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严重?”努力地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周翔想起了无数个形形色色的学术论文里提到的案例——那真是千奇百怪——只是联系到林堇身上,却想不出他所经历的会是怎样一种糟糕的处境。“有……多严重?”
白梓歆叹了口气。
林堇醒来下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两个人沉默相对,各有所思的情景。
“嘿……早上好?”便说便望了眼窗前明媚的光斑……显然已经不早了。
白梓歆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对了,我怎么会……跑到楼上去的?”捏了捏酸痛的颈椎,林堇舒展了一下身体,注意力落在白梓歆又重新围好的围巾,“很冷么?”
“嗯,我有点落枕,脖子怕受风。”白梓歆轻而易举地带过话题,周翔听了一惊,抬头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林堇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印象了。我做了什么……很出格的事么?”
“嗯,确实。”白梓歆有些好整以暇地理了下围巾,“你睡着的时候抢我的被子。”
周翔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扑到餐桌上猛抽了几张餐巾纸拍在身上,纸巾迅速吸饱了水皱成了一团——刚刚端起杯子正要喝水的他听到白梓歆这句话毫无意识地把水全倒在了衣服上。
“啊……怎么会这样?”林堇显然对于白梓歆嘴里自己的行为感到陌生,可又觉得他应该不会拿这件事跟自己开玩笑,“我睡相不大好,真对不起……”
白梓歆面无表情地宽慰他:“没关系,我不介意。”
“咳咳咳。”
换作周翔还在一边处理自己的麻烦,听到这段对话又忍不住被一口唾液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这两个人……真是不生活在一起简直是浪费资源。接收到白梓歆隔空飞来的一记锐利的眼刀,他不得不强忍着咳嗽背转过身,以免露馅。
“周大夫?”
林堇像是现在才注意到周翔的存在,刚想问他早安,又想着现在时间不大对,所以干脆打个招呼了事。
“嗯嗯……”周翔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另一只手还捂在胸口不断地咳……刚刚白梓歆的表现无疑对于他来说杀伤力巨大。
有多少年了,没有亲眼见证过他这门睁着眼睛面不改色地扯谎还让质疑者不自觉地自惭形秽的独门秘籍了。
林堇显然已经忘了自己的那个“为什么会跟白梓歆睡到一张床上”的问题还没有获得答案了。
“先吃饭吧,然后让周翔给你看看。”伸手揉了揉林堇翘得很有层次感的已经长长了不少的头发,白梓歆悠然地上了楼进了书房。
刚刚趁着林堇还没醒来的功夫,白梓歆向周翔大致复述了一遍林堇前一夜所倾诉的内容。虽然这些事情从白梓歆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情色彩已经打了折扣,可是还是听得周翔倍感意外。
“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情种……”周翔咂咂嘴,表示赞叹,“干这行真不适合他。”
白梓歆不说话。其实他想了很久,都一直不大确定……毕竟林堇口中描述的温伦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虽然我不喜欢温伦这个人。不过……像他这种心理疾病的患者会下意识地修改记忆。他说的这些事情,应该大部分会是真实的,但是还是应该有小部分的扭曲。”见白梓歆情绪低落,周翔也适当地安慰着他,“所以不要那么悲观。”
“只是很意外……”白梓歆耙了下头发,“他承受的这些不能说和我无关。”
周翔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明明楼上还有一个患者还不知道情况如何等待自己去拯救,眼前这位又出现了很有威胁性的负面情绪:“你不要自责。这些事情从头至尾都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对吧?”
