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红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黄妈妈真是越来越会说这些煽人眼泪的话了。他瞥了一眼黄妈妈，“您放心吧！将来若是你动不了，自有后辈们侍奉您的。我们五个相当于家养的儿子，自然不会叫您没有送终之人的。”
黄妈妈被夭红这么一说气又堵上了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来，但心中却暗暗甜滋滋的。
燕珑回张罗好了启程的事宜之后走了过来招呼道，“时辰到了，该动身了。再不走晚间恐怕赶不上宿头。”
夭红半转身子抱了抱黄妈妈，又向其他兄弟们微微颔首。
潋滟也上前依次同送行的人相拥告别。
小娃儿们已经坐上了马车，正把头探出窗外高声招呼自家爹爹。夭红和潋滟这才叹息一声，朝着孩子们坐着的马车走了过去。
小厮打开了后院通往街上的大门，两辆马车动了起来，潋滟家的三个男人加上燕珑回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头一辆马车的四周，后面那辆车左右后方跟着各家的贴身家奴，人数不多十来位左右皆是精英，咋一看上去还是有些派头的。
燕崇南燕崇北二人还有朝政在身不得擅动，这次出游他们俩不能同行。这两个只能跟着送行，心中也是百般不舍。但却毫无办法，总不能让他们三人把江山撒手甩开不闻不问了吧！只能约好了，先叫那两兄弟稳定朝中局势之后燕崇南再去追上夭红他们。游玩三月之后再由燕崇南回京主持朝事，燕崇北赶去陪伴爱人和孩子。反正他们兄弟二人长相相似，一般外人无法分辨，朝下那些大臣们谅来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什么。
马蹄‘得儿得儿’的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燕如璧躲在窗格子下看着已经驶出去的马车再也忍不住撞开窗子狂奔了出去。他一面跑一面张开手臂呼喊着：“凤菲——”追着马车的影儿奔了过去。
前来接三位王子的大内总管见燕如璧已经要跑出大门了，忙上去一把拉住了燕如璧的身子，“小主子，您要是追过去主子会发脾气的，莫追了……”
燕如璧挣着身子还要跑，燕如璜和燕如赶了上来左右拉住了燕如璧的胳膊，“大哥哥！凤菲很快就会回来的。”
燕如璧一人挣不开三个的力量，只能听着耳边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的身子渐渐地滑落到了地上，幼小的脸上一片茫然失魂的表情。他呆坐在地上默默的过了许久，久到他能感觉到那辆载着凤菲的马车已经过了城外的‘十里亭’时他才从地面上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半年！只要半年凤菲便会回到他身边的。可他却没料到，这一别竟是那么的漫长与煎熬……
——第二部·夭红篇·完——
第三部：素清篇
第一章：入山
初春三月，紫云山刚刚褪去了冬日的萧索焕发出绿色的生机。从山脚到半山腰各种花木均绽开了嫩绿的幼芽，昭显着春天的气息。
昨日下过一场暴雨，上山的小路泥泞不堪，素清穿着朴素的灰色短打，脚上蹬一双麻鞋，背上背着一只竹篓，步履艰难地在山道上往上攀行。
至一处望坡上他停了下来，回身望了望山下的帝京，半片城池都映入他的眼底。他拢起袖口抹了抹脸上的汗，有些难舍又有些苦闷地望着帝京东南角的那条长乐街。
那里曾是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只是如今，他却不得不远离那里。
多么讽刺啊！他在心头想着，红哥哥是那般渴望逃离的地方，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安乐之地。
可惜那片安乐之地如今再也容不下他了。他出卖了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兄长，害得他的两位哥哥们陷入了生死不明的境地。他再无颜面对楼子里其他兄弟，就连一向颇为疼他的鸨母黄妈妈都无法正经面对他，将他的卖身契还于他，让他净身出户，从此不得踏入长乐街一步。
他无依无靠，十岁进入‘赏菊楼’起便把那处看做了自己一生的归宿。他出生贫困，不懂什么礼义廉耻，能有一口饭吃，有一块瓦遮头，他便心满意足矣。就算长大后渐渐明白自己做的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他也从没有半点后悔之念。毕竟与众多无法活到他这般大的幼童们相比，他至少是活着的。
天边飘过来一朵舒缓的云。素清回过神来，揪着胸前的衣襟，神情哀痛地叹了一口气。腰带间掖着一封临走时黄妈妈交给他的信，说是假若他无处可去，可以拿着这封信前往紫云山‘玄天观’投奔玄天道人的门下，也好过四处漂泊，不知方向。
黄妈妈早就把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知晓他胆小懦弱又毫无主见，索性替他安排好一条归路。反正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也许投身道门也好，他可以在仙师神像座下静静地为潋滟和夭红二位哥哥祈福。
紫云山连绵几百公里，山峰一座挨一座，几乎每座山上都有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其中道观尤其多，皆因当时之人爱好修行之故。
素清要去的这座‘玄天观’便是在这大山深处的一间小小道观。他由天蒙蒙亮开始出发进山，一直走到天色漆黑，才终于在下山的樵夫指引之下，找到了‘玄天观’的位置。
站在‘玄天观’破烂的招牌底下，望着那乌黑的大门上被老鼠咬出的许多窟窿，素清心里不安了起来。耳后的山谷中突然想起了阵阵狼嚎声，素清提了提自己肩膀上的背篓总算鼓足了勇气举起一只手，在那黑得看不透颜色的大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但是门后面却不见人。
