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善开口，没有什么多余的语气。
小青年望望不善和尚，又看看地上的人，到底跑了过去。他摸男人的胸口，顿了顿，“胸口的一掌散了他体内淤积的毒气，不然早死了。”语罢，小青年回头有些胆怯的看向不善。
和尚开口，说：“救。”
小青年吓得想哭：“我只是个平庸的小山医……”
不善和尚冷冷的一眼。
“是是是！”小青年赶紧闭嘴，挽起袖子将地上宛若死状的男人往屋里拖，很重。
和尚事不关己的踱步走向鸡圈，从旁随手抓了一点杂谷，洒向三只大肥母鸡，引来一阵扑腾扑腾的羽毛飞。
小青年看看那个冷漠的高大背影，在瞧瞧手中的“死”人，吸了吸鼻子，很忧郁。
第七十二章
悦来客栈，夜。
华叶忙着帮花无神收拾行李，问：“明个总该回谷里了吧。”
“不行。”花无神和张然然两个大老爷们坐在桌前悠闲地喝茶。花无神略一思索：“我得去百日山庄一趟。”
“公子？”
“嗯。”花无神眉头微蹙，不无担心的说：“这二人一去两月有余，半点消息也无，我不放心。”
张然然不太满意这个决定，将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插话说：“你的伤势刚稳定没多久，还是回神医谷妥当。有叶默在，不该出事。”
“屁！”花无神眉毛一飞，炸毛：“叶默不是你兄弟说话不腰疼是不是？！张然然，我告诉你，老子去定了！有本事别跟！！”语罢，一口气呛了喉管，又是好一阵猛咳。
连累旁的两个手忙脚乱安抚。
这人也不晓得珍重自己，身子刚好，底子正差，落了个咳嗽的毛病。有事没事一番撕心裂肺的猛呛。张然然看的心抽疼。
“没本事，我能有什么本事。就是你的一个小跟班，脱都脱不开。”见花无神还在瞪他，继续服软：“我错了，我认错好不好，别气，看你气的脸都红了。你爱干嘛干嘛，想去哪去哪，我就是个伺候的。行不？”
“哼。”花无神横了他一眼，不打算理睬，气却也消了一半。
事儿就这样决定了，出发去白日山庄。
百日山庄近来出了大事。
老庄主白石奇死了。
事情发生在了一个普通的早晨。白石奇的爱妾柳燕儿一如既往的早点儿醒来，下床将自个拾整了个妥当，才叫丫鬟打来了热水，备了布巾。悠悠准备去唤白老爷起身。
“老爷。”
“老爷？”
柳燕儿娇娇的唤着，用手一推，又凉又硬，却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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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奇的死虽叫人吃惊却也并非意料之外。他的尸身停在柳燕儿的屋内，面色灰败，皮质松垮，特别是眼角下垂的厉害。
一副纵欲之象。
他的十三美妾，名头响亮。
岳小小看了这样的白石奇一眼，微微的偏过头去，眼眸中有冷光闪过。
喝止哭成一团的柳燕儿和丫鬟。岳小小端足了她庄主夫人的威严。
白石奇死了，白石山庄要乱，庄下一百零二铺子要乱，江湖上好事者，要乱。
白夫人得压。
百日山庄需要人主持。老庄主的独子白小庄本是名正言顺。可白小庄正和岳小小闹着脾气，岳小小一时制不住他，不敢托大放人。
只好自己上马，现在，毕竟不是乱的时候。
岳小小沉下声，官面话讲完，面上还残留着悲意，她对众人道：“老爷虽死，百日山庄还在，庄里上下百十口人还得过活！江湖上险恶者居多，恐怕祸乱。老爷的葬礼只好低调，乃情形所逼。若老爷泉下有知，必是体谅我等苦心。”她看了一眼埋着头各有所思的众人，“老爷仙去，是我百日山庄的私事。若有人胆敢在外造谣生事，别怪我岳小小不顾往日情分，连坐追究！”
这话放的狠极。众人心中惶然却也明白，白老爷之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而纵欲，精尽人亡。羞于启齿。众人皆默。
白日山庄庄主白石奇，享年六十六年。一生之毁，不过娶了一个心狠的老婆。老婆的两贴药，一方绝了他的生育，一方害了他的性命。被瞒至死，也只能落得个冷冷清清的收场，一个“老不羞”的坏名声。
悲哉。
庄小白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白细的腕子上是精钢炼成的锁头，锁尾扣在床头，中间锁身细长足三米，方便他到桌前给自己斟杯热茶喝。
足足三月，闭门不出。
家仆们都知道这件事，却以为不过少爷终于惹毛了夫人，闭门思过，而已。
岳小小面上不显，心底却十分着急。她原以为白小庄不过跟她发发脾气罢了，却越闹越过分。
岳小小养了白小庄十七载，这个孩子是什么脾性，她自信自己摸了个通透。以前的白小庄对岳小小是打心眼里的敬畏，女人说东他不敢往西，说北他不敢拐南。说好听点是乖巧懂事，说难听点叫软弱怕事。
恐怕白小庄这一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离家出走。
可现在，白小庄变了，岳小小看见他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维和感。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又疏离，警惕又悲哀。于是岳小小莫名就有了些心虚，忍不住心中惴惴。
现在的白小庄，不仅不听她的话，还倔的要命。
岳小小只觉头疼。
“少爷，你最喜欢的菊花粥，喝点吧。”白怜靠近床边，试图将热气腾腾的餐食移至庄小白面前。