白梓歆点了下头。
“林堇选择和温伦在一起也是他自愿的行为,没有人强迫他。感情的事情,谁对谁错真的很难说。钻牛角尖的不少,可这样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亲近的人的鼓励和帮助。你如果想要他好的话,就一定要坚强地站在他身后。他需要的一个人能够真真切切得把他看在眼里,重视他,爱惜他,而不是什么不对等的补偿,施舍。”
周翔说得唾沫横飞,终于让白梓歆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有那些时下很流行的情感专家的潜力。
这些……还不是自己那位宝贝老婆潜移默化的结果。
两人认识了十几年,恋爱五年结婚三年,从来他的老婆都喜欢见白梓歆多过自己,他甚至为此倍感失落找茬想要吵架,结果被自家老婆一句,“我喜欢他的脸,爱的可是你整个人”一句话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但从对白梓歆外貌的欣赏角度,他和他老婆还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不过老婆比他还要激进——“一个男人长成那个样子,哪个女人跟了他可都是会犯众怒的,依我看,倒真不如……”
临出门前,周翔还被睡眼惺忪的老婆缠着问白梓歆现在有没有伴儿……看来回去的时候,他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这次的谈话时间明显缩短了许多。
排除了林堇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周翔暗自松了口气,在手里病历似的笔记本上画了许多意味不明的图案。
应该是压力过大造成的。之前的心理医生对于林堇采用的是催眠疗法,但是似乎并不算成功。也可能是前段时间他恰好见到了催眠时设定的特定场景,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强烈的反应。
不过今后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他所要做的只是引导者林堇积极地面对过去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就好了。
刚刚他有意识地提到自己已经知道那段过去的时候,林堇似乎并不是很诧异。但是显然让别人知晓这件事还是让他很不自在。
“我一向不太倾向于药物治疗……药物依赖什么的,很麻烦的。但是如果这是必须的话……”周翔手中的笔在纸上飞舞,“这一段时间先按时服药试一试吧”
“好。”半躺在椅子上的林堇很积极地配合着,没什么意见。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转行?”停下笔,他忽然凑近了林堇问道。
“转行?”林堇显得有些意外,“嗯……想过,可是觉得不大可行。”
“做生意我不行,读书的话……其实以前我一直以为会当个职员,坐办公室的,不过……我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呢。”
已经适应了闪光灯下抛头露面的生活,再回到那样平淡乏味的生活,远不是能想象得到的艰难。
不过在周翔看来,这都不是理由。他很喜欢的一位钢琴家功成名就之时,竟然会结束演奏事业转去相夫教子,进了公司给别人做文秘……其实只是取决于决心。
见到周翔并不赞同的申请,林堇咬了咬嘴唇:“说来……有些矫情。但是……我是舍不得。”
“总觉得唱歌能让我感觉到……其实我是鲜活的,存在着的。我试过,除了唱歌……其他的事情都不能让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演戏、主持,都不行。”
好吧,强烈的认同感。
周翔理解的点点头:“能拥有到这样的感觉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与其在自己不爱的工作中浪费一生,倒真的不如为倾心的专业燃烧激情……只是这样的机会可能太少,能拥有这样心境可以做出随心选择的人也寥寥无几。
见多了将歌唱当做娱乐的明星,让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原来歌唱也是一门艺术,一门需要人倾心倾力的艺术。哪怕只是流行歌曲,它也的的确确是音乐的一个流派。真正能够触动心灵的歌曲,不会是空洞乏味的重复和呻吟。听众是可以感受到歌曲中来自创作者和演唱者传递出的诚意,从而产生共鸣的。
这也是林堇为之坚守的动力。虽然他的歌一直做不到像是那些流行金曲一样可以在街上随处听到,但他会更享受和每一位歌迷心灵的交流。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在这段时间减少工作。我知道你们的工作压力大,对你的康复并不有利。”
44.沟通
“我会尽量调整自己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一旦到了片场,混乱的作息时间和工作带来的压力总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演员的心情。由于戏中角色和现实生活的落差,不少演员甚至会因此患上心理疾病。
“最好能让你的助手看住你。”
助手啊……以前的助手艾丽现在已经升到公司负责人的位置了——好像自从离开他之后,艾丽的生活就变得越来越美好。
林堇挠了挠头:“我现在养不起助手。”
“那就只能让白少跟着你了。”周翔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呃……我会和经纪人沟通一下的。”林堇连忙补充。
“这才乖。”
周翔忽然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纸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之间渐渐缩短的距离让林堇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
“其实,”周翔停在离他半米的位置上,俯视带来了一股压迫感,“昨晚的事,你都记得,对不对?”
林堇思索了片刻,努力消化了这个问题,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换了肯定的语气,林堇有些难过地撇开眼,算是默认。
“你恨他?”
