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叶耀堂直接把袋子递过去,说:“你婶儿给煮的鸡蛋,还有几斤苹果。”
叶川想了想接过去转手递给叶帆,“你吃吧。”
“你吃吧,你要考试。”一直没说话的叶帆总算活络过来,又问:“哥你以后还回家住不?咱爸说盖了房子肯定有你房间。”
“嗯。”叶耀堂点头表示赞同。
“你跟我住也行。”叶帆再表态。
“我有地方住。”
一时无语,叶耀堂本来话就不多,不但是面对叶川,对着叶帆也是一样。此时冷下场,就更是没话可说。叶帆心里憋着气呢,觉得叶川是傍上了有钱的爸爸,连自己这个弟弟都不要了,说了几句软化见他还是冷冰冰的,就有点想走。叶耀堂也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嘱咐了一句要好好考试,考完试回去住也行就走了。
叶川拿着煮鸡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愣的站在大厅里,等到周明喊他过去搬书才反应过来。
其他人的课本都是搬宿舍,等高考过后再想法子运回家里。叶川只有那处租房,且假期里肯定是暂住,和顾航说好了的,今天过来把书搬回租房,只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人。
刘丹自上次生日以后,对叶川态度就单纯下来,只不过既然是好朋友,重体力活儿的时候自然要可劲儿的用,于是叶川便成了她的运输工具。
高中生的书从来都是多的吓人,天气又热,叶川几趟下来,跟水洗过似的。刘丹拿着洗好的毛巾站在一边清清爽爽幸灾乐祸的笑,还说,这是最后一次用的上你了,以后你再想搬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叶川心底哀嚎,对于体力活,我从来不会向往。
叶川再帮着老宿舍几个人把书搬到寝室,已经差不多是出气多进气少,好在自己的书周明他们帮着也搬去了小铁屋。王波妈唏嘘着惦记家里的王波,叶川干脆自作主张放了她的假,还让宿舍几个人过去挑了文具。左等右等等不来人,高一高二都放假,高三的学生大多也都把考试用的工具都准备好了,生意也并不好。叶川挑了几本第二天要看的书(考前放假一天),锁了门挂上停业的牌子出了学校,手里还有叶耀堂送过来的茶蛋和苹果。
叶川等到晚饭也没等到顾航,吃茶蛋的时候倒是五味陈杂。记忆里叶耀堂单独给他煮鸡蛋的经历……好吧,根本就没有。叶川打断这想法转到顾航身上,想着他应该是在家里陪家人。临近考试,叶川反而学不下去。关了门想出去走走,晃来晃去还是徒步往东走。那边有一个广场,夜景很美,有很多孩子和老人会聚上那里跳舞或者练功夫,叶川喜欢看别人热闹,看着华发的老人跳舞也特别有感觉。
可能是天气太热,今晚竟然有喷泉。其实是广场中心简单的几个水柱,但有不少小孩子半大孩子在水里追逐打闹,弄得浑身湿溜溜的。叶川沿着外围走,偶尔被里面泼出来的水溅到,也只是抿唇笑笑。
隔着一层水柱和中心穿梭的人群,叶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另一个自己并不算很喜欢的人——柯睿。
叶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几天前看到他的讯息叶川还在吃味,只是没想到高考前期他就又跑了回来。顾航一直没去学校帮着他搬书,一定就是招待他了。
叶川看着柯睿扭头冲顾航笑,手里拿着闪光竹蜻蜓,猛地一搓,便闪着蓝光飞到天上。他甚至还看见顾航耐着性子去帮他把飞走的竹蜻蜓捡回来。
