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现在同样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唯有这谷主之位。即使现在有人不服,即使这样会给他树更多的敌,但是他是你的儿子,他一定有能力服众,成为威震白道令人闻风丧胆的描金谷主,我相信他!
第三十八章:风欲动(上)
韩砚沉跟在四位护法后面,慢慢走出大厅。
走在最前面的流波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恭喜少主,流波祝愿少主旗开得胜,顺利登上谷主之位。”
秋水却斜挑起一边如月弯眉笑道:“那也要他先打赢了这场仗,有命回来才行啊。——听闻少主为了杀苏家人可是不惜血本,中了毒,受了很重的伤,不知现下恢复得如何了,可要好好多休养几日呢。就不知——那毒……可解得完全了——”说完细细打量着韩砚沉冷若冰霜的绝丽面容,笑得越发暧昧。
破云闻言好奇地问道:“是么?是什么毒?伤得重么?”
秋水掩嘴轻笑:“这个么——如果你偶尔愿意出谷散散心,到旁边的城镇茶馆里坐一坐,自然就会听到。”
破云看向韩砚沉,“少主,到底是什么毒?说出来我们也好提防一下。”
韩砚沉看了他们一眼,冷冷答道:“多劳挂心,我好得很。”
流波也淡淡一笑,轻斥道:“道听途说的东西,怎可拿来乱说。少主是何许人物,怎么会着了那种小人的道?”
秋水微低了下头,说道:“是么?都怪那传言流传甚广,秋水糊涂,一时就听信了。还请少主莫要当真。”
“言重了。”韩砚沉简单应了一句,不欲多言。
破云仍然不死心地追着流波秋水问,三人一路纠缠着走远了。
一直默默走在一旁的勾魂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冷笑着加快脚步也走远了。
韩砚沉一路回到自己的院落,刚刚进入书房坐下,素卿就递上来一张纸条,“少主,刚才收到的。”
“嗯。”他接过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大哥,号令。
他沉思着问道:“其他人有消息了么?”
“咱们隐在华山派、点苍山几个门派的人都陆续回了信,说叶青阳不愿意接任武林盟主,他们决定暂时由苏祈容带队,几个掌门人从旁协助,打着替父报仇、铲除邪教的旗号,正在江湖上广邀门派。”
韩砚沉思索了一会儿,铺开纸张,提笔写道:二十八,靳川。交给素卿,“交给苏敛容,让我们的人继续回报叶家的消息。”随手将苏敛容传来的纸条撕碎。
素卿领命退下,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韩砚沉闭目靠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深深的疲倦。
只有十天时间了。
十天后,他便要与白道正式开战。
对方虽然没有少林、武当这样执武林牛耳的大派,华山派、点苍山等几个门派集合起来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奉命协助他的四大护法貌合神离,只要不暗地里联手起来暗算他就不错了。若是刨掉四大护法和他们的手下,真正和自己一心的也不过是素卿和衡钧两人,最多加上一些自愿报名的谷民,素卿的武艺还并不十分高强,虽然擅长暗器和易容,但是正面对战必然吃亏。即使有苏敛容和那些埋伏的手下,也未必容易得手……
这样一算下来,虽然白道力量不强,他其实也并不占优势,不过是弱碰弱罢了。这一场仗其实困难重重,变数颇多。
但是他不愿再等了。
他不在乎这一战是胜是负,不在乎能否留得性命去继承谷主之位,不在乎义父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将位子传给他。
他只想报仇,马上报仇,把苏家最后几个余孽都杀干净,将这一切恩怨彻底了结,速战速决。
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做到的。
这就够了。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慢慢调息,静静等待四月二十八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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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叶家则是一片热闹。
严格的说,是叶家的客人正一片热闹。
众人刚刚从叶青阳死活不愿意出山的失望中振作起来,接受了由君子剑苏祈容领头的事实,但是他们仍然希望叶青阳能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主意,所以仍然赖在叶家不愿动身,俨然将叶家当作了此次会盟的大本营。
叶青阳并无丝毫不悦,反而为他们专门收拾了一个院落,三不五时地还来邀他们下棋喝茶。
只是众人显然没有叶青阳的闲情逸趣,此刻他们正聚在一起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苏祈容的伤势已经养得差不多,面容仍然是一贯的谦恭温文,只是任谁都感觉的出来,这一贯的温文下面多了几分凌厉执着。
他虽说是名义上的带头人,却并不敢居于上位,而是坐在右手边一排椅子的最上首,将元笑和济尘道人让到了上位。天霞观槿霞仙子、
关东剑客、旦阳门门主、罄玉堂堂主等其他几位掌门、门主坐在右手边。叶凌云、顾流玉、苏敛容、苏想容几个年轻人挨着苏祈容落座。
此时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苏祈容无奈地说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知道描金谷的具体位置。只听说它位于川蜀一带群山中,位置偏僻。可是川蜀那么大,又该从何找起?不知道元师伯、济尘师伯可有什么高见?”
