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航心说,又不是第一次见,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我能尝个不?”
8、乡村
往常这葡萄不到熟就被卫东和王波扫荡的差不多了,最近他们没来,很幸运的还保留了一半没摘。
顾航坐起身去了房间。叶川脸上的笑一滞,有点手足无措。本来刚放假的时候热,回老家并不好玩,等花生长起来以后才有趣。叶川刚放假的时候专心在家里写暑假作业,还给弟弟补了课。终于说通父亲回已经空下来的老家住两天,急急忙忙赶来,并没想到是这种境况。
一转眼顾航又出来,手里还拎着把剪刀。叶川愣愣的看着那剪刀,心说,不会是为了这事儿就闹翻了吧。顾航不知道他的心思,踮着脚用剪刀剪了一串递给他。叶川愣了一下,傻笑了两声说,“我以为你生气了。”
“你忙啥呢?”
“写作业了。”
“我作业还没写呢。”
“那你咋不写?”
顾航看白痴似的看他,“你又没来陪着我写。”
“那你自己就不写啊。”
“且!”顾航无语。
“过两天咱俩搭车回老家玩呗。”
顾航心里一喜,面上却绷着。
“我才不去,我又没考到前四十。”
“差不多了,都四十五了,还是自己做的,都没作弊。”
“操,我用得着作弊吗?”
没有全紫的葡萄很酸,却又很甘的后味,味道很好。叶川捂着一边腮帮子,皱巴的一脸小窝窝,半天吸吸口水说,“我求我爸来着,他不让我带你去。”
“为啥?”
“怕你掉河里淹着。”
顾航又想骂人,一想对方是叶川的爸又憋了回去。
“我会游泳。”
“你在哪儿学的?”
“我爸也怕我掉河里淹死,从小让我学了。一开始是在大桶里,后来是在澡堂子里。”
叶川皱巴着脸,看着葡萄口水直流,酸的。好半天才说,“你说个时候吧,不过家里很久没住人了,房子很破,我爸让咱们住我大爷家。”
“那要捉的鱼给谁?你大爷?”
叶川表情挺无辜,“不给他给谁呀,你又吃不了。”
“我带回来养着。”顾航神清气爽,翘着二郎腿说,“就住你家的小破屋。”
顾航晚上就给顾伟国说要体验他的坚苦,准备跟着叶川下乡锻炼。顾伟国听着疑惑,但见他兴致勃勃也没说什么。倒是雷雷,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连声的问。
“哥你回乡下干啥?”
“哥你是不是去偷瓜?我农村的同学说乡下种很多甜瓜西瓜,可以做地里随便吃。”
“哥你是不是去抓兔子?咱爸说他小时候就抓过兔子。”
“哥你是不是做坏事了,要躲乡下去?”
最后见质疑无果雷雷又开始威胁。
“哥,乡下蚊子可凶了,都能把血喝干。”
“哥,乡下蚂蟥可厉害了,下河里它就往肉里钻。”
“哥,乡下还很多鸡屎猪屎,一出门就踩一脚。”
顾航烦不胜烦,掐着雷雷的脖子说,“我去割麦子,要不一起?”
“且,你骗谁啊,麦子早就割完了,现在玉米都长老高了。”雷雷眼睛眨啊眨,“哥你是不是真的做坏事了?”
