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没能见到顾航醒过来的那一刻,可激动一点都没有减少。顾航眨着眼睛看着刘冬梅和婶婶趴在自己床边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流泪。
第二天顾伟国才赶过来,顾航望着父亲想让他说一说叶川的情况。顾伟国不知为何就突然爆发,冲着顾航喊:“你是不是作死?你是嫌我和你妈活的长是吧!他滚了,该滚哪儿滚哪儿了,再也不回来了!”
刘冬梅不明所以,拽着失控的顾伟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顾航哀求地看着顾伟国,等不来自己想要的,失望地闭了眼。
半年后出院,顾航再也没能联系上叶川,他确实如顾伟国所说滚的不见了,消失在那座小城,两个人一起走过五年的地方。一家人很默契的,谁都不在他面前提叶川的名字。顾航连哄带骗,也没能让雷雷带过去一点信息,逼的紧了,雷雷就贴着墙瞪着水汽弥漫的眼睛看他,狠狠的。顾航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亲自回了趟恒县,那个小租房已经转手。房东说东西都扔在那里没人拿,也没人回去交房租,他们等不及就把东西收起来另租了出去,问顾航要不要。顾航在一堆东西里扒了良久,只拿走了一本字典,还是顾航第一次得奖送给叶川的那本。上面用蓝色笔轻轻勾着几个字,从前往后依次是——爱吧辈川哥吾小一子。这是顾航当年就说给叶川的话,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两个人却毁在了相互猜忌里。
小川吾爱,一辈子吧!
可一辈子又在哪儿呢?
——上部·我们都是青葱·完——
下部:挥别青葱
77、现在
顾航骑着山地车又到了桥头的早市,推着车子挤在人群里,顺便花了十块钱,买了三件大叔款白背心,右侧胸口处还有个蓝戳儿。老样子把车停在早市尽头一个小型公共健身场所,小包挂在车把上,一面留意着一面背对着车子往旋转健腰器走。
半个月前就是这样,早起去溜车健身,无意间发现这么一处早市。拐进去纯碎是想找找当年县城小胡同早市的感觉,停在健身场旁边包就挂在车把上,只不过一转身的功夫,顾航再回头,小包已经不见了。东西倒是不多,里面一共装了二十块钱,预备着半路买豆浆油条呢,夹层放了一块小毛巾。豆浆没买成,顾航半路花了三块二买了挺大个儿的一个烤地瓜,剩下十六块八毛钱。包也不值钱,顾航咽不下的是那口气。长到二十五,还从来没有被人摸过钱包,这次丢的不仅是钱,还是人。自那以后顾航若是骑车晨练,必定要拐到这里停上一停。只不过鱼钩丢下来这么多次,再也没有见到恶鱼上勾。
顾航一面转腰一面注意着车子,几次有人经过,顾航紧张起来,甚至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追贼,却总会对着他们离开而失望。口袋里手机开始叫,顾航叹口气接听了,一面往自行车旁走。
“你又跑哪儿去了?”王文钊来的电话。
当年他也没考上什么大学,家里有钱,在县里开了家酒吧。毕竟有地域限制,县城消费虽然也跟得上,去玩的人却太杂,一不留心就总是出事,后来在酒吧包间出了一起命案,虽然处理的妥当他却怕了那种麻烦,直接关门大吉。顾航在新林市着手做房地产的时候就背着祖产过来入股,如今如愿以偿的过上了懒人的幸福生活。
“平原路桥头呢。”
“又去找你贼小弟去了?二十块钱,可在乎死吧啊。”
顾航转眼看看人群,笑了两声说:“那孙子嘿,不抓到人我就不姓顾。”
王文钊嗤笑,“一会儿见,我去接。”
顾航挂了电话再抬头,竟发现车把上又空空如也。一个劣质塑料袋装着的三件背心还挂在那里,钱包早就没了踪影。顾航看看左右,狠狠的骂了声“操”。
将山地车扔到后备箱的时候顾航那气儿还没顺过来,王文钊打着哈欠喝豆浆吃茶蛋,主动钻到副驾驶专心进食。顾航气咻咻的上车,好半天憋出一句:“妈的,一眼没看见又被偷了。”
