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勍一盏一盏将剩下的彩灯全部放掉,看着那些彩灯漫无目的地飘散在空中,他也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想自己为何会对凛冽生情?想自己该如何虏获凛冽的心?想凛冽到底是如何看待他?他想得烦乱,脸色也越来越差。
潋滟的右手紧紧扣住自己膨胀的生疼的心。饶是他再如何不懂,此刻自己针刺一般抽痛的心也告诉了他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他动情了!他对这个与他一样出身‘低下’,却无比专情的男人动情了,就在亥勍温柔地转身叮嘱他时,他清楚地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悸动到底为何?这不知因何而生的情愫,这注定了没有结果的情缘,让潋滟从未起过贪念的脑子里猛然崩出了‘占有’的念头:若是、若是自己是真正的王子该有多好!若是、若是亥勍眼里看着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意识到自己入了魔障,潋滟猛然惊醒过来。亥勍还在放最后一盏彩灯,自己却胡思乱想,无耻到这种地步。自己抢了凛冽王子的身份,还想连他的感情也一并侵占么?潋滟!你真不是个东西!潋滟暗暗掐了自己大腿几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自己悸动得心给平复下来。自己,还是好好为亥先生祝祷吧!希望王子被他的真心感动,他俩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已经萌芽的情感,又怎是强压就能抑制住的呢?潋滟不懂!情之一物,从来都不是人力所能特意控制的,它来时,也许没有任何征兆,它去时,也有可能快如闪电!
第五十四章
放灯节那晚后半夜潋滟不知是怎么迷迷糊糊跟着亥勍回了王子府的。在潜入地道,亥勍伸手扶他之时,他心里又是挣扎了一番。所幸天已黑透,亥勍根本没有发现潋滟满脸的红晕,也就没发现这个美艳少年暗藏的心思。
潋滟极力让自己忘却心内的痴念,奈何,越是拼命忘记,越是难以磨灭。
第二日午后入宫,见到鄞儿与夭红时,这脸上也不大好,眼眶发青,眼白充血。唬得鄞儿还以为他得了什么毛病了,直拉着莫一白为他诊了一回脉。直到莫一白亲口说了‘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兄弟三个聚在一处聊天。潋滟还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定的。鄞儿与夭红再三盘问他发生了何事?潋滟说不出口,直推说没事。一时心里推想一下:鄞儿在情爱之事上应该颇有经验才是,不如说出来了,也让鄞儿帮忙开解开解也好。因此,潋滟支支吾吾,吭叽了好半晌还只说了个颠三倒四。
鄞儿只一看潋滟反常的样子,与他提及亥勍时眼底的光芒,也猜了个大半了。心里叹道:滟哥哥总算是开了情窍了。他与听得一知半解的夭红相看一下,交换了彼此的念头,果然,夭红都明白潋滟的症状到底为何了。夭红捂了嘴轻笑了笑,只向鄞儿使眼色,让鄞儿出言开解。
鄞儿向来是个‘无赖小泼皮’,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尤其是‘情爱’之事上,他的原则是:看上眼就大方说出来,成不成事,对方愿不愿意,那是后话。因此,他一听潋滟说要死守此事,不让亥勍发觉之时,立即就表示了反对。
“滟哥哥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你这样委屈自己难道亥勍就能得到那个王子的心了吗?还是说,哥哥只是为自己的怯懦找一个借口而已?”
潋滟听鄞儿说的如此直白,心里‘扑通’一下,猛然跳动。鄞儿说的正好直戳他的软肋。他其实更加害怕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向亥勍传达情意。亥勍喜欢的是王子!他算什么?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男妓,自己是如此的不堪,莫要说是亥勍了,就是一普通匠人、农夫,怕都会嫌弃于他吧!