顾航挠挠头,摔门送客。
顾伟国亲自送了两个人回乡,叶川老家确实简陋,三间瓦房,窗户很小,因为常年没有住人,里面潮乎乎的。顾伟国和叶川爸叶耀堂意见一致,让他们住隔壁大爷家。顾航嫌大爷家住的地方也不好,一件十平不到的耳房,还是厨房,里面堆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仓库。最后顾伟国没办法,借了隔壁的被子褥子,给他们铺了床,又简单收拾了一翻,只是饭还是在隔壁吃,又给生了小火炉搬了蜂窝煤放在外面让他们烧热水洗澡。
顾航点名要顾伟国去借大桶,准备往里面装鱼。顾伟国听了嘴角直抽,想着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借了两家,匀出来两只桶。顾伟国陪着住了一夜,反正是夏天,也好凑合,第二天有嘱咐了一遍去隔壁拜托人家照顾,自己就开车走了。
顾航第二天拉着叶川准备却捞鲶鱼,纱网水桶都准备好了。两个人坐在村子间的小桥上半天,一条鱼也没看见。河里流的是黄河水不错,混混沌沌的都是黄沙。顾航觉得,这里面要是能有鱼,早就被泥糊糊给呛死了。
叶川牛皮吹的大,可毕竟好几年没回来了,要不是还有几亩地让大爷家帮着种,叶耀堂偶尔带着他们回来拉点粮食,他基本就要和老家说再见了。坐了半饷顾航没说话,他自己先脸红了。
“其实黄河飞鱼不定啥时候,咱们不一定能碰到。”
“我知道。”顾航倒不是真不开心。乡下空气好,桥头的柳树两个人才能勉强抱住,坐在桥头小风吹着那叫一个凉快,总之两个字——惬意。
“咱们换个地方吧。”
顾航随便,拎着桶跟着叶川走。河里的水在不远处分叉,经过一个人工鱼塘,流往村子的方向。叶川沿着这条很小的河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这条河水很清,我上次说和我爸我弟抽干水捉鱼,就是在那边。”
叶川指指远处,“那里有个大坑,存了很多水,就是大河里水少了流不过来,这边小河干了,那个坑都没干过,所以很多鱼。”
又经过一条小路,河水清凌凌的从低洼的地方流到另一边,小路上最深的地方才道小腿肚,路上没桥也没有砖,大家都是趟着水过河。
往下走有一处不大的坑,水清可见低。叶川走的慢,顾航往坑里扔石头,随口问,“这里面还有白石头?跟馒头似的。”
叶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也发现一块一块的白,蹲在河边看了半天,“真像馒头。”
顾航掰了一颗枯死的杨树苗,拽着河边的柳树捅了捅,那东西还会滚来滚去。顾航心想,找到宝儿了,骨头化石!
叶川大眼睛左看右看,忽然惊叫了一声,撒丫子就绕过小路往对岸跑。顾航赶紧提着桶跟上,绕了一大圈到对岸,叶川顺着河岸往下滑。坡度很大,拽着草都站不稳。
“你拉住我。”叶川伸着一条胳膊说。
“看见啥了你?”
叶川眼睛晶晶亮,“鹅蛋,谁家的鹅丢蛋了。”
叶川凑着顾航的劲儿弯腰慢慢摸,还真摸出来一窝,三个,都很大。顾航关于奶奶家那群鹅的记忆又回来了,当年那鹅蛋比自己的拳头还大。
叶川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做贼。不过事实表明他小心翼翼是有道理的,不一会儿就有孩子往这边跑,在岸边观摩了一会儿就跳下了水。起先顾航用棍子捅过的那团白很快就到了一个孩子手里。
眼看着几个孩子跳水里潜下去把鹅蛋摸的差不多了,顾航赶紧让叶川自己抓着草往上爬,他自己往下一滑跳进水坑。水看着浅,跳进去才知道水都到胸口了。顾航彪悍地甩着胳膊,听着叶川的指挥摸鹅蛋,从一群小土匪手里又抢回了两三个。孩子越来越多,但似乎是商量好的,都是压低声音偷偷摸摸。顾航觉得奇怪,等差不多两边草丛也被摸了一遍的时候河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个妇女走出来,看见一群孩子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两眼,忽然间一拍腿骂说,“小兔崽子,偷我家的鹅蛋。我说今年那鹅怎么不下蛋,都下河里了。”
妇女拽住一个孩子的胳膊,“拿来,偷了几个?”
