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雷雷的生活完满了,以后的几天都是趴在水缸边写暑假作业,还领着一波又一波的同学过来看他的战况,那几个鹅蛋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顾航的生活也完满了,以后的几天,顾航就对着那两尾小鱼看小说补作业,一面还听着雷雷在楼下院中妙口生花。
雷雷说,“你看这鱼,都是我捉的,还有很多勒,给了叶川哥两桶,剩下的被我妈冻冰箱了。”
蕾蕾说,“你看这鹅蛋,都是我摸的,还有很多勒,让我爸偷偷送给叶川他大爷了。”
雷雷还说,“你看这鱼缸,我哥给我买的。小彩鱼好看吧,叶川哥捉的。当时我只捉大的,叶川哥捉小的。”
于是雷雷同学惊呼,“雷雷好厉害啊,捉了这么多鱼。”
于是雷雷瞬间幻化成光芒四射的一休,一摸脑袋嘿嘿的笑,只差一句“休息,休息一下”就瞬间升华了。
顾航转着凳子到窗边,透过那株桂花树看雷雷,觉得这傻弟弟头上都开始飘祥云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过的这么足呢?
再开学时暑气已经降下去不少,顾航暑假作业没做完,最后连恐吓带央求逼着叶川给补上了,为此叶川还拉了脸。开学那天顾伟国给顾航买了一部随身听,这是他能想到的给儿子的奖励。顾航没有特别表示喜欢,但是叶川喜欢,为此顾航还跑了一座城去买磁带。搜罗几个来回,少不了张学友、黎明和刘德华。叶川喜欢刘德华和黎明的歌,每次看着他戴着耳机跟着哼唱《但愿不只是朋友》,心里虽然无比受用,但总觉得他站在床上举着拳头唱黑猫警长更合适点。
过了一个暑假再见卫东和王波,顾航发现卫东已经有了新组织,而他俨然成了这新组织的头头。也是,不想当老大的老二不是好老二。顾航倒也不觉得生气,该咋滴咋滴。王波一开始在路上碰见顾航还觉得别扭,见他一切照常,这才跟着正常起来。
初三排座位,顾航依旧千年不变最后一排靠窗,只不过同桌变成了王文钊,一个话不多,成绩不好,上课喜欢看小说,除了看小说就是睡觉的家伙。家里条件也不错,坏事儿倒是不干,就是懒,要不是怕被尿憋死,下课宁愿趴在座位上睡觉。
没人陪着顾航捣蛋说话,他无聊啊,无聊的头上想长绿毛。无聊的后果就是发完呆看书看叶川,兴趣来着就给书上的人添衣服画胡子,以至于半学期还没过,一本书的人物都被他照顾了一遍,生物书上的动物都有了衣服穿,连细胞都长了腿脚,细胞核都添了眼睛眉毛。
晚上叶川陪他看书的时候每每都笑的打跌,笑过就皱着鼻子装凶狠教训他,往往最后都被顾航咯吱的瘫在地上起不来。
除了无聊,日子过的挺惬意。李冬梅因为叶川坚持给顾航补课的事情,要给叶川补课费,叶川死活不要,还红着脸恳求地看顾航。
叶川觉得自己和顾航的友谊就是通过补课得来的,有这样一个时时逗自己开心,带着自己玩儿,每天还都给自己留好吃的人做朋友,他不想用钱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顾航明白他的意思,斜了李冬梅一眼说,“妈,人家不要你听不见啊!”