鄞儿见潋滟渐渐垂下了眼帘,神情无奈的样子,就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怕是正中潋滟死穴了吧。
“哥哥!情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一旦生了根,要想绝了它只有两个方法。哥哥想知道是什么方法吗?”鄞儿浅笑着看着潋滟。
潋滟不解地看着鄞儿,连夭红都将脸转向了鄞儿。
“要想绝了情根,不过两条路:一是自己挖断它,二是——让人掐断它!无论哪个法子,都会受到伤害,不同的是,自己挖断情根,可能要耗费许多年华,许多精力,而让别人掐断他,虽然很疼,却只是转瞬间的痛苦,时间长久了,这苦也就淡薄甚至遗忘了。”
潋滟抬了眼睛望向鄞儿,只见鄞儿此刻的表情恬静而深远,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似的。他只是淡淡地笑着,那笑意却让潋滟心中泛酸。连一直在一旁摆弄药草的莫一白,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紧地盯着如此深沉的鄞儿,发起了呆。
潋滟回府的途中,一直再思考鄞儿的话,鄞儿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他明白,与其一直憋在心里,如何也断不了,心存幻想,不如说了出来,被人当面回绝也好,这样最起码能断了自己的念头。只是,问题是,他根本不敢说出来,那又如何是好。
潋滟正在心里百般挣扎,突见自己乘坐的轿子已经进了正十大街,穿过了谢聿桢的府邸。他无意间暼了一眼轿帘外,正好看见有一个精瘦的身影在谢聿桢府邸朱漆大门前忽闪一下,闪进了大门内侧。
潋滟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细看看,王府门前并未有任何车、马、轿、辇之类的东西。怕是自己眼花了不是。
回到府中,管家回道:说虎惧并不在府上。潋滟心中颇觉奇怪,自从鹤声走之后的这几日,虎惧对他的看管比以前放松了许多,若是白天进宫,虎惧基本都不会再跟去,每日晚间,也只是来盘问下潋滟的近身侍卫,查看两、三次。也不知他都在忙些什么?大约还是再四处寻找凤莱的下落吧!
晚间亥时过后,亥勍十分准时地从地道内越了出来。他今日心情不错,潋滟看得出,他的脸上带了一抹笑意。
潋滟特意准备好了茶水。见亥勍依旧靠着墙坐在榻上,连忙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榻上的小几上。
亥勍笑着端了茶就要饮,杯未触唇,亥勍的脸色变了变,他连接嗅了好几下那杯中之水,不饮,只将茶杯又放回了几上,十分正色地问道:“你可有饮过这茶水?”
潋滟摇了摇头,“这茶是睡前才沏的,我还未曾喝过。怎么?”
“这茶有问题!虽然只是一点点的慢性毒药,长久了也会致命的,这分明是被人做了手脚了!你这几日留神些!我听说,已经有些使团陆续入了帝京了。”
潋滟不太明白,其他国家的使团入京与他有何关联?
“现下大燕与昭国和谈停战,若是,双方从此无事,那些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的人怎会罢休!要挑起事端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在昭国小王子身上动手脚。这些人……真歹毒!”亥勍一想到若是此时是凛冽在这府内,不知道被害过多少次了。他心里暗暗计较:一定要把这些幕后黑手一只一只全部斩断。
潋滟听了亥勍的分析,才恍然大悟。的确!他倒是没有留意过这些外部势力。现今这种情势,对于无依无靠,充当质子的小王子来说,是最危险的了。
“这几日,这府内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妙!如要用前最好先用银器试一试毒。”
潋滟乖顺地点了头。亥勍没有多说什么。
潋滟自回了内室去休息,只是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踏实,总是混混沌沌想着乱七八糟的一摊事。
过了两刻,潋滟轻手轻脚地起来出去看看,见亥勍靠着墙壁闭了眼睛,呼吸也均匀了起来。潋滟还以为亥勍是睡着了,怕半夜露深夜凉,取了自己搭在搭椅上的一件单衣,悄悄地爬上榻,摸索着从腿部开始为亥勍铺盖起来,他的动作十分轻巧,生怕将亥勍给吵醒,只用两根指头拈着衣物,轻轻地动作。
待将衣物拉至胸口时,手臂有些够不着,于是潋滟又靠近了些,整个人都挨着了亥勍。亥勍本是闭目养神,顺便暗中调养一下气息。他一早就发觉身边的动静,未察觉出不对,因此也没睁开眼。后来感觉一股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胸前时,才猛地睁了眼,赫然发觉潋滟低着脑袋爬在他身旁,手上正为他盖单衣。