那孩子呲着牙笑,“我还没找到哩。”
其他人哄的一声都跑了,叶川把顾航从水里拉出来提着桶也一溜烟的跑了。两个人回了小院子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过了顾航又觉得亏,想着他们最先发现的,结果便宜了那群小屁孩儿。不过看看桶里的七八个鹅蛋,也心满意足。
捡来的总是最好的。
中午热,就在家躲着。觉得没干什么事儿,一天就过去了。晚饭的时候叶川想把鹅蛋给大爷家,顾航死活不同意,说要带回去作纪念。有时候幼稚点也是可以原谅的,虽说已经有了一个二十多年,但谁让他现在才14呢?顾航在心底允许自己幼稚。
吃过饭也没在隔壁看电视,那13寸小黑白实在引不起顾航的兴趣。叶川拿了手电筒带着他去找爬蝉,顾航被蚊子咬的要死要活,还对那玩意儿发怯,拎着个玻璃瓶子跟着。借着手电筒的光看瓶子里的挠来挠去,顾航恶心的想扔,看看叶川的执着劲儿还是算了。
路上又遇见白天一起摸鹅蛋的那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抢树摸爬蝉。一个小个子孩子一直借着叶川的手电筒的光转来转去,顾航看着直憋气。
好半天那孩子说,“我咋没见过你俩勒?”
叶川看看他,“我也没见过你呀。”
“你是邻村的吧,怎么跑俺们村了?”
“我就是这村的,我家好久没住人了。”
那瘦猴拖着长腔发出一声“哦”,晃着手指头指着叶川说,“你是叶耀堂家的,我妈说你妈死了以后你爸就带你们进城拾破烂儿了。”
顾航听着头顶直冒烟儿,叶川笑笑没说话。
“那他勒?”瘦猴指着顾航问叶川。
“他我同学。”
“你们瞅爬蝉干啥?也卖钱啊?”
叶川问,“我吃啊,能卖钱?”
瘦猴说,“那你卖给我吧,一分钱一个。”
这次叶川又不吱声了,好半天才说,“我不卖,我给我同学吃哩。”
瘦猴又央了一会儿,见他一点不心动跟着一群孩子跑了。
顾航把玻璃瓶子给叶川,“我不吃这玩意儿。”
“可好吃了呀。”叶川表示,“要不回去让它们变成猴,我见过你和卫东他们拿网兜兜知了。”
“那是兜了玩儿的,公的会叫。”顾航扒拉头发,总觉得头顶也有东西在爬,“我吃过,没劲儿,就那么一小块肉,还不够塞牙缝。那爬蝉我不吃,我也不吃蚕蛹。”
其实顾航小时候也吃过,大概五六岁的时候,他爷爷捉了半瓶子,回家炫耀似的喊了他一嗓子,接着往桌子上一倒,爬蝉可劲儿的四处爬。顾航有点发烧,在奶奶怀里刚睡醒,一睁眼就看见一层大虫子气势汹汹的爬过去咬他,吓的扯着嗓子哭。后来就一直噩梦,之后虽然也能看,但再也没吃过不蜕皮的。蜕了皮的知了也不吃肚子,只吃那一点背肉。这点儿男子汉被爬蝉吓到的事情他才不会告诉叶川。
叶川半天没说话,“那咱们也卖了吧。”
“卖呗。”其实顾航想说,咱赶紧回去吧川儿,我快被咬成大包王了。
9、星空
摸到收购的那家小饭店时才知道,去卖爬蝉的人还不少,连老太太都有。那个瘦猴也在,看见他们愣了一下,接着就咧着嘴打哈哈。
等轮到叶川了顾航才知道,这里收两分钱一个。回头再找瘦猴,早跑了。
叶川留了十个,剩下的卖了一块多钱,回去的时候在门口买了两根红豆冰糕,又买了一毛钱的瓜子。瓜子是用手抓的,一毛钱,那个老太太就抓一大把,用书纸卷了桶包着,勉强装下。回去的时候叶川他大爷在院门口站着,看见他们就让他俩回家端热水冲澡。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顾航抬头看看夜空,又让叶川帮着把床抬出来看星星。大床不好往外抬,特别是侧过来的时候床板哗啦啦的直掉,气的顾航直骂爹。
好不容易把晃悠悠的破床在槐树下面又组装好,叶川很自觉的铺好床让他躺着,自己找了树枝支蚊帐。没高树枝,绑了半天,那蚊帐支的一拱腿就能顶到。好在院子里风很凉,顾航的闷火不一会就被吹散了。
叶川换了蜂窝煤,把剩下的爬蝉用筛子盖好才爬上床。
顾航骚劲儿上来,一伸胳膊说,“过来弟,睡哥怀里。”
叶川踢过去一脚,哈哈直笑。顾航霸道的摊着身子,胳膊把床霸占了。叶川就往下滑,头顶着他的胳膊,眼中笑意盈盈的看星星。
顾航身上还是痒,到处挠了挠说,“我可被蚊子咬惨了。地里头的蚊子没见过活人,逮着一个可劲儿的喝呀,你不痒啊?”