元笑和济尘道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第三十九章:风欲动(下)
元笑迟疑地说道:“……或者,有什么方法可以引得他们主动现身?”
关东剑客接口道:“……比如说,放出谣言,就说我们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少主血砚公子,再次给他下了鸳梦,日日凌辱?我就不信那心高气傲的血砚公子会忍得下这口气!”他那日被韩砚沉当众折断啸龙剑,而且是在一招之内,着实面子大失,这次一听闻有人要铲除描金谷,立即二话不说的掂着新武器赶过来。他的新武器仍然是一把长剑,虽然比不上那把赖以成名的啸龙剑,不过剑气清冽,也不失为一把好剑,这次他把它取名为破血剑,誓要以此剑破血砚公子。
在场众人那日多数在场,大多知道鸳梦之事,想到韩砚沉清冷绝尘的美丽面容,心底在暗骂卑鄙的同时都不由得一动,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槿霞仙子身为女子,没想到关头剑客竟会当众说出这样一个主意,不禁俏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只有苏想容因为涉足江湖不多,不甚明白,好奇地轻声问叶凌云,“鸳梦是什么东西?”
叶凌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轻声答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孩子家不要乱问。”
苏想容眼神依旧困惑,却感受到在场的古怪气氛,乖乖地不再问了。
众人都注视着元笑和济尘道人。
元笑和济尘道人则相互对视,依旧是双双无可奈何。
许久,济尘道人迟疑道,“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这也不失为一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可是这办法会不会不够光明磊落,有失我们君子之道啊。”苏祈容终究忍不住说道。
关东剑客白了他一眼:“莫要忘记,那日给血砚公子下鸳梦的正是令尊大人。”
苏祈容被噎得无话可说,低下头来。
众人都看向元笑,等他决断。
元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无奈地开口,“……若是……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的话……”
“关于描金谷的具体位置,我倒是略有耳闻。”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敛容忽然开口,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说来听听。”元笑示意道。
苏敛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好像从前听家父说过,它大概是位于川蜀龙门山脉中一个叫做靳川的盆地里。”
苏祈容不由有些吃惊:“爹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时候沈叔叔全家刚刚遭逢不测,很多人都传言是描金谷下的手,爹曾经详细调查过描金谷。我也是无意中听爹提过,但是记得并不清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此刚才一直没有说。”
“原来是这样。那苏盟主可曾亲自去过那里?沈老盟主的血案是否真的和描金谷有关?”元笑问道。
苏敛容摇摇头,“这个我就实在不知道了。大哥,你可记得什么么?”
众人的视线又一下子集中到苏祈容身上,苏祈容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无奈道:“惭愧。这件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他又是疑惑又是惭愧,如此重要的事情,如果父亲真的曾经说过,为什么他竟一无所知。
苏敛容见状忙说:“我也是忽然觉得好像听爹说过,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大概是记错了吧,或许爹根本就没说过。也许还是引蛇出洞好一些。”
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苏祈容还在低头回想父亲是否曾提过有关描金谷的事,元笑和济尘道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开口道:“若是真的能够探查到描金谷的具体位置出动出击,攻其不备,自然是要比引蛇出洞稳妥的多。冯堂主,你们罄玉堂不是正好位于蜀地么,可否请堂内弟子到靳川附近打探一番?我也会通知川蜀境内的青城派和唐门,希望他们能够帮忙打探一下。”
被点到名的罄玉堂堂主冯玉九连忙说道:“是。我马上就派人去打探,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大家。”
“嗯。那今天就暂且议到这里吧。”
众人纷纷抱拳,正想离去,叶府的管家叶海远远走过来说道:“老爷说大家最近日日议事,太过辛苦,已在方外楼设宴,若众位晚间无事便去尝尝咱们方外楼的好手艺,一边饱览西湖风光。”
众人想想事情总算商量出个眉目了,便欣然前往。
叶青阳特意将方外楼的二楼辟出来,不对外营业,摆了好几大桌酒席。众人虽然暗地埋怨他不顾江湖情谊袖手旁观,但见他免费提供食宿,拨派下人服侍殷勤,又时不时摆上这么几大桌,也无话可说。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描金谷阴影在酒意中暂时散去,气氛更加热烈。
直到夜露深重,众人才醉醺醺的离去。
第四十章:月下笛声(上)
叶凌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近他常常失眠。