庄小白只是侧过脸，不理会。他蜷缩在床上，背靠着枕头，身上搭着厚厚的棉被，好像成了堡垒，为他抵挡伤害。叶默的乌剑被他藏在被下，搁在肚子上拽着，谁也拿不走。
“少爷。”白怜将碗移至庄小白面前，凑近，口气里满是劝诱。
庄小白依旧不理会。
“我来。”坐在床边的岳小小接过白怜手中的碗，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庄儿，娘喂你，吃点。”
庄小白扭头。
“庄儿？”
被子里突然横出一只雪白的脚丫，踹了出去。
菊花粥一荡，滚烫的汁水便洒在了女人的手上。岳小小惊叫着跳起，哐当一声，青瓷碗就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白小庄！！”岳小小气极。
一巴掌扇过去！
庄小白仰着头，不怕死的瞪着她。
巴掌终究没能落下，僵在半空中，好像极其疲累的颤抖。
岳小小记起上一次打他，庄小白整整七日没有再理睬过任何人。饿了不说，渴了不喝，疼了不哼的白小庄是很恐怖的白小庄。
岳小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迅速的消瘦下去，原本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顿时尖得锥人。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冷暴力。
岳小小到底放下架子，哄他：“庄儿，别闹脾气了。咋吃点东西成吗？”
庄小白：“……”
“看你。”岳小小伸出手，去拨弄小孩散开的额发，毫无意外被挡开，“别这样，做娘的会心疼。”
闻言，庄小白突然笑了，这难道不是件很好笑的事情么。抬眼，说：“你心疼白小庄，怎么就不晓得心疼心疼叶默？可都是你儿子！”
“我没有那样的儿子，一个畜生。”岳小小的语气放软了点：“他怎么能和你比，你是娘的心肝宝。”
“你不过是被他引诱了，等冷静下来，便知道娘为的谁好。”
庄小白抿着唇不语，顶着双黑眼圈阴沉沉的瞪着她，手里的乌剑被拽的死紧，
庄小白是大眼睛，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好不清楚。岳小小被他盯着，竟是心虚莫名。
她在床沿上坐下，顺着少年的背，倒是没被躲开：“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吃点东西，娘什么都顺你。”
“把叶默还我。”庄小白斩钉截铁道：“我只要他！”
果然……“不、可、能！”岳小小的答案。
她无法理解庄小白哪儿来的倔强劲。足足三月，小孩为了套她的话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却不曾放弃一个叶默。
那个孽障，那个……男人。
庄小白闭上眼，不再理她。
自己不吃，待岳小小哄不动了，白怜就该来了。拽着他的后颈，好像灌鸭一样强制喂食。每一根菜，每一粒米，都成了难熬的酷刑。
庄小白却不想妥协。
你虐待叶默，我就虐待你儿子……的身体。庄小白十分阿Q精神的想。身体遭受的每一分苦楚都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这一次，岳小小没有叫来白怜。
她顿了半响，眼睛审视着庄小白，开口道：“叶默被不善和尚带走，他不会回来了。”
庄小白猛地睁开眼，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什么叫做被、带、走？”
“他死了。”女人的语气薄凉。
如冰贴心，寒气从脚底冒出。庄小白的脸色霎时煞白，紧抿的唇瓣瞬间褪尽了血色，不可抑止的颤抖着。大眼睛眨也不眨，水汽在他眼底聚集。
不可置信。
其实庄小白真的很爱哭。他哭给庄妈妈看，庄妈妈一边安抚他一边笑话他：“哎呦，我的男孩是水做的。”；他哭给叶默看，叶默把他捧在手心里。
但庄小白从不对外人哭，因为他晓得，没人会心疼。
所以现在，泪水在庄小白的眼框里满盈，转来转去，憋得眼白通红，却始终舍不得落下。
岳小小看见这样的白小庄，心都紧了。月前还没事傻乐呵的少年，如今好像副一碰就碎的骨架，蜷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清澈的大眼睛里雾气朦胧，满溢着不知所措的脆弱，教人怜爱。
想也没想，岳小小将少年搂紧怀里。
突然有些嫉妒，享受着他儿子记挂的男人，其实还蛮幸福。待她百年，有谁也会愿意记挂着她呢？
“都过去了。”岳小小慈爱的抚摸着少年的软发，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她不愿见到自己儿子的泪。“娘都是为了你好。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可要保重自己。”
就这一次，庄小白任她抱着，一动不动，静默的好像尊悲伤的雕石。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直直的望进岳小小的眼眸中，道：“真是个蠢女人，儿子都被自己害了，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挺平静，岳小小却听得心惊。
这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岳小小突然间不敢面对。
待女人的身影从庄小白的眼角处消失，他才一偏头，整个儿倒在了床上。