王文钊从胸腔发出一声哼笑。
顾航重重从鼻孔出了口气,斜一眼睡眼朦胧的王文钊,打了个“且”音。王文钊看都不看他,懒懒的靠在座位里,嘟囔道:“就这,还是我出来自己买的,自从有个皓子我的待遇就从皇帝变成了太监,吃饭跟赶场子似的,过了点儿就得拾皓子嚼过的。别怪我不买两份,我吃啥你都看不上。”王文钊自言自语似的啧啧嘴继续嘟囔,“皓子那崽子不知道像谁,要真是我的娃,肯定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他简直泼猴似的,每天不玩到十一点不睡觉,还得拉我两口陪着。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人注定享受不了父子天伦。”
“不稀罕。不过你不知道像谁就对了,指不定你老婆什么时候给你戴了绿帽子。”
“滚!”王文钊懒洋洋的,让人对骂都不来劲儿。等车子拐进别墅区的时候扭头问:“还等着呢?我看顾叔他们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前儿你妈还打电话给青虫(王文钊老婆,詹青),话里话外都念叨让她给你瞅个媳妇儿,说你爸默认了的。”
“他恨不得我赶紧妻妾成群呢。”
“有这么说自己亲爹的吗?”
顾航哼了一声,不想再提和顾伟国的冷战,默了一会儿转而问:“这次你家虫子没又踹你下床睡地板?”
“说了多少回了,上次是我嫌热,自己跑地上睡的。”
“确实热,外头都差不多结冰了。”
王文钊和老婆感情很好,王文钊什么都懒得操心,大权小权都下放给了老婆。詹青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新林市人,双职工家庭条件也不错,对王文钊却一点也没有看轻的意思。当初王文钊跟着顾航房地产刚起业,还欠银行一屁股账,数目大的吓人,出门都是绿色无污染交通工具,跟着顾航扣着个安全帽到处跑,怎么看怎么像提水泥的民工,其实现在也没好多少,手里是有钱,可银行也没少欠。两个人的婚姻还是詹青寻死觅活逼着家里同意的,照她的话说,就是看上了王文钊凡事慢悠悠的劲儿。当初她被车压到了腿,王文钊就是慢悠悠的背着她把人送到另一条街医院的,一路上用懒洋洋的语气和她说话,那时候詹青就迷上了这个在市民旁观她拖着一条腿哭泣的时候弯腰把她扛到背上的人。后来嫁进来王文钊把财产也放了权,詹青才知道自己买了个蓝筹股,还是处在牛市的那种。王文钊什么都交给她,反而让两个人的感情更深了。
两个人人生中第一场架,还是因为顾航而起。刘冬梅看着王波他们一个个都结婚有了娃,虽然当初顾航出院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还一反常态和顾伟国大吵一架,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回正途。这七年里顾航乖的很,一个伴儿都没找,可就是不往家里住,自己把另一处院子拾掇拾掇就一个人住了进去,还养了一条狗。后来房产做起来,直接给自己留了一套别墅,从郊区搬到了柳湖东岸。眼看着都要过二十五的坎儿,也不能常年和一条狗过日子,刘冬梅便试着给他说媒。詹青经不起她念叨,虽然从王文钊那里知道他的毛病,可想着指不定什么之后就和正常人一样了,就把自己周围最漂亮最温婉的给介绍了一个,顾航倒是被刘冬梅哭着骂着过去了,只不过白吃了人家一顿拍拍屁股就走了,一顿饭下来一句话都没说。人家姑娘几次热脸贴冷屁股,最后结账发现顾航吃大发了,可不就是什么贵点什么?姑娘没带银行卡,连帐都付不起,还是哭着打电话让詹青过去埋单。那一夜詹青发威,也没了产后气虚,抱着儿子一脚把王文钊踢下了床,还说再管顾航的事儿她就是孙子!这话说了可才半年不到,刘冬梅又打电话找上了,好声好气安抚完那边,一挂电话就气的追着王文钊要咬人,那孙子是死活不愿意当的。
