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陵哥哥的朋友吗?”女子笑道,“小女子名唤杜嫣。”
杜嫣,丞相府的小姐,杜丞相的宝贝女儿,赵陵未来的……妻子。
“原来是杜小姐。”范采钰笑着,将目光一点点挪到赵陵身上,“杜小姐是小侯爷未过门的妻子吧?久仰,久仰。”
杜嫣羞红了小脸,甜蜜地低着头,不大好意思。
赵陵深吸口气,对上范采钰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到临安来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姑苏。”
范采钰笑弯了眼,眼内灰蒙蒙一片:“何必这么着急赶我走,小侯爷,就让我参加你们的大婚典礼如何?”
杜嫣道:“既然是陵哥哥的朋友,这是当然。”
赵陵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口,顿了一下,才道:“不必了,你先回姑苏,等我解决完这事之后,就去找你。”
范采钰低头笑出了声,眼眶红红的。
解决完之后来找他?赵陵把他当什么?在外面养的妓,想上就上,不想上一脚踹开?
赵陵看着他半晌没出声,沉默中,杜嫣感到奇怪,道:“陵哥哥,皇上不是说好了让我们进宫吗?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呢。”
赵陵点点头,看看范采钰,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便同杜嫣一起上了马车,离开了。
道路很干净,马车离开并没有扬起尘土,可范采钰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进了鼻子,痒痒的,痒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范采钰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不是说好了要陪赵陵一起面对吗?怎么一上来脑子就乱了?不行不行,待会儿等赵陵回来了,必须得和他说清楚。
可是……赵陵方才的态度,让他不禁疑惑了,赵陵是真的被逼成婚,还是他根本就是自愿的……
第十一章:等待
范采钰决定要等赵陵回来,无论多久,他都会等,他相信赵陵,他相信这只是一场误会,只要等赵陵回来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
没有的到允许,他无法进王府,于是径自走到不远的大树下,抱着膝盖坐着。
太阳逐渐西沉,地平线上彩霞艳丽妖绕,一如那个男人温柔妩媚的眸,照耀在他瞳孔里,灼热地都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缕晚霞埋没的时候,王府门前那个守门的侍从走过来,劝道:“范公子,要不您明天再来吧,我家小侯爷去皇宫了,这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回来,说不准皇上还会留侯爷在皇宫里过夜呢,您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
“不碍事。”范采钰摇摇扇子,“我就当是在这里乘凉,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
谁不知道临安昼夜悬殊,白天热得像火炉,夜里凉得像泡在冰水里。在夜里乘凉?保不准会感冒。侍从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夜继续深沉,有打更的人提着灯笼打着锣经过,引得暗巷子里的恶犬“汪汪”狂吠。四下一片寂静,蝉鸣声和蛙叫声在这样的夜晚突显地格外清晰。
王府门前的侍卫也到了收班的时辰了,那名侍卫上来告知范采钰一声,就进了府,“嘎吱”一声将王府大门死死掩上了。
范采钰抱膝坐在树下,只是将脖子往臂弯里缩了缩,他本就不强壮的体格,此刻显得格外孱弱。
范采钰平日里虽然随随便便,但固执起来却很可怕,认定的事物打死也要追到底。他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他却无助了,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看赵陵方才的表情,别做梦赵陵会同他回姑苏了,没不耐烦到将他扫地出门就算给他面子了。
这时候,一辆马车行驶过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打破黑夜里死亡一样的寂静。
范采钰茫然地抬眼,好半天都以为是错觉。
那辆豪华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来,一位风华卓越的白衣公子下了马车,乌黑的长发在夜风的吹拂下像纷扬破碎的柳絮。
范采钰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脚一阵麻木,走起路来跄跄踉踉。他轻轻的张嘴,生怕把黑夜的寂静打破了,那男子也会消失。他轻声说:“赵陵……”
白衣公子怔住,转过身来,在看见范采钰的那一刻,有些惊讶似的睁大眼睛,而后厉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姑苏去吗?!”
范采钰还从未见过赵陵如此模样,顿了顿,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我来临安找你,怎么能话都没说上两句就离开。”
赵陵心情似乎不大好,脸色微微发白,他揉揉眉心,有些气急败坏道:“有什么事,快说,说完了就马上回姑苏知道吗?”
