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的党组织关系转过来没有?”
“没有,说是丢了。”
“丢了?”李健平略一沉思,交代闻晓,“让他重入。天底下就没有丢了党组织关系这一说。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可能丢,多半是他在哄你。就算是真丢了,也说明这个同志太不把自己的党员身份当回事,太落后,必须接受帮助和改造!”
闻晓跟着点头:“是呢是呢,我也是这么说呢。”
“总之让他这周内先交份入党申请书给你审核,你要是觉得过得去就安排他参加党训吧。”
闻晓找了个机会,又跟姜存辉提交通补助的事。
姜存辉这一次表现得异常合作,大手一挥,说:“这个月的就算了,扣了多少下个月造表的时候都给他们补上。”
闻晓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脱口而出:“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姜存辉往椅背上一倒,感慨万千:“谁叫胳膊拧不过大腿呢!”说着斜睨闻晓一眼,语气酸溜溜的:“我没有道理嘛!党组织都看不过去,让你来帮助我了。”
闻晓连忙赔笑,笑完了想起来个事,严肃道:“李书记今天说了,你这周之内必须交入党申请书给我审核。”
“我要是不交呢?”
“必须交!不交别想再来我家蹭饭吃。”
姜存辉立即举双手投降:“我交,我交。”
这一场交通补助的风波就此落下帷幕。姜存辉里外上下都没落到好。以刘凛为首的一众生化系教职工在明面上跟他闹了一场,传出去,立即成为全校茶余饭后的谈资。连一手提拔他上来的老主任李健平都不帮他,还让闻晓来劝他入党,赤裸裸的暗示他干得太差了,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但是事件主角姜存辉却十分平静,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落到了怎么落魄的境地,眉梢眼角甚至还带上了三分喜色。这个大傻帽!
11.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第六周就是国庆节,七天大假,闻晓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
钟思贤9月30号下午直接从幼儿园把囡囡接走,人都送到家了才打电话通知他。闻晓很生气,很愤怒,可是又能怎么样,钟思贤就像用爪子扣着老鼠的猫,那气势在电话里就把他压得死死的。
闻晓问什么时候能把女儿接回来。他真怕钟思贤是说真的,哪天毫无征兆地就把孩子带走再也不还给他了,这让他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
钟思贤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淡地说:“放完假再说吧,我预备带爸妈和囡囡去海南玩几天。”
“哦。”闻晓闷闷的,没话说了。
钟思贤几乎可以看到他握着手机垂头丧气的模样,圆呼呼黑漆漆的头顶上,一个端正的发旋,眉眼都被挡住了,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红润饱满的嘴唇。
闻晓没挂电话,钟思贤似乎也不着急。他坐在父母家的客厅里,修长的双腿架在茶几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一派休闲自在。钟传捷和魏丽彬去省委参加茶话会去了,家里的阿姨正在厨房做饭。闻盛楠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那头看动画片,离他远远的,一脸严肃。
“要不要跟囡囡说两句?”
“算了吧。”闻晓怕女儿会哭,他可没法哄。
钟思贤听着电话那头闻晓突然改变节奏的呼吸声,心里有点痒。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行,挂吧。”钟思贤讪讪的说。
闻盛楠打出生起就没喝过母乳,体质比同龄的孩子差。闻晓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超市买回十几斤大棒骨,孩子小,不可能喝太多汤,他就把油熬出来,每次吃饭的时候在饭碗里掺一勺。
长夜漫漫,闻晓搬张椅子坐在厨房里,目不转睛地守着燃气罩,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一圈蓝色的火焰,安静的舞动。直到儿童歌曲的旋律把他拉回现实,从前跟他共用楼下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声音清脆轻快如同小黄鹂:“闻老师,我们在金樽唱K,你来不来?”
闻晓迟疑着,不太想出门。
小姑娘锲而不舍地劝说:“来嘛来嘛,你女儿回外公外婆家了吧,出来玩嘛!我们这里可热闹了,连姜主任都来了!”
闻晓按照发到手机上的短信找到金樽KTV三楼,却在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般的走廊前望而却步,他拨同事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音乐声嘈杂,闻晓只听见有人在唱: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
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
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闻晓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耳朵,对着话筒一声一声地喊:“喂?喂?能听见吗?”
正喊着,面前的包厢门突然打开,同事熟悉的面孔:“小闻,这儿呢!”
