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航点点头又闭了嘴。也许人醉到一定程度才能彻底放松下来,雷雷没阻止他喝闷酒,安静地在一旁陪着。一瓶五粮液大半进了顾航肚子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顾航背靠着床眼睛通红,此时想说倒是说不清楚了。顾航拉着雷雷也靠在床上,攥着他的手好半天才口齿不清地问:“你想起来的,都是真的。”
这句话出来,眼泪也跟着出来了。这些事从他第一天从实验中学校园外那棵大杨树上看到世界倒转的那一刻就压在心底,压了太多年,似乎不吐出来,整个人终有一天会垮掉。
这是雷雷第二次见顾航哭,第一次是车祸那年,顾伟国发病住院,他不得不回来守在病床前的时候。那时候顾航哭着咬牙说,“我答应,不找了!”那一次他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悄无声息的落泪,这次却是哽噎出声。
顾航颠来倒去的说那一世的事情,从初中强了叶川,到怎么把他打得不敢告状,不敢失约,乖乖的任他亵玩。讲他如何断了他的大学梦,如何在狐朋狗友面前羞辱他,甚至险些像玩三陪一样转手给哥们儿玩。讲那时候叶川几次自残,又怎么每次被自己打得再也不敢在身上试刀子。那些黑暗无光的岁月,那些一步走错便坠入黑暗的十几年,那些血腥到只要说起就忍不住发抖作呕的场景,那些他亲手烫在叶川身上的烟疤,那些他留在他身上的伤痕……
雷雷把顾航搬到床上的时候顾航还一面流泪一面大着舌头说:“川儿,原谅哥吧川儿,再也不会了,都忘了吧,再也不打你了。”
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顾伟国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刘冬梅先捂着嘴哭着下了楼,顾伟国跟着下来的时候脸色还是难看的很。顾航说的不清不楚,可联系上他清醒时说的失忆什么的,大抵就是自己儿子是个变态,不但强了人家乖巧的叶川,还做了很多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再后来叶川也许被折磨的难以忍受,终于失忆了,儿子又痛改前非,非对人家好了。如今叶川想起来了,两个人便又出问题了。
顾伟国觉得自己像听了一出大戏,把他没有见过的丑恶都展露在面前,而那出戏的主角,偏偏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刘冬梅等顾伟国在一旁坐下才哭着问:“小川儿要都想起来,可还怎么活呀。”
顾伟国突然就老泪纵横,伤心的理由太多。另他骄傲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是就是了吧还是个流氓,他做的那些事,关监狱吃枪子儿都够了。顾伟国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个看似完美的儿子,其实才是最该被打的那个。
雷雷下楼的时候顾航已经哭够睡着了,他整个手都被攥的发红,疼得伸都伸不直。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刘冬梅可怜叶川,顾伟国自我反省,雷雷在脑子里把顾航的话进行科学分析,发现再分析也像是臆想。那些年顾航和叶川友谊升级的时候雷雷一直都在的,要是刨除那些年,若能和顾航所说的对上,除非小学就做了那种事,可那样也太早熟了些,理论上说不过去。最后还是哭够了的刘冬梅擦擦鼻水问:“他俩最近怎么又闹了?前不几天,航还打电话说想带川儿回家过年呢。”
雷雷看看一脸沉重的二老,舔舔嘴唇还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顾航那种悲伤程度肯定不是在做戏,但是也和真实对不上号。
“雷雷,你给你叶川哥挂个电话,就说你哥喝醉了,让他过来看看吧。”
雷雷看看顾伟国,见他点了下头才又上楼,从顾航手机里翻出叶川的电话给挂了电话。
部队医院离这边很近,雷雷开车去接的时候叶川刚忙完请好人代班。戴着口罩和无框眼镜看着不明显,去掉口罩雷雷才有些相信,也许两个人真有问题了。叶川那张脸本来说高三都有人信,现在却名不副实的硕士生的脸,看上去黯淡不少。
叶川反射性确认一般地问了一句,“雷雷是吗?”见雷雷疑惑地点头才继续问:“你哥怎么了?”
