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隐约听见身后的卿筱曦一个劲儿的给护士小姐道歉,护士小姐点点头又进了手术室,我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看却再次被紧闭的门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你疯够了吗?”
卿筱曦突然一用力将我整个人扔到地上,骨骼撞击地面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却没感觉到痛,只是从地上又慢慢爬了起来,撑着身后的墙壁站稳了,苦笑两声就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你干什么?”卿筱曦飞快的从我身后绕到前面,伸长了手臂拦住我的去路,“夏以隽还在手术室里面,你难道要让他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不是你吗?”
“你走开。”连头都不想抬,就这样望着浅黄色瓷砖铺成的地面,开口已是无力的语气,我很累,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尚易尧,我拜托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卿筱曦扑到我身上狠狠给了我胸口几拳,“哐哐哐”的声音再一次印证了她绝对不输男孩子的力道,我扯扯嘴角没有还手,推开她就想继续往前走。
“你这个懦夫!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卿筱曦这次没有再阻拦我,而是选择停在原地用嘴皮子教训我,我承认我听得很清楚,卿筱曦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到了我的心里,但是我还是没有回头,沿着医院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推开尽头的那扇门,我躲到了没有人的楼梯间,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已经记不清楚我究竟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好像前世得知以隽出车祸去世时我都强忍着没有流泪,那种压抑在胸腔中的苦闷我没办法向任何人倾诉,因为那时的我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哪怕是Judy我都不敢轻易向她吐露心声。
也许卿筱曦真的骂得对,我是懦夫,我不是男人,我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躲在这种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音沙哑,哭得连眼泪都不屑我,不再往外流的地步。
我再捶胸顿足再悔不当初也没有用,为了一些现在看不见的未来利益我抛下了以隽一个人跑到北京、上海、广州去买房子,这和我前世抛弃以隽一个人逃到美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结果也很有可能一样。
攥紧了拳头狠狠敲打自己的头,我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里干涩得我忍不住干呕,空旷的楼梯间具有很好的回音效果,配合上黑漆漆的环境无疑是一出现场直播的恐怖片。
楼梯间的门“咯吱”一声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虽然没有光线,但是仅从这人的身形我就知道是卿筱曦。我把脸偏向里面,即使我知道这里没有光线我也还是下意识的就不想让卿筱曦目睹这么狼狈的我。
“哭够了吧?”卿筱曦斜倚在门边,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哭够了就赶紧去手术室门外给我守着!”
我没说话也没动,还是像只乌龟一样缩在墙角,卿筱曦见我还是这么顽固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挪到我身边,在我面前蹲下,强行扳过我的头让我在黑暗里直视她的眼睛,我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反抗都不想,就任由卿筱曦摆弄。
“我知道你气我没有照顾好夏以隽,我也知道你气我没有在夏以隽出事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你,我更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很难过,我又何尝不是呢,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送夏以隽来医院的路上我就像瘫了一样,还是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帮忙把夏以隽抬到机耕道上又帮忙联系去县城的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县上,县医院的医生不敢接手这么棘手的突发事件,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夏以隽的皮外伤防止伤口感染之后就又派车把夏以隽送到了这里,当时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来不及了,你也知道开颅这种大手术是需要亲属签字的,我自然是没有资格的,所以这才想起了你,我哀求医生一定要先给夏以隽做手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夏以隽的命,等你赶来再签医疗意外合同。”卿筱曦的声音很温和,就像在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一样,指腹轻轻扫过我的脸,“起来吧,夏以隽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样一个单音,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我的四肢已经麻痹,卿筱曦小心翼翼的把我扶了起来,就这样搀扶着我一瘸一拐又回到了手术室门外,望一眼依然亮着的“手术中”我突然觉得似乎现实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的,至少这盏“手术中”还是亮着的,这就预示着希望,不是吗?