亥勍正想出言提醒,又觉这样不妥,潋滟不过一番好意,他若出声,势必无言以对,气氛尴尬。他连忙闭了眼睛,假装睡着,想待潋滟下了榻后再睁眼。哪知,他左等右等,都未感觉出潋滟有退开他身旁的举动。亥勍微启双眼,想瞧瞧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就看见潋滟半跪在他的身边,低着脑袋盯着他随意垂放在榻上的右手出神。
亥勍见潋滟歪着脑袋,垂了眼睛不知再思索些什么。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潋滟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颤抖着逼近自己的右手。亥勍的右手是随意摊开手心向上放着的,就见潋滟将自己小了一号的左手手心向下比划出与亥勍差不多的姿势慢慢悬在亥勍的右手之上,自己在那厢看得入迷,半垂的眼中是星河一般的晶莹,满目柔情。
亥勍心里一惊,随即明白潋滟悄悄隐藏的心思。他见少年摆弄的认真,憨态可掬,尤其是满脸的温柔,更显得格外动人。亥勍故意动了动手指,就见潋滟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慌张地藏于背后,从亥勍身边退了开来。
待潋滟退下了榻椅,亥勍才睁开了眼。潋滟一见亥勍瞄向自己,惊得连忙把脑袋垂了下来,慌慌张张就要回内室去休息。
“潋滟!”亥勍小声叫了潋滟一声,潋滟背对着他乖乖站住,‘嗯’了一声。
亥勍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是何时吸引住了这个少年的他一点都不知晓。只是,这样下去,对潋滟与他自己都不好,还是趁现在发现尚早,婉转地回绝这个少年吧。
“多谢潋滟为亥某盖衣!”
潋滟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口。头垂得更深了。
亥勍将自己身上铺盖的单衣轻轻掀了开来,摆放在榻几上,说道:“只是,潋滟的好意亥某怕是无法消受了!亥某一介莽夫,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对——不住了!”
潋滟摆摆头,拼命地掩饰自己满脸的泪水。他稍稍侧了身,对着亥勍行了个礼,“是我不好!是我……”说完,他速速转过身,快步朝内室走去。将自己的头脸埋入锦被中,咬紧牙根,默默流泪。
第二日,亥勍没有再出现。换而来之的是亥勍的手下。
潋滟早知亥勍是不会来的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不过,这是他早就预计到的结局。他未曾料到自己的情来得那么突然,又消失得那么快速。痛快地哭过之后,他就将那刚刚萌芽的情深深地掩盖在了记忆的深处。这样也好,趁自己只是稍稍心动的时候就结束,总比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好,反正自己以前未曾奢望过情爱也同样活得自在。现在这样的日子相比以往的他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样反复安慰自己之后,潋滟倒把这件事看得更开了。
这日午时刚过,潋滟还未来得及用午膳,就有宫内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来送书信。还定要亲自送自王子手上方可。
潋滟觉得奇怪,昨日他走时,夭红已经说了今日不让他再进去奔波了。怎么这会子又打发人送书信来?
潋滟从那人手上接过书信一看,却不是皇宫里的信件,而是隔壁谢聿桢亲自书写的一封信,内容说是谢聿桢有有关王子身份的机密要事请凛冽王子过府一叙,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是谢王府的书信。潋滟觉得十分怪异,谢聿桢装神弄鬼神神秘秘做些什么东西?他要不要去,这书信上的‘王子身份’四个字让他十分在意,却又怕这是谢聿桢设下的一个陷阱。斟酌了片刻,考虑到自己现在身份的重要性,潋滟只好答应下来,将手上书信收好,潋滟招呼管家说要进宫去。管家不疑有他,吩咐了近身侍卫跟随潋滟身后一同前去。
换了外出的衣服之后,潋滟就带了近身侍卫出了门。因这送信太监备有宫车,管家也就没再多准备轿子。潋滟上了那宫车之后,感觉那车绕着正十大街转了一个圈,又从后面的一条小道,绕回了谢王府的后门,停了下来。
入了谢王府,潋滟只觉得有些怪异,这府内来来往往连下人都不见几人。
潋滟跟着送信之人连接绕了好几条回廊,穿过中厅之后,小厮拦住了跟着潋滟的近身侍卫,不让他们再跟入后堂。近侍执意不从,潋滟从中说道:“快退了吧!如今本王子身在这谢王府,还怕出什么事不成?”
