虚荣心极度膨胀,忘记了自己络腮胡的事实。
有次他去历史楼望美女散心,在三楼拐角处看见一副十分眼熟的拓印灵璧钟馗画《三破图》,他站在这幅画下左顾右盼顿时成为魔幻与现实的鲜明对照,被历史系上下众人瞻仰,很是过了一把万众瞩目的瘾。
何苗苗导师终于隐退,他是关门弟子。关门弟子的第一重任是代替狗控导师遛狗——遛七只松狮犬。
七只尚在幼年时期的萌犬憨态可掬排成一排,于清晨雾蒙蒙的白雪中,等在周晓群家楼下。
周晓群穿衣风格严谨,每一粒扣子都要扣得严正规矩:“我想过几年转作法医,然后开一家书店。”
林思渊睡衣散乱,摊在床上,读安徒生童话,说道:“我想去魔法学院,然后练成终极黑暗法则。”
周晓群说:“林法师,你首先应该练成隐形斗篷,我很想尝试在地铁上干你。就用肘膝付体位法,每次你都拒绝这种最能让人兴奋的姿势。”
林思渊左扭右扭:“那来吧,医生,用你最粗最大的针管给我打针吧,要不断前后、左右、斜向、回转,各个方向的打……”
周晓群忍住自己的反应,笑的扣不上袖扣:“每次我看到很像你的学生,都会忍不住多给几分。”
林思渊拈酸吃醋:“你是说那个叫韦欧的学生么?”
周晓群摇摇头,说:“不是他。不过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最近实验室运来四具女尸,竟然都是平胸。”
林思渊说:“都是A罩杯?”
周晓群说:“可不是。学生们都疯狂了,逼着我把实验室改名,叫4A级风景区。”
林思渊说:“科学证明,医生、公务员等制服职业向来是心理变态最大规模的集中地。像你这样的人去做法医,一定如鱼得水,大有可为。”
周晓群将衣服扔到他身上,说道:“快起来上课。晚上请你吃大餐,有惊喜要给你。”
两人洗漱穿衣快速下楼,楼梯拐角周晓群嘴唇碰了碰林思渊的脸,说:“还是这么嫩。”
林思渊笑着闪躲出门,看见何苗苗百无聊赖的站在雪地里,牵着七只松狮颇为壮观。
林思渊接过三只小狗:“你好,白雪王子和七小矮狗。”
何苗苗看着周晓群的背影消逝在雪地里,心事重重的说:“我刚才都看见了,你们……”
林思渊心里一惊,说道:“我们怎么了?”
何苗苗迟疑说:“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吧?”
林思渊被他这种委婉语气里携带的莫名喜感所撩拨,干脆大大方方承认:“是,他一直住在山上,我最近刚被逼上梁山。”
何苗苗正色说:“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但这里是教职工宿舍楼,周围老师全都是周晓群父母的同事,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好。”
林思渊点头:“嗯。我打算寒假之后搬到市区去。”
何苗苗摸着怀里四毛的脸,四毛伸爪子扑他脸上的胡须,若有所思:“这样,我就可以要挟你了。”
林思渊一只手托一只小狗,说道:“你打算怎么要挟我?”
何苗苗几乎涕泪聚下:“我寒假之后要去养猪场做试验分析,一去三个月,求林大侠帮我养三毛四毛!要是落在我导师的手里,三毛四毛危矣!在下托孤,求林大侠成全!”
林思渊说:“话说咱们学校真是以人为本,建筑系左临解剖实验室,右临学校的动物养殖基地,你完全可以赶着猪到人解楼做实验,真正做到学以致用,人猪合一。”
何苗苗说:“去去去,我那是去乡下大养猪场。可怜我年后要考博,实在无暇分身照顾三四五六毛,心中极为哀痛。我导师近来不走寻常路,专好在各路会议上大肆抨击朝政,看来是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了。我怕他哪天被请去喝茶,三四五六毛就要无家可归了。”
林思渊心中得意,脸上做出一副不甘愿的样子,说:“你导师自顾不暇,是没有心思看着三毛四毛。不过我……”
何苗苗说:“你必须同意。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唉,老头闲着没事就出去当人家的智囊团,家里乱糟糟的,大毛到六毛全部被抛之脑后,真是天怒狗怨。”
林思渊看着小狗在雪地里打滚,撒开四蹄跑的那叫一个欢:“那好吧。我勉强被你要挟。不过,你不觉得,”他说道,“我很奇怪么?”
何苗苗诧异说道:“是有些奇怪。周晓群我一点都不奇怪,我导师说他从小就是个很孤僻的孩子,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个心理准备,但是你,你一点都不像。”
林思渊说:“那我们还是朋友么?”
何苗苗抓起脚边的三毛塞到他怀里,说道:“如果你能帮三毛四毛起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我们就依然是朋友。”
两个人踩着积雪顺着林荫道一路漫步,路上无数手机遥遥对准林思渊和脚边撒欢打滚的七只松狮。
小女生背着书包啧啧感叹:“这就是美男与野兽吗?”
另一个女生摇头说:“还有现实版的上帝也疯狂。”
……
何苗苗站在寒风中泪流满面:人家只是看上去有些混血!只不过帅的不明显而已!
魏晋唐曾经评价他:“长得十分有专业气质。”
气质他姥姥!
林思渊说:“叫什么名字呢?东方不花,西门JERRY,轩辕狗剩?独孤旺财?”
何苗苗看他一颦一笑都英俊的天怒狗怨,心中莫名悲凉。自暴自弃说道:“干脆叫约克夏一号,长白山克朗二号,杜洛克三号好了。”
林思渊抱着三毛不松手,笑着说:“你以为他们是猪啊。不如叫三格格四格格好了。”
何苗苗仰天长啸:三毛四毛都是公的!
其实何苗苗死活要把三毛四毛送出去,是有着深刻的私心的。
四毛还有个狗样,从还没睁眼就吃培根火腿利乐枕,耳朵边上天天听肖邦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也有点子颓靡的沙俄贵族气质。
但三毛之傲娇,之臭屁,之无用,简直人狗不齿。年纪四月有余,但为人——为狗羞涩还内向,半点豪迈霸气大度的样子也没有。大小战争无一例外全部落败。其实说打架都贬低了这个勇猛的词,三毛每次都且战且嚷,且嚷且退,虚张声势之后就抱头狗窜躲到绿化带中,太有辱一身奢华而低调的皮毛。
此狗万万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