顾航手里拿着竹蜻蜓往柯睿走的时候看到的叶川。他本来吃过中饭就要去学校帮叶川搬书,顾伟国却突然让他跟着去服装城见客户学着谈生意。好不容易做完陪酒小厮回家,刚进门就看见正和雷雷下象棋的柯睿。用柯睿的话说,他是过来挽救顾航免于灾难的——高僧开过光的檀香木手镯,帮他避灾。
顾航知道叶川对柯睿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上次收到信息叶川连提都没提,还是顾航摸呼机的时候酸溜溜的嘟囔了一句,“你们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因为不友好,在高考前夕为了怕影响他考试,顾航才连提都没提。
吃醋这事儿实在是奇怪,顾航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叶川和男生在一起他无所谓,就是见不得他和女生站在一起。叶川恰恰相反,见不得他和男生走的太近。顾航不觉得自己幸运到见到一个就是同类,柯睿对他来说和周明没什么区别。
顾航看着叶川愣在那里的模样,想着他又是在心底较劲了。也好,顾航想,既然看到了,也许让他多看一会儿能让他知道自己当初撞见他和刘丹在一起时的心情。
叶川不想和柯睿正面接触,人总是有相互比较的心理,特别是和自己有竞争性的,叶川也不能脱俗。每当和柯睿站在一起,叶川总会从长相、学习到家庭比较一遍,发现什么都比不上,心里就会有强大的落差和危机感,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像是站在崖底仰望着他和顾航在一起,并且他们两个还是很相配的那一对儿,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叶川看着柯睿拿出一个手链一样的东西给顾航戴上,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曾经见过一款手表,价钱在五百块左右,肯定不是什么好牌子但是戴着很好看,他曾经想着忙完考试拉顾航过去看看呢。
叶川知道顾航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两眼,站了良久没见他过来,转身往回走。那是一种复杂到捋不清到底什么感觉的状态,说不上吃醋,说不上嫉妒,更说不上痛不欲生。只是胸口习惯性的发闷,闷的叶川要大口呼吸还是觉得压抑。
叶川懂了顾航当初的怒气为什么能延续一个月都不停歇,他也想像他一样转身消失一个月,只是发现自己远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人。
叶川沿着大路往南走,速度很快。顾航再转身找不到叶川的身影,心底骂了一声,追过去去找。远远的看见叶川往南走,连忙跟上。柯睿追过去问:“找谁?”
顾航指指叶川的方向,“看见熟人了。”
柯睿跟着追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儿,疑惑地问:“他跑什么?”
顾航心想,还不是你那手链惹的祸?我他妈真是幼稚透顶了,竟然同意让你给戴上。
距离拉近,顾航喊了一声:“叶川!”
叶川站住,抚抚胸口,觉得跑一段舒服很多。叶川觉得自己需要锻炼身体了,不然怎么会刚跑了一段就觉得腿软。
顾航追上,气道:“你跑什么?”
“啊,我……锻炼身体。”
柯睿离两个人有点距离,叉着腰喘着气说:“只放一天假,后天就考试了,还锻炼身体?”
“三天考七门,我怕受不了。”
顾航拉着叶川往一旁走,柯睿识趣地站住。等拉开些距离顾航压低声音说:“我要是不追过来,你想跑到哪儿去呢?”
广场本来就在新区,柯睿看看有些荒凉的地段,眨了下眼睛说:“我就是随便走走。”
“走走比我跑的都快,你行啊!来找我的?”