闻晓走进包厢,姜存辉还在唱: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
虽然不想不看也不听
却陷入爱情”
他一边唱,一边望向门口,闻晓逆光的剪影。
姜存辉有一把好嗓子,虽然不如张信哲清亮,但别有一番磁性的味道,将一首情歌唱得款款动人。一曲终了,立即有人鼓掌叫好,坐在点唱机边的不知道是谁,接连不断地按那个吹口哨起哄的按钮,声音尖锐,姜存辉受不了,大声喊:“切歌!切歌!”顺手把话筒递给旁边的人。
闻晓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喊:“来一个,姜主任,来一个!”姜存辉坐在沙发上,八风不动,说:“不是刚唱完么?”“再来一首!”“不来了,你们唱,我听。”
闻晓毫无存在感的在最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领他进来的同事让他点歌,他笑着说不会。
姜存辉把杯子端在面前,跟举着挡箭牌似的,隔着几个人看过去,荧幕的微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线条,仿佛一把弯刀划在心上,他那么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喝着果汁,与热闹欢腾的场面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片背景。姜存辉叹了口气,放下杯子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今天不用带孩子啊?”
“啊?”闻晓在这狭小、人多、空气污浊的空间里昏昏欲睡,突然有人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立即受到惊吓一般的回过神来。看清楚是姜存辉,表情又放松下来:“是你啊,你刚刚说什么?”
姜存辉就喝了半罐果啤,现在那点酒精在体内狂啸着流窜,不禁提高了音量:“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
闻晓被精准的踩到了痛脚,但他并没有多么生气,只是轻描淡写:“囡囡回她外公外婆家了。”答完了又问:“你们今天怎么约好出来玩?”
姜存辉笑得脸都红了,眨着眼睛说:“工会活动啊~”
“什么工会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李健平组织的,这不是通知你了嘛。”
“李主任呢?”闻晓探身张望,出于礼貌想过去打个招呼。
姜存辉跟着探身,保持声波传送距离不超过十厘米:“早回去了,跟刘凛嚎和一首《上海滩》就走了。”
“哦。”闻晓倒回沙发里,又恢复人肉背景的状态。
姜存辉不遗余力地逗着他:“别坐着,唱一首呗。”
闻晓还是那句话,万年不变:“我不会。”
“唱唱就会了,”姜存辉的手随便往前一指,“你看这里有几个算是会唱的,还不都是图个高兴。”
“我真不会。”
“唱一首,唱一首,我都没听过你唱歌。”姜存辉跟耍赖似的不断的推闻晓的肩膀,催促着。
“我唱得不好听。”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闻晓被磨得没办法,只好说:“就一首。”
姜存辉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声带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傻了吧唧的说:“一首也行。你唱什么?”
“还是张信哲的吧,《白月光》。”
姜存辉的理智在喊停,可是那半罐果啤实在是太可恶了,让他的神经末梢无法忠实的履行来自中枢神经的命令。有那么一瞬间,姜存辉以为闻晓唱哭了,或许是角度问题,又或许是因为在座的人中只有他格外关注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生怕错过他的一个最细微的表情。
闻晓只唱了半首,就喊“切歌”,下一首是周杰伦的《蜗牛》,立即有手伸过来跟他要话筒。闻晓回到座位上,气场明显低落。
屏幕上,周杰伦边弹钢琴边深情唱着: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着轻轻的仰望”
闻晓仿佛是在认真的听,但姜存辉感觉到他就像只灰心的蜗牛一样,慢慢缩进他的壳里。
姜存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随着两个人越走越近,闻晓家里那点破事儿,他多少也有些耳闻。姜存辉慢慢开始理解闻晓那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状态了,这个人好像从出生开始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幸福总如春梦朝露,转瞬即逝。难以想象,命运如此不公平,要是换了姜存辉,估计早就提刀出去报复社会了。
“出去抽支烟。去不去?”周围太吵闹,姜存辉不得不凑在闻晓耳边低吼。
“不了,谢谢。”闻晓瓮声瓮气,“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姜存辉鬼使神差的接过话头:“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起。”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切诺基不温不火地跟在奶白色的小甲虫屁股后面。
姜存辉边开车边接听电话,邹学明那个碎嘴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地咋呼:“我刚在金樽看见你和小闻啦,不错嘛,这就已经出双入对啦~”
姜存辉气定神闲地转移话题:“你也去唱歌?”
邹学明果然乖乖跟着他走,满腹牢骚:“可不是嘛,几个老家伙,非要跟年轻人学时髦,点一首《十送红军》,没有,再点一首《一条大河》,妈的又唱不上去。”
哗啦啦的水声,姜存辉笑说:“你小心人家就在你隔壁!”
邹学明猛地回过神来,换上一副刑讯逼供的口气:“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姜存辉轻快道,“我们系上的活动,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没看到?”
“真没看到!我就看见你和小闻了,在停车场里。这么早开溜,是不是要去干什么坏事啊?”