刘冬梅也有自己的想法,叶川家里条件毕竟不好,又真心真意的让自己儿子成绩提高,暴躁的儿子连性子都温和了,总得表示表示。一二百块钱对顾航来说就是个屁,家里从来没少过他吃穿,有什么大件儿的想买顾伟国也都一手包办了。但对叶川来说就不一样了。
顾航不和卫东他们来回跑,更是用不着什么花销。钱对顾航来说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他也知道叶川的境况,但是前世那些年,叶川再苦的时候都没有张口问他要过一分钱,他骨子里的倨傲顾航一直都知道,即使是被他踩在脚下,那份倔强也一直都在。顾航觉得,也许成绩好的人都有那么一两分傲气。他们这个小少爷是家里人宠大的,但尖子生是全校老师宠大的,说不定在心理上,尖子生比他们这般横行的小霸王更有优越感。
刘冬梅还是坚持把钱塞到了叶川书包里,对此顾航无可奈何。不过意料之中,第二天晚上一起学习的时候叶川原封不动的有拿出来给了他。
顾航说,“我不缺钱,谁给你的你找谁。”
叶川对热情饱满的刘冬梅有点怵,因为他个子小,刘冬梅和他说话就像对雷雷一样,亲昵的恨不得把他的脸摁到自己胸脯子里。刘冬梅对顾航可不敢这样,最多拍大儿子屁股一下,每次还都遭顾航冷目相向,这让刘冬梅也很委屈。叶川被刘冬梅搂了那么两次,虽然想念起那么一丁点母亲的味道,但是更多的是窘迫,后来见面就下意识的躲顾航屁股后面。
“我才不去勒。”叶川撇嘴,“你妈老喜欢揉我的脸。”
顾航闻言伸手揉了两把,“确实好揉。”
叶川瞪大眼睛,“反正我不管,我还给你了,你收着。”
“你存起来吧,当咱们俩的小金库。”顾航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笑说,“你自己办个存折,以后咱们俩靠自己本事挣来的钱都存上去,看看能挣多少。”
叶川自豪了,“我有个小金库了。”
见顾航不信,得意的说,“我卖爬蝉的钱,还有之前捡瓶子卖的钱。每年的作业本和不用的书,都卖了,我的铁盒子都快装满了。”
“你的钱才是存起来吧,存起来还有利息吃。”
计划是这样的,叶川没进过银行,就连叶耀堂的钱都是放在一个盒子里存着,这年代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周末顾航载着叶川去银行,用叶耀堂的身份证存了钱。可是顾航不知道这个红本子激发出叶川多么大存钱的热情,等顾航发现他捡废铁废纸的时候叶川告诉他,他已经又攒了十五块钱了。
顾航欲哭无泪,也没理由阻止。街上跑着的一袖口油泥的孩子很多,叶川虽然会捡些废品,但自己总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苦了顾航。周末骑着个山地车想找他玩儿,大半都是跟在他屁股后头帮他载着装塑料瓶子的大袋子。
顾航终于在又一个骑着车子帮他驮瓶瓶罐罐的周末爆发了,“川儿,咱能干点儿有意义的事儿不?”
叶川漫无目的的在人行道上走,看到花圃里扔的瓶子就捡起来,听他这么说拧着眉头扭头问,“干啥有意义?”
“咱就是卖袜子卖火烧也比捡破烂儿上档次啊。”
叶川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转,咬着下唇半天没吱声,那以后果真没再到处溜着捡瓶子,只是叶川能陪他的时间明显少了,每每都抓不到人。顾航好几回想说,要不咱接着捡吧,我也不嫌弃,你干干净净的就成,只是屡次话到了嘴边都没说出口。直到叶川肿着半边脸冲到他怀里时他才知道,这崽子又去给人家食品加工厂搬箱子装车了。
12、战争
天很冷了,没事儿的时候,顾航也喜欢学着叶川的样子闭着眼听歌。只不过叶川是两手捧着脸玩儿可爱,他是两手托着后脑装深沉。顾航喜欢重复的听《但愿不只是朋友》,听得遍数多了还真悟出了那么一点道理。最起码歌词上那句“Nomorenomorelonelynights”是他记住的除了“I‘m……”“Thisis……”等之外的第一句完整的英文。