第五十九章:突变(三)
我一直认为等待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从来不觉得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这样漫长、这样折磨人,时间前行的车轮在我的心上狠狠碾过,连痕迹都不屑留下。
当手术室大门上的“手术中”暗下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医院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了,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卿筱曦撞撞我的肩膀,宣告等待结束,然后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臂挪到手术室门外等医生出来给我们最后的结果。
手术室的大门在我们的期待中被人从里推开,我定在原地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鱼贯而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倦色,见到站在门外等待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望了我们一眼,然后几个年轻的医生就说笑着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年纪较长的中年女医生。
“朱医生,我同学情况怎么样了?”卿筱曦显然是认识这位朱医生的,拖着我就又往前挪了两步。
朱医生推了推鼻梁上有些下滑的金丝边眼镜,摘掉口罩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才对我们轻轻点了点头道:“幸好你们送来得及时,再加上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要不然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都没办法了。”
此话一出我顿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一样,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得到了释放,双腿一软就往地上栽,幸好卿筱曦一直支撑着我身体大半的重量才不至于摔得很难看。
完全陷入昏迷之前我听见耳边卿筱曦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很想睁开眼告诉她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但是无奈沉重的眼皮犹如千斤重般压得我好难受好难受。
这两年以来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因为我是以隽的依靠,如果我倒下了那么以隽该怎么办?可是面对以隽突然的受伤我自责到无以复加,高度紧张的神经折磨得我几近癫狂,而朱医生肯定的答复无疑释放了我,心头大石终于落下,我也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头痛得厉害,像要裂开一样难以忍受,我闷哼一声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惊动了趴在我床边的卿筱曦。
“你醒啦?”卿筱曦睡得很浅,我一动就坐直了身子,面带微笑望着我。
“嗯。”我淡淡应了,还是继续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卿筱曦立马站起来帮忙在我腰后垫了一个枕头,扶着我坐好了。
“医生说你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晕倒,只要放松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卿筱曦熟练地帮我压了压被子的边边角角,然后转身在病床边的桌子上端了一碗还冒着几丝热气的白粥在我床边坐下,还顽皮地扬了扬,“吃点东西吧,没想到你这么大块头居然也会晕倒,真是吓死我了。”
我扯扯嘴角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也没什么胃口,于是婉拒道:“我现在吃不下,先搁这儿吧。”
卿筱曦脸色一变,随即又换上一副哄孩子的表情,嘴角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还对着我眨眨眼睛:“乖啊,让筱曦姐姐来喂你。”说着还真的勺了一勺白粥递到我嘴边。
我有些啼笑皆非,同时也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张开了嘴迎接卿筱曦的白粥,卿筱曦见我这么合作一连又喂了我好几口直到我开口阻止:“真的吃不下了,谢谢你的好意。”
“OK。”卿筱曦耸耸肩膀放了碗,“要是饿肚子了可别怪我没给你吃的。”
我失笑,这样子的卿筱曦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根本就从来不了解卿筱曦这个人,她带给我的惊喜实在太多,她可以塑造的形象也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当班长时比黑面包公还铁面无私,为卫蔓霖出头和我吵架时也一点都不含糊,舞台上扮演灰姑娘的大姐也尖酸刻薄得让人嗤之以鼻,庆功宴上委身在全班面前向我道歉更是让我受宠若惊,拒绝杜涵矞的告白让杜涵矞成功堕落之后她却正常得像没事人一样,向我表白被拒绝之后居然也能若无其事的和我相处,来贵州支教竟能放下她大小姐的架子,屈身在那样一间破败的小学校里面,每天早起给孩子们做早餐,每天忍受粗糙的饭菜,每天带着孩子们玩得那么疯,每天都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面对所有一切的艰难困苦。以隽出事她能比我还镇定,我无法想象这一趟贵州支教要是没有卿筱曦在身边我是否就再也见不到以隽了,真是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卿筱曦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没有展现出来,这样一个比男人还强悍的女人绝对不容小觑,如果将来我和她因为某些原因而站在对立面的话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难以收拾的场景。
“去看看夏以隽吧,他还没醒,正躺在加护病房,朱医生说手术后观察24小时没有异常情况的话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卿筱曦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一个话题,说实话我不是不想去看看以隽的,我只是怕见到病床上虚弱的以隽,从小到大就算以隽在身体素质上大不如我,但是我从来都承认以隽比我坚强很多,所以我难以想象那样倔强、坚强的以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会多让人心痛,浑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陷入无尽的黑暗中,除了还有呼吸和心跳之外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怕。
“还没醒么?”我的视线定格在雪白的被子上,微不可闻地念叨着。
“会醒的,夏以隽那样坚强,连朱医生都说他求生意志很强,所以他一定会醒的。”卿筱曦不着痕迹地上前握住我的手,紧紧的,我缓缓抬头和她对视,那样坚定的眼神深深探入我的心底,很温暖,就像阳光洒遍全身的感觉。
“谢谢你。”我反手握住卿筱曦的双手,衷心表达我的感谢。
卿筱曦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我看不到她脸上具体的表情,只听她嘴里低低地说:“你和夏以隽都是我的同学,我很珍惜你们。”
卿筱曦的话准确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前世的我因为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一直感觉孤立无援,就像被人扔到荒无人烟的孤岛,那种无人问津的切身体会让我活得并不轻松,进入社会之后我更加需要步步为营,小心提防身边戴着各种伪善面具的伪君子,直到二十七岁那年的十一月生命终结于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我以为我解脱了。
“陪我去看看以隽吧,他知道我们一直守着他一定会很高兴。”慢慢收回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可以清醒一点。
“好。”卿筱曦点头,回过头的时候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朵盛开的笑靥,那样绚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