“什么坏事?你这嘴里就说不出两句好话来!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别让老家伙们以为你比他们还肾亏。”
姜存辉挂了电话,正好开到锦绣花园门口,闻晓停车在感应器上刷门卡,等待路障缓缓升起的空挡,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喊:“上楼坐会儿?”
姜存辉这才反应过来,他家在河对面呢。索性也探头出去,朝前面喊:“欢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闻晓有时候真是孩子气的不得了。
12.真心话,大冒险
姜存辉一进闻晓家大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跟大狗似的耸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香!”
闻晓拿出新买的客人用的拖鞋递过去:“我熬了大骨汤。来不来一碗?”
“行啊。”姜存辉边换鞋边说,见闻晓要去厨房现开火热,又说,“还是算了吧,别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闻晓点燃了燃气灶,“刚喝了凉的,胃里不太舒服。我刚好也想喝碗汤,一起呗。”
姜存辉不禁感慨:这人真是太体贴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边,一盏彩色玻璃的小熊吊灯发出温柔的光芒轻抚在头顶。一碗热汤下肚,姜存辉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他拉开外套拉链,抓着衣襟扇风。
闻晓说:“你把外套脱了吧,我开空调。”
姜存辉嘿嘿笑:“行啊行啊。”
闻晓去客厅里开了空调,一转身,看见姜存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包怪味胡豆,正嚼得不亦乐乎。闻晓诧异极了:“你从哪儿拿的?”
姜存辉一脸理所当然,指指电视柜:“那里。”
闻晓一拍脑门:“哦,我上个月买的放在那儿的,我自己都忘了。我说你这人真是狗鼻子,我们家的东西放在哪儿都躲不过你的魔爪。”
姜存辉笑而不语,胡豆一个接一个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那叫一个香啊。看得闻晓也馋了,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肩膀碰碰肩膀:“哎,给我也吃几颗。”
他们的外套整整齐齐的挂在玄关的衣架上,都换了舒适合脚的棉拖鞋,并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闻晓开了空调、电视,光线柔和温暖,两人分吃一包零食。姜存辉忽然醉得厉害。
到了深夜,各个频道的节目都挺无聊的,闻晓关了电视。姜存辉好像吃胡豆吃上了瘾。这个夜晚,闻晓也没有赶客人走的意思。
姜存辉光吃胡豆还觉得不够,无病呻吟的感慨:“这时候要是有点酒就好了。”
“我这儿有。”闻晓离开,过了一会儿拿回一瓶白酒。
姜存辉两眼放光地接过来:“哦哟,不错嘛!”
闻晓脸有点红:“别人送的,一直放在家里,我也不喝,要不你拿去吧。”
姜存辉已经手快地拧开了瓶盖:“来一点儿,来一点儿。”
闻晓觉得姜存辉这人毛病实在是有点多。
各回各家就算了,他非要跟到门口。跟他客套一下就算了,他非要上楼。上楼坐一会儿就算了,他非要吃这吃那。吃完了该回家了吧,他还要喝酒。现在喝酒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非要玩游戏!
“你想玩什么?”闻晓酒量不怎么好,端着一个小酒盅意思一下,主要是陪姜存辉喝。
姜存辉其实也是为了凑趣,闻晓不配合,他一个人喝着也没什么意思,关键是他更不怎么想走!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多见,他决定刷一下赖皮,多留一分钟是一分钟。
最后决定玩真心话大冒险,猜拳定输赢。
闻晓兴致缺缺,哪知道第一盘就赢了呢。
姜存辉特别在状态,赶紧喊:“我要真心话,真心话!”
闻晓说:“我问什么好呢。”
“随便什么都行。”
“可我没什么问题啊。”
“随便问一个呗。”
闻晓想了一下,说:“那你说一个秘密。”
“我喜欢男人。”
闻晓沉默了两秒钟,这两秒钟里他的大脑几乎没在运转,就好像姜存辉抛给他的是哥德巴赫猜想,他这台286处理不了,死机了。
姜存辉借着酒劲说:“你别歧视我撒~”
闻晓连忙表明立场:“没有没有,怎么会!”
姜存辉点点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掉,明目张胆的望着闻晓,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跟他那辆切诺基似的,
“我说,你不是喜欢我吧?”闻晓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来,到底是脸皮薄,话还没说完双颊、耳根、脖子、连同后背都烧了起来。
“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同性恋也不是是个男的就喜欢的吧?”闻晓努力的回想着学过的心理学相关知识。
“你说呢?”姜存辉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别说闻晓闹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底。真是不愿意承认,这次失策,太失策了!闻晓也许没醉,姜存辉可是喝了不少,脑子也够不清楚的,可是话都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姜存辉现在只能在搅混水这条黑道上一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