“不是,我随便走走。”
顾航捏捏他的肩膀,叹口气说:“又吃醋了。”
叶川摇头,终于把视线调到他脸上,说:“我不吃醋了,我知道你故意这样给我看。”
顾航愣住,叶川又说:“没必要,即使……我也不会背着你做什么,要是那样,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想明白了,咱俩其实谁都不信谁。”叶川想说,即使不爱了,也不会背着他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叶川生性保守,和顾航在一起,即使没想过一生终老,也从来没想过身边的会是另外一个人,更何况他要顾航许给的一生。
顾航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对,知道不对,还是控制不住。”叶川苦笑,“道理我都知道,就是做不到。”
远处有摩托车打着远光灯嚣张的奔过来,顾航拉着叶川往路边靠了靠。正要说什么才发现摩托车走的路线很扭曲,普通的摩托车,非要骑出赛车效果的S形路线。被远光灯晃到有一瞬间的视觉盲点,顾航闭着眼将叶川推到路边粗壮的杨树中间,扭头背光看见柯睿遮着眼睛站在另一边,身后另一方向同样一个闪着远光灯的汽车呼啸而来。顾航没见过会车警示灯这样打的,特地留意了一下。从他看出摩托车路线冲着柯睿而去到扑过去,也只是一瞬间。叶川被他推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到公路沟里,还没有站稳,看见他冲柯睿过去下意识的就追了两步。摩托车大幅度的扫了个方向,突然冲着叶川过来,另一边顾航猛地把柯睿推倒到路边,回头看叶川的时候,却随着汽车的刹车声飞了出去。
顾航被撞飞的片段在叶川眼中成了慢镜头,让叶川有一种心被掏空活活疼死的错觉。叶川腿上痒了一下,被摩托车带起的风从面上刮过去,吹的头皮一阵发麻。这一切,都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汽车停下,司机骂骂咧咧:“大半夜站国道路口,找死啊!”
叶川看见顾航从地上爬起来,僵直的身体总算找回知觉。
“碰到没有!”
“撞到哪了!”
两声混成一声,都喑哑而颤抖,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苍凉。
叶川见他问完一句就没有下句,连忙扶住他,颤声说:“没,摩托车……斜过去……你身上疼不疼?”
柯睿从地上爬起来也跑过来,因为受惊,声音也有不自知的颤抖。他借着汽车的灯光看看顾航,没见什么外伤,再看叶川,见他一条裤腿迅速染红,不一会儿薄薄的浅色长裤就被血染到裤腿边。
“腿!你腿怎么了?”柯睿扶着叶川一条胳膊,“你哪儿疼?”
“不……不疼!”叶川动动腿,竟然除了血淌下来的潮热感一点不觉得疼,抬头见顾航视线定在自己身上连动都没有动,突然就慌了。
“哥?”
“腿……”顾航张嘴血便溢了出来,他随即闭上嘴,还是没能压住随即涌上来的咸腥。
叶川想尖叫,却发现脑中瞬间空白,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瞬间蒸发一般。随着顾航的力道,软软的瘫在地上。
柯睿扭头去找车主,人已经快速跳上车,掉头跑了。
“你妈!先把人送医院呐!”柯睿追着车子大叫,眼睁睁的看着汽车消失。
叶川跪趴在一旁,头枕在顾航头边大口大口的喘气,除了一声一声唤着瞪着眼睛流泪,什么都做不了。他想站起来,想背着顾航奔跑,试了几次,身体像没了筋骨,怎么都动弹不了。
“哥,对不起哥。我站不起来啊……啊顾航,求求你了……你别有事……我会死掉的!”