最近除了晚上七八点能见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顾航根本就逮不到人。这天中午顾航依旧懒得回家,啃了两口早上刘冬梅的爱心自制三明治,拿教室的桌子当床躺在上面睡觉。有几个为了努力中考也没回家的女生坐在前排的座位,偶尔回头看一眼,眼中就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顾航属于发育早的,虽然初三,但剪着当年贺年卡上明星才有的发型,穿着是刘冬梅按照港台剧里面的少爷模样给打扮的。那装束在雷雷身上就是个标准的富家小少,在顾航身上,他随便扯开衬衫袖口和扣子,领子歪歪的耷拉着,就有一种痞子般的颓废,而这种颓废恰恰显得他更不同寻常。当然,顾航不喜欢扣领口的扣子纯碎是嫌憋气,他不屑于耍帅。顾航觉得,他的帅不需要耍就能出来,像卫东那群人才需要通过夸张的耍去张扬自己。总之,顾航在学校女同学眼中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当然,这种存在是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
为了给中考的学生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初三年纪搬到了后院儿的平房里,前面那栋小学楼成了小孩子们的天下。顾航托着后脑听歌看窗外的枯树,叶川就是这时候扑过来的。趴在他胸口眼圈红红,一侧脸颊还肿着。
顾航愣了片刻才猛地扯掉耳机坐起来,叶川攥着他的毛衫深吸了几口气,闷不吭声的往外拽。顾航赶紧跟着出来,出了教室叶川才带着哭腔说,“卫东打架了,对方带刀,怕出人命了。呜……我去,找老师。”
说罢转身就往办公楼跑,才两步被顾航一把捞起来跑了出去。
老师没找,顾航抗拒找老师说事儿。因为不管大事小事,捅到老师那里通通都成了大事。顾航骑车载着叶川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混乱,卫东的新哥们儿多,顾航也看不出哪个是哪一拨的,让叶川躲远些,拎着一块板砖直接就冲了进去,撂倒了两个才看见被一个光头压着的卫东。顾航控制着力道一砖下去,光头叫了一声翻身滚到一边。顾航想拽卫东起来,卫东却早就瘫了,看见顾航眼睛亮了亮骂了一声。
光头爬起来一脚踹向顾航,顾航躲开抓住他的裤腿往后一拉,给对方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劈叉。随着光头的痛呼而来的是叶川的尖叫,顾航急的眼睛发红,偏被人从后面抱住摔到地上。身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拳,分神去看叶川,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人群还两手鲜红,脸上也是星星点点。
顾航低吼一声踹开身上的人,听见叶川更高的叫喊,“杀人啦!别打啦!杀人啦!”
躁动的人群瞬间都停了动作,接着呼啦啦只不过片刻,光头就带着一群人四下跑了。王波躺在地上还在低低的骂,“操,捅老子腿上!”只不过片刻脸色就白了。顾航看着叶川脸上被喷上的血,瞬间反应过来,解了腰带去扎王波的大腿根,快速的捆好将王波抱到山地车后座上,又让叶川挤到最后,拽着他的腰将人夹在中间,骑上车就往医院赶。
“顾航!”卫东跪在地上喊了一声,顾航不回头的骂,“老三要死了你等着陪葬吧!”
顾航车子骑得飞快,怕叶川拽不住自己两个人掉下去,还不敢往前探身太多。好不容易僵直着背一路超车到了中心医院,车子没停后面两个人就一起摔了下去。王波已经有点翻眼白,呼吸也很不正常,听在耳朵里像是在倒气。叶川两条胳膊也抖得抬不起来。顾航将车子一扔抱着王波边喊人边冲了进去,留下叶川坐在地上抽搐似的呜咽。
身上血太多,呼吸间都是血腥味儿,他吓着了。
卫东几个人骑着车子追过来的时候叶川还坐在那里惯性的哽咽,周围围着几个医院门口看热闹的小贩。几个人见叶川两手上黏着的血渍,心里都有些发虚。卫东青白着脸,过去拽叶川起来,拉着他去里面找人。
王波已经被推进去抢救,顾航正和一个护士说着什么,见他们进来,冲叶川点点头跟着护士进了一旁的小屋。再出来护士手里就多了一袋子血,急冲冲的又进了抢救室。顾航嘴唇有点白,靠在长椅上耷拉着眼皮看叶川。叶川紧走两步过去,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又不敢往前靠。还是顾航伸手,叉开腿搂着叶川,下巴放在他肩上闷不吭声。
叶川好半天才控制住胳膊不那么抖,可一路上为了固定住王波不摔下来废了不少力,抬起来的时候酸痛的不像自己的。叶川轻轻拍着顾航的背,暑假在乡下的时候顾航就喜欢用手划拉他的背,每每他都觉得心安。叶川低声说,“哥,肯定没事儿的!”