范采钰抿抿唇,一瞬间脑子就乱了,张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陵儿,发生什么事了?”马车门帘被挑开,探出一张威严的老者脸孔来。
赵陵恭谨道:“没什么事,皇叔。”而后顿了顿,道,“不过是遇见在姑苏认识的一位朋友罢了。”
范采钰愣了会儿,垂下灰暗的眼睛。
“姑苏的朋友?”老者道,“对呵,姑苏城前些日治理旱情得当,你功不可没。”说罢,揽开门帘,在赵陵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你父王还在府邸里吧,我去找他下会儿子棋去。”
有侍从开了王府大门,赵陵搀扶着老者往里走,在经过范采钰身边时,范采钰很清楚地闻到赵陵身上独特的清香。他本能的想要拉住赵陵的手,却被对方巧妙地避开,无视着继续向里走。
“赵陵。”范采钰叫住他。
那名威严的老者似乎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范采钰。
赵陵背对着他,僵硬地站地笔直。
范采钰喉结上下滚动一会,道:“赵陵,我问你,你要成亲是吗?”
那边沉默许久,然后传来赵陵轻微的一声:“……是。”
范采钰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努力压抑着什么,嘴唇抖得厉害:“什么意思?那我算什么?”
威严的老者皱起眉头,转问赵陵:“陵儿,这是怎么回事?”
赵陵深吸口气,转身对上范采钰不可置信的眼:“范公子,在下知道你是个风趣的人,但现在玩笑开得未免太过了。”而后很急切似的对老者说,“皇叔,这位公子时常这样说笑,请勿当真。父王正在正厅等您,让陵儿送您过去吧。”
“赵陵!”范采钰现在是真的火了,要风就是雨的他,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彻底嫌弃过!
原本平静的心现在知道怕了,恐惧蔓延上来,将他淹没。他上前拉住赵陵的衣服,急切地说:“骗人的吧?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怎么会跟别的女人成亲?你是被逼的对不对?是那个皇帝逼你的对不对?!”
“不得无礼!”赵陵深吸口气,说,“皇上是九五之尊,念在你无知定会饶恕你,但下次不许如此放肆。”
“什么意思?这么说,你是自愿要和丞相的女儿成亲?”
有一股无名怒火烧上来,在他的四肢百骨里乱窜,烧得他心里难受,眼眶隐隐发红。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赵陵面前;“你再说一次,说你要和别人成亲!”
赵陵皱着眉头,看了范采钰半晌,道:“我要和……”
话还未说完,范采钰已经青筋突跳,捏着拳头朝赵陵的脸狠狠挥去!
拳头被赵陵接住,赵陵还未说话,老者已经发怒了:“好大的胆子!来人……”
“不必了,皇叔!”赵陵道,“范公子是陵儿在姑苏认识的朋友,恐怕现在是喝了点酒,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而后拉下范采钰挣扎的拳头,将他推了出去。
这一下看似很重,其实力道很轻,但范采钰现在脚是麻木的,被这一下推得跄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范采钰坐在地上茫然了很久,像是傻了一样,看着赵陵一眨不眨,似乎是在努力辨认赵陵的模样。
就在赵陵即将转身,搀扶着老者离开时,一颗泪珠毫无预警的从范采钰空洞的瞳孔流泻出来。
赵陵僵了,无法再挪动半步。
范采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摸开脸上的眼泪。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一颗接着一颗没出息地外涌。
“赵陵,我范采钰他妈的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受侮过!”他咆哮出口,腥咸的泪水流进嘴里,是渗入骨髓的苦涩。
他向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来都是女人围着他转,为他伤透心。现在他糟报应了,第一次玩男人,却输得一败涂地。可是,与他的自尊比起来,他却发现,他犯贱地依旧想要赵陵。
他努力压着哽咽,说:“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的,我会来临安看你,现在我来了啊,我兑现诺言了,可你呢?你他妈的跑来跟我说,你要和别的女人成亲!”
他捂住脸,泣不成声。嘴里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
所有的身为男人该有的尊严他都不要了,只求赵陵能在意他,能明白他,哪怕是施舍,也求他回到他身边。
他一边又一边地说:“赵陵,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范采钰说:赵陵,我喜欢你……
赵陵诧异地睁大瞳孔。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陵儿你怎么认识这种人。”老者不悦地皱眉,说,“走吧,陵儿,以后少去理会这种人。”
“别走!”范采钰一把拉住赵陵的裤子,狼狈地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抽噎两声道,“赵陵,我说过,我会来临安找你要我的长命锁……”他哽咽两下,艰难道,“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成亲,现在就把长命锁还给我……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来临安,再也不会烦你……从此以后,我范采钰就当这辈子没有碰见你赵陵这个人……”
老者皱起眉头:“陵儿!”