其实岳小小也很可怜呢。两个儿子，一个误撞贼人丢了性命，身子被庄小白无情的霸占；一个被自己的偏见害死。
为人母者，走到这步田地，亦悲哉。
一滴泪从少年的眼角悄然滑落，没进被褥里不见。
叶默死了？他不信……
第七十三章
花无神与张然然出现在了百日山庄。
短短三天，百日山庄庄主白石奇已甍之事已经传遍了江湖。虽然岳小小尽量低调，还是少不了江湖之人上门探望。
花无神便是其一，他带着华五生的人皮面具，走着神医的路子。
岳小小接待了他们。
“听说老庄主仙逝，特来拜祭。”岳小小请他们进了大厅，张然然道出来意。
庄府上下正是白布飘扬，哀歌凄凄的时候。岳小小着一身雪白的丧衣，面露悲意，鞠了个躬：“多些张先生，华先生惦记。”
她虽然觉得杀手然配神医华的组合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
按照白日镇的风俗，家有逝者其尸身得在家中停够七日，七日后下葬。称之守魂。为的是让死者安心离去，不要记挂。
花无神他们来的正巧，第八日，入葬。
白石奇的十三美妾，岳小小，还有老管家都在。随着白老爷的棺木慢慢下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中，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哭泣声，特别是柳燕儿，白石奇生前最宠她，死后也就她哭得最大声。
真真假假，教人听得心烦。
张然然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露出一副哀伤表情，花无神在旁看的是心中作呕，暗中用手冢拐他，面上到没有其他表情。
张然然趁机捏了捏他的手心，不期然被无情的拍开。
岳小小并未多理会他俩。初逢夫丧，这是可以理解的。岳小小面上倒是没有太多夸张的表情，只是眼中暗沉，似乎也很伤心。
“白夫人。”花无神突然靠近她，低声问道：“白老爷出殡，怎不见令公子前来送葬？”
岳小小一顿，抬头看向他，倒是平静：“小儿闻父毙，一时伤心过度，病倒家中。”说到这里，眼中有泪光闪过，可谓是情难自禁。
花无神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对张然然递过一个眼神。接道：“令公子是孝儿。”
看来，叶默与庄小白果然出事。
花无神与张然然说不上是贵宾，岳小小对他们的态度也就倾向冷淡。毕竟不过一个曾经雇佣的杀手，和一个没大交情的大夫，罢了。
入葬礼过后，岳小小款待两人。没几句客套，便直入主题，岳小小问张然然道：“张先生这次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张然然一脸严肃正经：“自然是来为白老爷送行。”
“可是账务的问题？”岳小小看透了老张的花腔，并不多理会。她是知晓白石奇生前有雇用张然然。
闻言，张然然眼中精光一闪，“是要与夫人好好详谈一番。”
花无神：“……”
夜。白怜端着几乎没动的食物退出白小庄的房间，对着门口站岗的两位家丁细语吩咐了几句，摇了摇头，走了。
庄小白很久都没有好好吃点东西，不过好消息是，自从岳小小告诉他叶默的死讯，小孩倒是破天荒的主动进食起来。虽然每每不过两三口，却足够让人兴奋。
可是白怜还是看得出，庄小白，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沉默的恐怖。
白小庄的屋坐落在单门单户的小院里，小院四周都是茂密的青竹，只有院子中间中了两颗梨树。
长得高而密，风一吹，散了满地的香。
不知不觉，竟是春天了。
庄小白窝在床上，将自己包的好像蝉蛹一样。虽然初春时节难免湿寒，却到底比隆冬时节暖和得多。可庄小白只觉得冷，那寒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从心口一圈一圈的荡开，不可阻挡。
岳小小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叫人在屋内大大小小摆了三个火炉。
作用不大。往往伺候的人都出了一身的薄汗，庄小白却半点反应也无。
恍若死了，却还能吃饭。他抱着乌剑，动不动就是发呆一整天。
岳小小试过许多办法，现在却有些灰心。
是夜，庄小白的院子一角，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
带着老张就是方便许多，不仅熟悉地图，技能也很适用，比如现在，两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射出，只闻咚咚两声，守门的家仆便接连倒地，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张然然冲着花无神邀功的笑了笑，却只能得到男人别扭的后脑勺。
留下老张守门，花无神一个人溜进了屋内。
庄小白的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只留了些许火炉的暖光。只闻门吱呀一声轻响，团在床上的黑影动了动。
花无神眯了眯眼，屋内安静的过分，他往床前移动，脚步轻盈几乎沾地无声。
“小白……庄小白？”
熟悉的声音让床上的黑影又动了动。庄小白本来抱着腿蜷成一团，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假寐，突然听见有人唤他。便将头探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