“不知道,喝了酒就哭了,说要向你忏悔什么的,没听明白。”
叶川心里“咯噔”一下,率先就想到柯睿身上,也许他们还不清不楚呢。雷雷没让他多想,接着说:“好像说之前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以后要加倍对你好什么的。”
前世叶川根本就没有机会坐汽车,那么眼前这一切才应该是真实的,不可能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吧。叶川分析过这些才开始想着哪里有不好,顺着更清晰的那条记忆往前走,并没有发现什么对不住自己的地方。
车开进院子叶川才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这是他分开后第二次见顾伟国,也从来没想过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来。跟着雷雷走进去的时候还想着怎么面对这个曾经自己羡慕嫉妒过的父亲,走进去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多想。刘冬梅眼睛还红红的,直接拉着叶川的手说:“怎么又闹了?航那个人脾气忒大,他要是欺负你你给我说,我帮你教训。”
叶川不明所以,刘冬梅看着他比上次见到憔悴许多的脸,又有些想哭。叶川去看顾伟国,见他什么都没说,但也并没有不欢迎的表情,这便也够了。
叶川是被刘冬梅拉着手拉到楼上的,推进们的时候还嘱咐说:“你是不是也没睡好?你这孩子,有事儿就喜欢埋心里,以后有什么给我说。顾航又不对你该吵吵,别闷自己。进去吧,困了也睡一会儿,晚上在家吃饭。”
叶川雾煞煞的被推进去,门关上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看见头折在那里睡觉的顾航,还是很快走过去把他的头给挪正了。记忆里这是叶川第一次见到顾航大醉,在他的认知里,顾航从初中开始和自己成为朋友就很有主意且知道轻重,聚会的时候玩的再开心,也不会醉酒,更何况是罪的这么难看。
叶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听见顾航喉间像堵着黏液一样怪异的呼吸声,叹口气爬上床,将顾航的身体侧过来,拍了拍背开始给他做按摩。顾航却像是又有了神志,朦胧着眼看了看叶川,便自发自觉的爬到他腿上趴着,嘴里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些什么,却知道拉着叶川的手往自己嘴边放,轻轻磨蹭着,像是亲吻。
顾航被雷雷拉上床的时候还是穿的整齐的,叶川弯腰解了他的腰带把塞进去的衬衣拉出来,尽量宽松,这才拉高被子将人盖起来。满身酒气并不让人舒服,此刻叶川却心里安宁的很,甚至还低头亲了亲顾航的嘴角。这种带着稍许被家人接受的快乐的宁静,终于让叶川无时不刻不在为辨析真实和虚假而快速运转的大脑渐渐安静下来,尽管姿势别扭的单肩靠在床头,还是对着顾航偶尔的胡言乱语和鼾声入了梦。
不怪刘冬梅事多,在半天没听见一点动静的情况下还是不顾顾伟国警告的眼神,偷偷开了一条门缝。里面倒也没什么,只是叶川抱着顾航在腿上,靠在床头皱着眉苦睡的模样不知道又牵动她哪根儿神经,退回来拍了下顾伟国又开始抹眼泪。
100、又新年
叶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用这种方式融入这个曾经让自己羡慕嫉妒又向往的家庭,以至于刘冬梅进去把顾航搬开,拉着叶川下楼吃饭的时候他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突然间就得到了一家人的肯定。
顾伟国表情很复杂,却一句重话都没说,还在刘冬梅眼神的逼迫下给叶川夹了一筷子芸豆。叶川抬头冲顾伟国笑笑,刘冬梅便在一旁说:“小川多吃点,看你瘦的。”