赵陵咬着唇,沉默了好半天。
死寂的沉默,就在范采钰以为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时候,有块金光闪闪的东西从他眼前划下来,犹如慢镜头般,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镶嵌在上面的珍珠砸得满地铮铮做响……
赵陵离开了,王府的大门“碰”地关上,将他隔绝在漆黑的夜里……
第十二章:船夫
范采钰突然很想笑,笑那消逝于风中的曾经沧海。
他勾下腰,一点一点拣起地上四散的珍珠,然后将长命琐捧起,如数收入怀里。
物是人非,长命锁依旧,只是那名曾站在晚霞中拉着他的袖子说“你会来临安看我吗”的小孩,已经不见了。
回姑苏吧。那里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他在那里是王是天,所有人都宠他,他可以有无数的女人,甚至是男人,何必要来临安呢?不要了脸、不要了尊严,换来的却是支离破碎一地的长命锁,何必呢?
只是走在这漫漫又寂静的临安大街上,他却遗忘了来时的方向,似乎他的整个魂魄都遗失在了赵陵身上,剩下的,只是这具空壳罢了。
不知在临安城里游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到了郊外。一片漆黑中,有条潺潺的江河由远及进。
这条江水不及姑苏城的清澈,却依旧让他想起,那暮春时节,华灯初上,赵陵站在他面前,以漂浮着荷花灯的溪流为景,一笑倾城。
同是站在一条江河前,却没有了那人微笑的容颜。
忍耐了许久,范采钰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蹲下来,任眼泪一滴一滴溶入泥土里。
说他没骨气也好,说他不像个男人也好,他现在唯一的发泄方式就只有哭了。
赵陵不要他了,他明明说过喜欢他的,他明明说过要在山里盖一幢房子,和他同享天年的……凭什么现在反悔的又是他!
范采钰哭得满面通红,好几次都抽噎地喘不过气来。
他取出自己的长命琐,一咬牙,将它狠狠地抛入潺潺的江水里。
不要了,只要是有关于赵陵的一切,他都通通不要了!让这些东西滚得越远越好!
似乎是总算出了一口气,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才逐渐平息下来。他抹干净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了半天,竟然又“呜”地哭出声来,忙不迭冲到江水里去。
那是他的长命锁,凭什么因为赵陵就把它仍了啊!
江水不比河水,水流速度要快了许多,刚刚仍的长命锁早就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水浑浊,看不见河底。他一边哭一边伸手在河底摸索,偶而还会被蚌壳给夹到手指。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再加上阴冷的天气,他全身冰凉,瑟瑟发抖。依旧没有什么发现,他不死心地继续朝江心摸索而去。
当江水都蔓延到胸膛的时候,他终于摸到一块熟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果真是他的长命琐!心下一喜,还不待他意思到自己的处境,一股洪流猛地拍到他身上,随之迩来的是渗透骨髓的寒冷。他本能想要游回去,可不知道为何,脑袋一阵晕旋,天旋地转间,瞧见一叶船儿摇摇晃晃朝他驶来……
天空微蒙,晨雾袅绕间,一艘船儿撑过小河湾,朝临安最为热闹的河岸靠来。一名白胡子船夫放下撑船的竹竿,抛了船锚,将小船停稳后,进了船舱。
“公子,要暖和些了吧?”船夫道。
范采钰裹着一层厚棉被,蹲在火炉前烤火。他的嘴唇已不再青紫,只是脸上依旧苍白得紧:“缓和,好多了。”
船夫道:“我说公子也奇怪,大半夜的,跑到江里去干嘛啊?这夜晚凉得很,你不是去找死吗?”
范采钰抿抿唇,手里捧着失而复得的长命锁,埋下头没有说话。
老船夫将蓑衣取下来,挂好,顺道问:“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还不知道公子家住哪里呢?”
“姑苏。”范采钰缩了缩脖子,头发披散又湿漉,像只水鬼。
“姑苏?”老船夫道,“姑苏是个好地方啊,只是公子到临安来做什么?”
范采钰嘴唇抖了抖,眼眶红红的:“找我老婆。”
“老婆?”
“我老婆跟人跑了……”范采钰吸了吸鼻子,眼泪又不争气地冒出来,“我找上门去,可他说他要和别人成亲……”
老船夫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哭成这样,有些失措,忙安慰道,“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不要也罢吧。我看公子生得这般俊俏,肯定能再寻到个好姑娘,何必非要她呢?”
“可,可我就喜欢他啊……”
“这……”船夫叹了口气,“哎,我也老了,也不明白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儿,不过公子,即使你再哭会也没有用不是?你娘子还不是照样得嫁给别人。”
范采钰抽噎两声,沉默了。
船夫识相地转移话题,说:“我看公子身上好像没带多少盘缠,估计也不能去客栈吧。要不你这几天就先在我这船里住下,虽然是简陋了点,但也总比没地方住要强。”
“那就有劳了。”
范采钰脸皮不薄,既然人家好意邀请,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可是他也不能总是住在这里,他要回姑苏,他要离开临安,离开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不然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赵陵一脸幸福地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