几度张口,又欲言又止:“我……说不清楚。他这个人,让我恨不起来。”甩了甩头,使得自己清醒了一些,林堇露出了一个苦笑,“我该恨的,是这样的自己。”
“曾经的感情经历造成了你一味的自我否定。”周翔退开半步,“你更在乎的是什么?感情上的打击还是……自尊受挫?”
林堇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你比不上白梓歆,所以温伦才没有选择你,对么?”周翔蹲下身,以便能更好地观察他的反应。
挣扎了片刻,林堇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些茫然:“我确实比不上他。”
“告诉我,你昨天……掐他的时候,在想什么?”
周翔看见了他眼中掀起的巨大的波澜。
“我……控制不住……像是做梦一样……”林堇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有段时间,我总会梦到他……”
“梦的内容还记得么,很糟糕?”
林堇点点头。
“大概是还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我碰到他和温伦在一起之后。”揉了揉脸,心里已经不再有当时那般剧烈的痛觉,“如果他对我坏一些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顺利成章的恨,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复杂处境。
“我只想确保,你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周翔直起身,掸了掸身上衣服的褶皱。
林堇倒是忽然地开了口:“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多余,好像总是在惹麻烦。白老师让我搬来的时候……其实很不想来。可是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
说到这里,林堇像是放松了许多。
“那时候还会想,如果有一天他觉得我麻烦了,我会自己离开的,这样也挺好。”
“可是今天看到你担心他的样子……我突然有点害怕离开这里了……”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吸了吸鼻子,林堇笑了一下:“可能时间一长……就有点离不开他了。大概如果真的要走……我会舍不得的吧。”
周翔又摊开本子往上写了点什么:“这段时间,继续把你自己的心理变化记录下来。按时服药。”
“嗯……”
“白少?都听到了吧?”
林堇倏地坐直身体,诧异地盯着白梓歆从门外走进屋里。
“你们真的应该好好沟通一下。”放下笔,周翔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重点是,清醒的。”
林堇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两眼写满了茫然。
“抓住机会。”从白梓歆身边走过的时候,周翔有意的碰了下他的肩。白梓歆回以微笑。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正瞪大了眼睛惴惴不安地观察他的反应,像是遭遇天敌的兔子。
“这么怕我?”
几乎是贴着他坐在椅子的空余处,白梓歆脸上的表情再柔和不过。听他这么说,林堇却终于释然了一般,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明明应该是你怕我。”探过身,又凑近了一些,他的手停在白梓歆颈间围着的深蓝色围巾的流苏上。“对不起。”
欣然地扬起嘴角,白梓歆将围巾解下,露出那些有些骇人的淤痕:“解气了?”
林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尴尬地僵住。
“疼呢。”
上扬的尾音,好像撒娇一样的语气,让他不受控制地伸手抚上白梓歆的脖颈。
“要……涂些药么?”虽然不觉得有什么药会对这样的瘀伤有奇效,但林堇还是愧疚地想要做出补救,但白梓歆带有些戏谑的征询眼光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你要掐回来?”
“噗。”白梓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报复性地揉了揉林堇的头发。
抬起手抓住那只在头顶肆虐的手,却被白梓歆反握住了手腕——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贴近了一点,林堇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那天晚上,我和温伦去了山顶。他说了很多……嗯,往事。”
白梓歆毫无征兆地开口,敛了笑意,认真地陈述者一个事实。听得林堇也是猛然间没有反应过来,思索了片刻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解释那天颁奖礼的一夜的去向。
明明当时很想听到的解释,过了这些日子,再听到的时候,竟然有些烦躁。
“别说了。”
其实他们做了什么,又与自己有何干系。一个是现任房东,一个是……前任情人。好像不论他们如何,自己都没有置喙的权利吧。
“我们什么也没做,那种事,没有发生。”白梓歆不理他的阻挠,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你们做没做,都不必跟我解释。”他的话,林堇其实是不大相信的。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温伦还用一个领结,无论是为了向白梓歆示意还是对自己示威,都和他了解的温伦大相径庭。
如果真是那样,他几乎就要怀疑温伦的人格有障碍了。
白梓歆显然无法理解他的抗拒:“这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怎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