叶川伸出细胳膊看了看,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它们没咋咬我,肯定是见到坏人都多咬两口。”
话音刚落就被顾航压身下了,叶川推搡着他笑得差点岔气,气喘吁吁的。顾航捏着他的鼻子开骂,“哥是坏人吗?哥一看就满身正义,搁电影里也是打入敌人内部的GC党员。”
叶川又踢又挠又笑,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最后怕可怜的蚊帐塌下来,勉强住了手。顾航老样子躺着,不过让叶川枕着自己的胳膊。
两人静了好半天,叶川突然问:“你那天怎么突然不打我了?”
“哪天啊?我打过你吗?”顾航明知故问。
叶川撇嘴,“就那天,卫东踢我一脚,我腿都青了。”
“我经常打你?我怎么不记得了?”
“且!”叶川发出大大的一声鄙视,踢过去一脚说,“我都不明白你为啥找我麻烦,都要气死了。”
“那你不还手啊?”
“我打不过你啊,我就想着等长高了再打回去。”
顾航弯着胳膊捏他的脸,“你还挺聪明啊。”
“那是,傻子才和你硬磕呢。”
叶川无意识的在他胳膊上蹭蹭脸颊,又看了会儿星星说,“那你为啥突然不打我了?”
“不为啥,就忽然觉得吧,你学习好是你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干嘛打你呀。”
孩子之间的仇恨和友谊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快,顾航这么解释叶川也觉得理所当然。叶川瞌睡来的快,两个人正说话呢就迷糊了。顾航扭头借着月光看他,叶川嘴唇颜色很淡,此时微微张着,脸在月光下也显得莹白。
顾航心里痒,是真的痒。伸手摸摸他的嘴唇,叶川嘟囔了一声什么,皱着眉甩甩头。顾航轻声对自己说,“你怎么这么畜生呢?”
蚊子还是钻进了蚊帐里,早上醒来的时候是被叶川噼里啪啦打蚊子的声音弄醒的。顾航抬脚踢踢他的屁股,翻身接着睡。再醒来太阳都照到床上了,蚊帐里坐不直身子,顾航迷迷糊糊的钻出来,叶川趴在隔壁院儿墙上喊,“快过来吃饭啦。”
乡下苍蝇多,早饭在院子里吃,苍蝇已经开始嗡嗡的飞。顾航一双眼睛只顾着盯白馒头上的苍蝇,食欲不大。叶川的大爷和小辈们早就分家了,饭桌上只老两口。叶川不一会儿从厨房出来,碗底是几只炸的金黄的知了。
“你尝尝,炸熟了。”
比起馒头,这东西至少没被苍蝇围攻。顾航捡了两只金黄的吃了,剩下已经变色的留着没动。叶川只吃了一个,就被后院儿跑过来的小孩儿端走了。
又是炎热的一天,两个人抬着床追树荫,在床上窝了大半天,叶川觉得有点浪费生命。叶川家老房子在村西头,离河不远,在院子里还能听见小孩子洗澡时的吵闹声。顾航觉得两个人躺着听听热闹说说话也挺好。
暑气下去一些的时候两个人又提着水桶、纱网和铁锹出发了。这次两个人是看着村子里的人摸鱼。还是那条河,几个小青年跳在里面沿着河岸草丛来回摸,竟然逮住两条黑花鱼。顾航嫉妒的眼儿绿,但河太深,不远处还有水蛇在游,他干不了这活儿。叶川虽然兴奋,但是个头小,这河他跳下去估计就不露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