进了屋四四就扑了过来,围着顾航的裤腿低低吠着。顾航弯腰揉揉四四的头,随手开了电视,没什么特定目标,就是希望叶川能有机会按着当年的想法走上播音的道路,而他,能恰好看见他出现在某个镜头里。
顾航去北广找过人,没有。早年逼问过叶耀堂叶川亲爸的情况,什么都没问出来。后来终于有了能力摆脱顾伟国的羽翼,查出来耿志辉在的军区,顾航反而没了勇气亲自过去。私下里也找人打听过,没有叶川这个人。顾航也曾跑到南昌耿志辉所在的军区蹲过点儿,还是一连守了半个月,也没有见到人,回来还把顾伟国气的住进了医院。那之后顾航就开始冷处理,哪儿也不跑了不找了,就瞪着俩眼等着。顾航当年跪在病床前对顾伟国说过——我就这毛病,不是叶川也不会给你娶儿媳妇,你们想抱孙子别找我,只当我没那功能。
当年怎么闹了一年且不提,总之顾伟国发现那个懂事的儿子跟打了鸡血似的从愤怒到冷不吱声的和他对着干,失望痛心之余便开始什么都不管了。你爱咋滴咋滴,住在外面哪怕是嫖呢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倒是刘冬梅,从开始的懵懵懂懂到最后弄明白“毛病”的意思,到现在都在不遗余力的往儿子身边安插女人。
王文钊见他又看新闻,摇摇头说:“这次火车站那片儿地皮竞标,还抢不?”
“不抢。”顾航给自己倒水,喝了两口才说:“市里五年规划不是说准备往东开发吗?听王波说他们单位估计得全搬过去。部队小区本来就在那边,政府大楼也都快要搬了,咱们还不赶紧提前跟过去?那边有一片湿地,坑不大,不过可以后期开发。这次不用高端,就普通多层和高层。”
“就怕太靠东郊,房价会低。”
“看你怎么选点了。要是划在主干道两旁,一趟公交车一条直线,直接穿过市图书馆、市电视台、政府大楼、商业区、终点就是火车站。公交线路都是可以改的,就看你舍不舍得投钱。目前就是抢在市里规划出来之前,先探探口风,把地皮定了。”
顾航推开落地窗,看着屋后小花园里刚被推了小平头的草坪,视线越过围栏投降湖面。这是别墅群里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从一角可以看见大半个湖面,夏季的时候莲叶何田田。主卧的设计按照叶川当年的期许,窗外有一颗高高的桂花树,打开窗,枝丫就可以伸进屋子里。有明亮的桌子温暖的大床奢华的柜子,柜子只装了一半,另一半等着叶川填满。顾航甚至还买了一个柜子放在侧卧备着,因为他不确定叶川当年说的,柜子里只装自己的东西包不包括他的。院子里有葡萄架,经过这么几年,已经长的十分繁茂。
顾航趴在实木护栏上抽烟,看着湖面的目光有些飘忽。王文钊也没打扰他,给四四倒了狗粮关门走人。
78、错身而过
这几年顾航一直早起运动,懒觉都没睡过,身体恢复的不错,除了喜欢抽烟偶尔喝酒,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像这次大热几天忽然下了一场凉雨就感冒,还是第一次。陆远出差,江南闲得很,过来欺负顾家小四才发现顾航病倒了。
他谁都没给电话,主要是觉得病的不重。不过江南作为医生,顾航当年转院过来的时候还给他缝过刀口,就见不得病人不把病当回事,劈头盖脸就给骂了一顿。
按岁数,顾航得问江南喊一声哥,可对着有点神经质加蛋白质的江南,他实在是尊敬不起来。说起来也是缘分,顾航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江南就认出了他。他刚在新林市涉及房地产的时候,得了陆远的点拨和帮助才有了今天,江南也没少照顾他。别墅区项目做下来以后顾航就选了一套送给了江南,人家倒是不缺房子,不过江南喜欢热闹,顾航这里常聚人,便央着陆远也搬了过来,那之后就联系不断。顾航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在云台山偶遇的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并且两个人依旧安稳的生活。每次看到他们两个老不知羞的在他面前腻腻歪歪,顾航心底就膈应的慌。想起叶川曾经也像江南这样毫不知愁,整天乐乐呵呵,又想起两个人别扭那段叶川的小心翼翼,顾航心里就疼的发闷。捋不清哪里走错了,顾航却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让本来牢固的感情脆弱的不堪一击,经过一场车祸毫无预兆的就戛然而止。