饭后叶川帮刘冬梅收拾碗筷,竟然也没有被拒绝。刘冬梅像领着儿媳妇一样进厨房,叶川插手的时候就一巴掌拍开,洗好了碗只留给他擦干,一面还絮叨顾航其实也有很多好的地方,要是真做错了什么事让叶川多原谅点,他若是受的委屈一定会给他讨回来。
叶川云里雾里,收罗好厨房以为才是真正的摊牌,也许是另一个家庭战争的开始,没想到还在看报纸的顾伟国看着走出来的刘冬梅说:“让孩子早点睡吧,看样子就是几天没睡好。”还扭头对叶川说:“嫌酒气大就睡隔壁房间。”
叶川转头看雷雷,蕾蕾耸耸肩笑了笑。跟着刘冬梅进去取了一套顾航曾穿过的睡衣,叶川回到房间抱着睡衣还有点云里雾里,再看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顾航,忍不住就扑过去咬了他一口。因为突发的状况,叶川脑中那些不好的景象反而一点都没往外冒。就好像本来心情沉重的像压了一块石头,可一块更大的石头突然就不见了,那么一瞬间,有一种飘起来的幸福感。
叶川咬的不算轻,睡梦中的顾航都皱了眉头,推着他的脸想去揉肩头。平时哪有咬的这么顺心的时候,叶川想,现在两个老人好像都巴着接受自己似的,且不管是不是鬼上身什么的,自己还不得趁机赶紧欺负欺负顾航啊,咬狠了他要敢还手,正好明天向刘冬梅告状,看看她怎么教训儿子。叶川喜滋滋的扒开顾航的衬衣,故意磨磨牙又咬了上去。顾航疼得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旁边毛茸茸的脑袋,身体弹动了一下,挥出去的拳头改成揉上他的后颈,接着便是搂住去亲。叶川嗑嗑牙躲开,笑着说:“臭死了。”
这次轮到顾航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怔怔的看着笑着躲开的叶川,忽然就扑过去将人抱住,不分鼻脸的啃上去。叶川笑着躲,捂着他的嘴手心又会被舔,最终躲不过,还是被顾航的臭嘴给堵了个正着。笑闹变成绵长的亲吻,唇舌渐深入,叶川反而觉得这种酒气是男人特有的性感,阖上眼睛搂住顾航的背安静的亲吻。等到呼吸急促吻被迫渐渐停下来,顾航终于想起来看了一眼左右,茫然地问:“哪儿呢这是?宾馆?”
叶川踢他一脚,“神经病。”
顾航俊脸一皱,因为眼角挂着眼屎,一点美感也没有。即使是这样也挡不住他见缝插针的撒娇,揉着叶川假哭道:“呜,我是神经病,宝贝川儿,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还捯饬到宾馆来毁尸灭迹。”
“滚!”叶川拉开他钻去臀部的手说:“你自己干什么了你不知道?我还要审你呢!”
顾航还真知道,可就是不说。他记得喝闷酒了,然后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现在前后联系起来有点不确定当初他拽着手哭的是雷雷还是叶川。
“川儿啥时候来的?”
“你说呢?睡成猪了都。”
顾航舒口气说:“都是我爸,晌午吃饭非要喝酒,多灌了两杯就倒了。”
“真的?”
顾航撅嘴往前亲,“亲亲我就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叶川撇开头,“臭嘴。”
顾航稍微敛了笑,咬着耳朵说:“怎么来的?见过爸妈了?”
“见过了,你睡成那样我只能自己见了。”
“哟,丑媳妇见公婆还大大方方的。害怕没有?”
叶川摇摇头,顾航把手放在他胸口停了一会儿才说:“心跳还挺正常。胆子真大,没受委屈吧?”
叶川再摇头,拿了卫生纸给顾航擦眼角,忽而就笑了一声说:“现在很开心。”
“看出来了,准媳妇儿似的,都合不拢嘴了。”
“起来吃点东西吧。”
这次换顾航摇头了,他还难受着呢,说这些话已经是勉强了。叶川兑了蜂蜜水让顾航喝了,赶他去洗脸刷牙,自己躺在穿上左看右看,想研究一下顾家的房子哪里比顾航那里好,为什么住进来就这么开心呢?
一楼二楼都有洗手间,顾伟国两口子本来就住一层,雷雷倒是住二层,今天估计是怕听见隔壁上演全武行或者是忏悔集续,便睡在楼下。顾航扶着头疼欲裂的大脑袋抱着睡衣去洗手间的时候顾伟国两口子都坐在一楼客厅看着呢。等顾航开门进了洗手间,刘冬梅收回视线问自己丈夫:“醒了,也没吵,这算不算和好了?”
“你能不能少操点闲心?”