韩砚沉清冷绝尘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他一会儿想到苏远容喜宴上那个银丝血划狠毒无情的血砚公子,一会儿想到沈家墓地那张清冷容颜上来不及掩饰的不舍痛心,一会儿又想到小时候那个乖巧剔透总是甜甜叫着凌云哥的沈砚涵。
他本想和叶青阳一样置身事外,又不知道众人会怎么策划这件事,只得参与进来,希望有机会暗暗施以援手。
计划一天比一天清晰,敌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迫近。他既满心期待着和韩砚沉再次相见,又万分不愿是在战场上以这种身份相见。
——想让他抛下这一切、抛开仇恨、抛开描金谷,想让他接受自己,和自己远走高飞。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有那枚梅花令。
他将手伸入怀中,细细摩挲着那枚梅花令,那梅花纹路由于常年的抚摸已经变得浅淡温润——他还欠他一个承诺。
但是他想要他做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答应。他能够答应的事情,又非他心中所愿。
月光清冷如水,静静地流泻进来,又令他想到那无眠的一夜,山洞外传来的悲戚笛声。
忽然窗外真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笛声,虽然不如记忆中的凄凉萧索,却别有一番哀婉动人之处,令叶凌云的呼吸猛然一窒。
他立刻飞身坐起,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的屋脊之上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矮身而坐,将身后的圆月遮去了一角。
叶凌云的心脏怦怦乱跳,连外衣也来不及披,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到了那人跟前。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纵然是随意而坐也掩不住一身优雅风姿。他微微偏着头,青丝肆意流泻,丹凤妙目微微阂起,掩去了灵动流转的眸光,手中的紫玉笛一看就价值不菲,透着淡淡的雅致贵气。
原来不是他……
叶凌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内心涌上强烈的失落,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是睡不着,他索性挨着顾流玉坐下,仰头看着星空,静静听他吹笛。
一阵暖意随着叶凌云的贴近散发出来,顾流玉的笛声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吹奏起来。
叶凌云听过的曲子不多,听得最多的便是韩砚沉的笛声。他并不懂得音律,却觉得这曲子虽然及不上韩砚沉的凄凉萧索,也透着浓浓的哀婉无奈,似乎心事重重无可排解,不像是他印象中顾流玉的风格。
他不禁侧头去看。
顾流玉的脸就近在咫尺,俊逸如玉。
也许是因为月光太过清冷,也许是因为笛声太过哀婉,闭目吹笛的顾流玉纵然风雅依旧,却很少了几分平时的风流意态,多了几分清冽冰冷。明明容色淡淡毫无表情,却硬是让叶凌云看出一股悲哀和无奈,像极了那时的韩砚沉。
叶凌云的心先是一跳,而后一痛。
他俩……本就有几分相似。
外表可以易容,神情可以相似,但是笛声是骗不了人的。
韩砚沉的笛声是往事,顾流玉的笛声却是心事。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腹心事呢?
叶凌云再次望向星空,怔怔出神。
一曲既终,顾流玉放下笛子,也随着叶凌云的视线向星空望去,几颗寂寥的星子点缀在圆月旁边,冷冷清清。
“有心事?”叶凌云静静地开口。
“……”顾流玉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反问道,“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听到有人吹笛便过来看看。……不愧是天下无双的明月公子,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会的?”
“……随意吹吹罢了。我不会的东西……其实多得很……”
“……”
“要喝酒么?咱们好久没有举杯对饮了。”
“今天晚上不是才喝过?”
“……我是说我们两个。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经常偷了你爹的酒爬到屋顶上喝,总是把你爹气得要死。”
叶凌云闻言笑起来:“那时候真是……明明不会喝酒,却非要学着大人的样子举杯对饮,没喝几杯便醉得从屋檐上滚到地上,摔得鼻青脸肿。”
“最可笑的是,那时候轻功还一塌糊涂,只好挑个最好爬的屋顶,扶着梯子爬上来——”想到了小时候的趣事,顾流玉的语气也轻松了几分。
“你看这块烂瓦片,好像就是这块屋顶吧?”叶凌云指着他俩眼前的一块瓦片说道。
顾流玉却没有去看那块瓦片,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道,“小时候喝酒是好奇,现在才知道,酒虽然甜在口里,却苦在心里。”
“……阿玉……”
“……嗯?”
“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
“……还是陪我喝酒吧。”说完,顾流玉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个羊脂细颈的酒壶和一个羊脂白玉的酒杯。他将酒杯斟满,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递到叶凌云面前,“上好的竹叶青,可惜只带了一个杯子,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