江南哄着四儿去把顾航拉下床,因为经常吃江南带过来的食物,偶尔还穿过两条小道跑到江南那边的院子玩,倒是十分听他的话。金毛四儿叼着顾航的裤腿往下拽,拽一拽还聪明的停一停观察顾航脸色,见他没反应就赶紧掘起屁股继续拽。
顾航被拽的心烦,掀开毯子坐起来,一脚踩着金毛四的脸推一边,晃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直叹气。
“当年你肺可是差点切了,别不当回事儿,感冒最容易引起并发症。”江南奖励地揉揉金毛四的脑袋,笑眯眯的说:“我们医院来了个冷面小帅哥,年纪轻轻的都已经主刀了。啧啧,不知道多大来头,运气那么好,毕业没两年就能上手术台。带他过来的教授可是心内科一把手,过来给一心脏衰竭的小孩儿换器官,据说老教授只旁观,那小帅哥才是主刀。给你说,这都是练出来的,我要是有那个机会,现在也不至于只能做一些小手术,切个鸡巴剁个阑尾取段儿静脉什么的。”江南羡慕嫉妒了。
“手术无大小,没把盲肠当阑尾切了就是本事。”顾航心说,也不知道谁天天羡慕医院里扫走廊的清洁工天天躺长椅上睡觉呢,恨不得每天上班就只签个名就撒丫子跑路。
“呵,听着怎么这么假呢?”江南给金毛四拴了绳子,站起来说:“走吧,去医院看帅哥去,让你见识见识真正部队出来戴肩章的医生什么样,啧,迷倒一溜儿的小护士。唉,我干了小十年了还是个编外的,你陆哥就等着我被开除呢,我偏不!人比人怎么这么让人不想活呢?”
顾航嘴角抽了抽。
江南忽而又一脸遗憾,“可惜人家是上面儿派下来的,做完手术就跟着老教授走人了,你说,要是我一上班就能看到该多好?男色可餐,还省饭钱了。”
“小心陆哥吃醋。”
“嘁,他巴不得我多看呢。”江南说着脸色又是一变,问:“航子,你说你陆哥不会是会小三儿去了吧?怎么昨儿一天没给我打电话?七年之痒啊,两七年呢不得痒死?”
顾航看着江南忧心忡忡的样子无语至极,直接钻进后座躺了下去。金毛四忒缺德,副驾驶不坐跟着钻后边儿,一屁股坐在顾航肚子上,脑袋支在前头枕上就准备观风景呢,把顾航气的。江南倒是乐不可支,把金毛提溜过去的时候笑的眼睛都没了。
顾航不喜欢医院,那种到处弥漫的消毒水味儿总能勾起他不好的回忆。江南知道他的毛病,倒是没逼着输水,只是又把身体零件儿检查了一遍,打了个屁股针让顾航等着,他跟着小护士去取药。大老远还能听见他打听,“刚过来的那个小帅哥呢?”
“上午小杰(心脏衰竭的男孩)呼吸暂停,刚跟着抢救完,回去休息了吧,晚上还要手术呢。”
顾航站在走廊尽头,靠在窗户边垂着眼睛看楼下的车子,车窗户摇下来,金毛四趴在窗户口吐着舌头戒备地看着行人。有个军装高挑个儿的大夫从一旁经过,脚步顿了顿,走过去摸摸金毛四的头。金毛四反常没吠,竟然还貌似亲昵的舔了舔医生的手。顾航怔怔的看着那个站在车前人,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转身就往下冲。一路磕磕绊绊的冲下来,车边哪儿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金毛四看见顾航热切的伸着脑袋呜呜讨赏,表示自己看车很牢靠。顾航走到方才那个人的位置摸摸金毛的头,胸口有些发闷。
“认错人了?”顾航揉着金毛四的脑袋自言自语,“他要是回来不找我,你说我怎么办?”
“呜~汪!”
“无望?他妈的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