近侍这才没有再坚持,潋滟随着小厮入了后堂花园,又行过了几间抱厦,在一处八角楼前停了下来。潋滟站在楼前踌躇不前,直觉不太妙,无奈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退是退不出去的了。
送信之人为潋滟恭敬地推了门,请潋滟入内。潋滟四下打量,暗下决心,提起衣角,迈过门槛,进入那楼内。
第五十五章
身后的大门“咣”地合上,还伴随了一阵锁匙碰撞的声音。糟了!被人给锁住了!潋滟心中激烈一跳,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叮嘱自己不要慌乱,谢聿桢断不敢青天白日拘禁于他的。他站在原处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此间是一个很大的纵伸空间,他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从台阶下去,房间正中央有着数十排一层楼那么高的书架,一眼看不到尽头,书架上摆满了藏书,空气里一股书页陈旧散发出的古朴气味。这里该是个书房才是。
潋滟轻轻地沿着台阶下到那书架中去,沿着第一排书架一直往前走,直走到书架尽头。书架的尽头是一处不小的耳室,没有墙壁阻隔,与那些书架浑然一体。正中央那里摆放着一张黑乎乎的书案并很大一张躺椅,躺椅上铺着雪白的银鼠皮,躺椅后面则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副“千里江山万里云”的水墨图。
潋滟走近那书案,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了一两句人声,他屏住呼吸,四下打量,这个空间里就只有他一人而已。莫不是幻觉?正在想着,又有“呵呵呵呵”一串低笑声传来。
“谁?”潋滟心一下子提扫嗓子眼处,头皮也阵阵发麻起来。
偌大的空间里响起了潋滟自己的回音,潋滟吞了吞卡在喉间的口水,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起来。果然,还是
隐约听到人声。他定了定神,逐渐往那墙边靠去,越靠近墙壁越听得清晰,不是幻觉,是那墙壁后面有人正在说话。
潋滟将耳朵完全贴上那墙,只听到对面又传来了几声浅笑:“王爷是否确有把握?可不要弄巧成拙,坏了我朝大事才是。”
潋滟一听此人声音,脸色大变,这个声音他极其熟悉,这不正是虎惧——虎将军的声音么?潋滟笑自己定是听错了声音,那虎惧与谢聿桢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会出现在谢聿桢的府中?
潋滟真想拿手指捅开那墙瞧个仔细,他四处摸索,想贴得更近些好听得更真些。哪知,他的手不断摸弄下,碰到那墙上“千里江山万里云”的画轴下部,那画轴下方突然突出一块一指见方的墙砖出来,唬了潋滟好大一跳。潋滟伸手去碰了碰那块突出的墙转,发觉那块墙壁是可以抽出来的,潋滟大喜,待抽出来之后,垫了脚尖从那墙缝里一看,他只看了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之后,又凑了上去,这次他看得真真切切,却惊得是一动不动了。
隔了一道墙,墙的那边,也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房间里正经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谢聿桢,他正对着潋滟的方向,另外一个容貌俊美,气质华丽,正是许久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的虎惧,他侧对着谢聿桢,从潋滟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大半个脸,而另外一个人则是背对着潋滟,潋滟一点都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却感觉这人的身影是那么熟悉。
就在潋滟垫着脚看的认真时,那房内的谢聿桢状似不经意地将实现扫向了潋滟的方向,直直地盯住潋滟那处,笑得温和。潋滟连忙缩下身子,低下头,他感觉到谢聿桢与他的视线交汇了。此时,潋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一下子泛了起来,额头上也开始冒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