说给顾航,也说给自己听。
护士又出来了一趟,再一次抽了顾航200CC的血,卫东这才想起来捋起胳膊自告奋勇。护士看看他满脸的瘀伤和口子,领着其他几个面相还好的进去做简单的血液配型。
几个半大的孩子谁都没再说话,血型能用的进去抽血,不行的就蹲在走道里垂着脑袋。死亡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遥远到只是电视里武侠和港台黑道片子里才会有的。他们脑子中的“死”,只不过是几个人玩闹,“啊”一声倒地装死。身边的人真倒下了,也就真的怂了。
叶川缓了过来,挣脱顾航去洗了手脸。自来水管里的水冰凉,但也让人头脑清醒。叶川用口袋里的毛票买了几块糖,又去借杯子接了热水。糖给了另一个抽血的人一块,剥了一块添顾航嘴里,等顾航嘴唇颜色缓过来一点,就有护士过来催着交手术费和住院费。
几个人摸着口袋凑出来不到十五块钱,其中还包括顾航口袋里的十块。打架几乎打出人命,谁都不敢告诉家里。顾航扒拉扒拉头,起身出去给家里挂了电话。
顾伟国带着钱赶过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还以为自己儿子杀了人,进来了解情况才吁了口气。可顾航还是挨了两脚,实实在在的,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可还得忍着。顾伟国办好手续出来的时候王波已经被推了出来,几个孩子不敢抬头看,捂着脸几近崩溃。顾航看见旁边架子上挂着的血袋和液体舒了口气,对护士说:“你们的床单别盖那么高,不知道还以为拉出来一尸体。”
护士戴着口罩表情看不分明,但眼神里除了不屑还有一丝笑意。在医院被小帅哥戏耍的概率还是很低,偶尔遇见一个多话的,也不算坏事。
顾航对卫东说,“你也去看看伤着没,派个人去给王波家里人说一声。”
又对顾伟国说,“爸,咱们回吧。”
顾航搂着叶川的脖子晃着腿走了,顾伟国看看剩下几个毛孩子,拍拍卫东的肩说,“最近也不来家里玩了,等王波好了都一起来,叔给你们买好吃的。”
顾伟国也走了,卫东眼眶湿热,搓了把脸,顺便擦干溢出眼眶的眼泪。咳了一声吩咐各干各的,自己先留在医院陪着王波。
顾航出去溜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自己那辆山地车,和叶川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叶川先低了头,嗫嚅道:“那什么,我忘寄存了。”
“操!”顾航见顾伟国过来气急败环的指着早先放山地车的空地骂,“哪个王八羔子偷了老子的车!”
“你是老子老子是谁!”顾伟国拍了他脑袋一下,“走吧,先回家再说,瞧你那脸白的!俩兔崽子!”
13、初吻
叶川没敢直接回家,棉衣上都是血,连里面的粗毛线手织毛衣上都溅了血,更何况这本该是上课的时间。进门的时候刘冬梅叫了一声,顾航觉得更晕了,耳朵里都嗡嗡响。
下午课几人集体没上,顾伟国先给学校去了电话,说是有人病了,几个孩子抬着人去医院耽搁了。老秃说让一人补一份请假条和医院的病假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刘冬梅硬逼着顾航喝了一杯高乐高,扒了他身上的脏衣服,也瞪着眼让叶川脱了衣服,那两个人赶回房间坐被窝。
刘冬梅抱着衣服下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微惊恐,拉着顾伟国到另一边才压低声音问,“这是打架了还是怎么了?怎么川川也跟着?谁伤着了?死人了没?”
“人差点没了。”顾伟国唏嘘,“王世才家那个儿子,之前经常跟着卫东过来玩的那个。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咱儿子仗义,蹬着个破车子把人驮医院,人说没就没了。”
顾伟国有点自豪,“还给他同学输了血,要说这太义气,随我,可也不是好事。这次打算估计没航航什么事儿,你没见卫东那个样子,都被揍成猪头了。”
顾伟国觉得自己感叹的有点多,也不符合作为长者的身份,摆摆手说,“给孩子洗衣服去吧,没事儿,都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