柯睿跑回来,拽叶川起来想让他先将人送医院,见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咬牙摸了顾航的车钥匙就往广场跑。
柯睿怎样冲了一个两千米把车开过来,又抖着手脚将两个血人拽到车上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顾伟国带着刘冬梅和雷雷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被晾在床上还没有往手术室推。叶川裤腿一兜的血,染红了病床上的床单,人早就晕过去了。顾航安静的躺着,太过安静,像是睡着一般,只是耷拉着的眼睛一直看着叶川的方向,胸口偶尔动一下,状似随时都会没了气息。
商场打拼了多年的顾伟国,疯了一般拽着护士拿的收费单据撕了个粉碎,大声叫骂医院缺德,竟然不先救人。其实不是不救,该做的路上都做了,目前只是在商量方案。
一名外科医生领着几个人推着叶川率先进了手术室,余下几个主治医生围在顾航床边小声商议。
刘冬梅看见两个孩子模样的时候已经瘫在了地上,雷雷不知道该做什么,把刘冬梅拽到凳子上,想去看看顾航,一松手刘冬梅就会往地上滑,只好陪着妈妈在那里掉眼泪。雷雷觉得不真实,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镜子里,上面是一层水雾将生活扭曲,抬手抹去了,一切便成还原。
顾航尚且有些意识,见叶川被推进去,心里竟松了一口气。医生的声音传过去,像是隔着水膜一般,听着很不真切。
“别松劲,你爸妈都在边上看着你的。”有医生狠狠的摁着他的肚子,顾航疼的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心下无奈的想,这是要死了吗?刚爬起来的时候还那么顺溜,还以为能保持英雄形象,结果成了狗熊。
顾航想起那个白胡子老头给自己卜的卦,心里无奈。想起前生,再看现在,虽然老妈白着脸瘫在那里喘气,老爸一泡眼泪又叫又哭,可总归还是觉得幸福。老爸那张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脸出现在面前时顾航长长呼了口气,好在出车祸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为了家人操劳了一生的父亲。他包容了自己太多,能替他受罪,顾航觉得欣慰。只是叶川……想起叶川,顾航担心又添一层。
“航,你哪儿疼啊?”顾伟国就那么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手都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压坏了。
“爸……”顾航一张嘴,一口闷在嘴里已经发紫的血淌出来。顾伟国崩溃地拍着额头嚎啕大哭,“不说了,不说了航!别怕航别怕,爸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爸,好好……对……叶川……和雷雷一样。”
顾伟国心里瞬间蒸腾起一股怒气,看着顾航吃力叮嘱的模样,只能将怒火憋在心底。
“爸,对不起……喝酒……别开车。雷雷会出息……好好对妈……对不起……”
“川,别恨……畜生……”顾航思维开始散乱,前生今世交织在一起,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台手术只做到一半,处理了一下腹膜后血肿和血胸就转到了市里。天蒙蒙亮的时候重新被推进手术室,到天又黑下来都没见人出来。期间护士跑出来一趟通知病危,只是强撑着才跟过来的刘冬梅直接晕了过去。全家都乱了,雷雷一直贴着墙站着,不哭也吭声,瞪着眼睛不知道是怎么了。顾伟国嚎两声就嘟嘟囔囔说些什么,一遍一遍念叨儿子的名字。瞒着老太太,顾航叔叔也带着婶婶赶了过来,在顾伟国两口子失了主心骨的时候还能帮着撑一撑。
顾航浑身插满管子被推出来的时候,顾伟国还坐在地上,哀求的看弟弟一眼。等顾伟业问过医生确定还活着,转头告诉他的时候,顾伟国终于松了口气,人却直接瘫了下去。
顾航中间又进了几次手术室,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十天里,被推进去几次就有几条病危通知下来。每次护士冷冰冰的说一遍“六床病人病情危重,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再递过来一张纸,一家人就陪着生不如死一次。起先一家人还会抱头恸哭,到最后竟然能面无表情的听着护士陈述,平静的接过通知单。
面对这场意外,顾伟国两口子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的。顾伟国恨上了一个人,即使他也许还躺在医院里连高考都耽搁了且十分无辜。顾伟国恨这个让自己儿子走上弯路的人,又因为他出了车祸,那么不能让人原谅。刘冬梅则想的不管儿子以后想什么要什么做什么,都要尽力满足。人安安稳稳活一辈子,太不容易了。
顾航醒过来的时候高考已经过去了七天,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柯睿。柯睿对上顾航的视线愣了一下,咧嘴笑笑,强自平静的说:“醒啦。”
顾航眨眨眼睛,张张嘴想说话,柯睿一面按铃一面说:“你气管出了点问题,还不能说话。两个阿姨去休息了,顾二叔出去买饭,顾叔叔送雷雷回家考试,好像还有事情要办。我知道你想问叶川,我不知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情况应该好很多,在你们县医院就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