“不能!要说川儿,估计就是没脾气,才会让你儿子随便欺负。看看你大儿子,跟你一个德性,大男子主义,动不动就跟点了焾儿的炮仗似的。”
“刘冬梅!”顾伟国沉声警告。
刘冬梅停了话,只不过撇像他的眼神含义丰富,就像是再说,你看你看,说你是炮仗吧还不承认,我还没点你就着了。
不管是不是误会,叶川都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进去了这个家庭。顾航精着呢,大概一猜就知道个大概,那之后中饭也不让叶川在医院了,直接带着他回家吃,晚上还坚持住在这边,还一直做出一副忏悔的表情给二老看。
叶川和顾伟国实在是没什么话讲,但是和雷雷倒是有很多事情要讨论。雷雷讲导师说过的谋杀案,叶川便从医学角度将自杀的话伤口角度及深浅,被害的话会出现的伤口角度及深浅,或者将一下哪些药物错用或者怎样用,会让死者看起来是自然死亡。俩人很快就从单纯的童年回忆升华到了学术交流水平。俩年轻人偶尔还停顿一下,给顾伟国一个炫耀经验的机会,顾伟国一表现,俩小的就连连称赞,说别看是杀鸡杀土或碰伤撞伤的小经验,其实都是大道理,把顾伟国哄得脸都开始露笑。
刘冬梅倒是喜欢叶川儿,做饭什么的他要是在厨房她也不拦着,全当半个儿媳妇使,其实就是找个人站在旁边听自己唠叨邻里小事。刘冬梅属于母爱泛滥型的,谁比较弱势就喜欢谁都一点,于是叶川便成了她主要呵护对象,炖鸡汤做补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川,恨不得把从顾航嘴里听来的各种虐待往事都用补品给补回来。
大年三十的时候一家人斗着扑克坐在一起看春晚,顾伟国搜出一张顾航混进去的小牌发飙的时候,看见靠在沙发里捂着肚子笑的叶川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直尽力阻止和阻拦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好了嘛,这下俩儿子变成仨了。顾伟国叹口气,说不好新年自己是什么心情,又不得不考虑,年初二回乡走亲戚怎么个介绍法,家里那些个人可都觉得大儿子是个不可超越的模范,谁知道却弄了个男人回家当媳妇。
电视里黄宏瞪着亮闪闪的圆眼睛说,这脑袋在咱们农村就是让驴给踢啦!我告诉你,照你这么说,有“四大基本结果”。巩汉林眯着小眼睛问,什么?那边儿竖着大拇指回,那就是家本基本搞光,身体基本搞伤,生活基本搞乱,夫妻基本搞僵。
顾伟国对比一下自己的处境,还真觉得像是在说自己。家本暂且不提,身体确实是基本搞伤了,大儿子也不是勇猛无敌了,当年几次大手术后遗症那是还在的。生活是彻底乱了,还乱得扒不出眉眼。夫妻没算彻底搞僵,但“基本”是肯定的,自从顾航出了这一茬,两口子所有的口角基本就是围绕着儿媳妇变成男人这件事进行的。
叶川把那张红桃三塞回顾航手里,扭头冲顾伟国说:“叔,顾航的燕儿飞,该你了。”
“哦。”顾伟国扫一眼自己的牌,压不了,顾航的地主,连着赢了好几把。老头子一恼,眉毛一皱把牌扔了进去,呼啦一把冲顾航急,“这次你掏钱,耍老赖自动下。”
钱都是银行换好专门玩牌的,五块十块一沓,顾航笑呵呵的掏钱,顾伟国和雷雷一人十块,顾伟国伸手还去抽,顾航捂住。顾伟国急,“还差一张。”
顾航冲叶川飞眼儿,“俺俩一家,不要了对吧?嘿,他说不要了。”
又一圈儿牌的时候顾伟国还在检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妥协呢?都是刘冬梅那个老太婆眼泪给攻的,现在把叶川赶出去吧,面子上都抹不开。这日子过的!
101、年间
2005年的春节对叶川和顾航来说意义重大,这种毫无硝烟下迎来的结果足够两个人开心很久。顾航也没有那么得寸进尺,回老家的时候还是和刘冬梅商量了商量,问可不可以带叶川回去。当然可以,刘冬梅泛滥成灾的母爱还没有用完的。当然也有条件,不能明说两人的关系,毕竟镇上较之市区闭塞太多,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是了不得的,更何况家里的老太太年岁够大了,要是一口气不顺出了意外,谁都担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