素清哆嗦着抖了一下肩膀。迎面吹过来一阵阴凉的风，更是让他打从心底毛骨悚然了。他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头往门内瞄，在看到对面大堂上端坐的一具凶神恶煞的天师神像时，吓得打了一个嗝，随即连忙向天师躬身行礼，表达敬意。
“进来——”此时从里面幽幽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
素清犹犹豫豫地迈进去一只腿，在那只腿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许久之后，他才动了动身子将自己整个人挪进门槛中来。
他人一进来后，身后的破烂大门便‘啪’地一声关闭了。素清应声回头，双目充满戒备地注视着四周，他的小腿开始一点一点地抽筋了。
“你是谁？——”阴沉如鬼魅般的声音在素清的耳朵边响起。素清被这突然接近的声音一惊，当即放开喉咙惊声尖叫起来。
同时他也直觉地转过了头，在看到身后那一张苍白瘦削又阴森的脸时，他的双眼一翻，人伴随着尖叫便立时躺在了地上。
半梦半醒时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咒语’般的念叨声。素清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耳边不停萦绕的声音赶走，但那念叨声不但不走反而是如阵雨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了。就仿佛脑袋中同时聚集了数万只的黄蜂正在振翅。素清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了一下之后，他总算是看清了身边的东西。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正垂着眼睛，捋着灰白冗长的胡须笑吟吟地望着素清。“小施主你醒了！”
素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他正躺在一张简单朴素的床褥上面。于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着眼前这位老道行了一礼，“道长！”
“贫道‘玄天观’观主‘玄天道人’，昨夜贫道劣徒吓着小施主，还请小施主见谅！只是不知施主从何来，又怎会到我玄天观中来的呢？”玄天道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话，最后询问素清的来历。
素清略略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掏出了那封黄妈妈给他的信，恭敬地递给了‘玄天道人’。
‘玄天道人’仔细地读完信后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位黄氏早年曾为贫道捐了这处道观，贫道方有了容身之处……嗯！你便在此安顿下来，打打杂烧烧饭吧！”
素清一听‘玄天道人’真的收下了他，于是忙向他再鞠一躬，“多谢道长收留！素清会好生做事的！”
‘玄天道人’盯着素清垂下的脑心，眼神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笑容。
第二章：师兄
‘玄天道人’安排了一间不大的厢房于素清。房内只有一床一桌，床上一张灰得发霉的棉絮，桌上一盏只剩灯芯的油灯。
素清四处打量一番，发觉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样东西，便放下背篓走过去抱起那床被褥，谁知一抖开便是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拖着被褥在院子里寻了颗歪脖树，将那被褥挂在树干上，好叫日头暴晒一番。
稍后他看了看天色，决定去厨房找点事做，也好尽快地适应这里。
他绕着院墙跟一路摸索，在北门角门旁寻着了一间疑似厨房的境地，推门一看，满屋子的蜘蛛网垂挂在房梁墙角，顶头一座灶台，灶台上的灰瞧起来约有半寸厚。墙上挂着的案板菜刀都已朽得不成形。
莫非此处还有另外一间厨房不是？素清在心头想着。他怎么瞧也不觉得眼前这处是厨房？难道这里的人几年不曾开过火的？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玄天道人’的声音，他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笑着说，“清施主，原来你已自行寻着此处了啊！咱们修行之人，辟谷是自然之事，久而久之这厨房便形同虚设了。后来便是偶尔想用些五谷杂粮，这观中也无人通晓，你收拾收拾，顾着你自家的肚腹就好……”
素清恍然大悟。常听人提起修道之人练就到一定境界，可常年不进食人间烟火的，原来却有此事啊！
他正想向‘玄天道人’说些客套话，一抬头，却不见对方的影子了。
素清愣了愣。修行之人都是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么？
当即挽起袖子，双手叉腰，望着这满屋子的‘腐朽气息’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始认命地打扫起来。
他想，幸亏他幼年家中贫寒，这等粗使杂事做惯了，不然还真不知该从何入手。
他自行打来水，又舍弃了一件自己的旧里衣做抹布，一点一滴地开始蹭，忙活了两个时辰才稍稍打扫出一个雏形来。只是将蛛网和灰烬先除去了，其余之物仍待慢慢清洗。
又忙了两个时辰之后，早已过了正午时刻，素清站直了身子，用手捶了捶腰，开始寻思着如何为自己做一顿饭食。
他在南边角落寻着了一只米缸，揭开木头盖子伸长脖子往里一看，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空空如也。他失落了一下子，又安慰自己，便是有剩下的食物，想来也是不能吃的了。于是他想去询问一下‘玄天道人’何处能换得粮食。
他出了厨房的大门一直朝前殿走去，路上没有遇上半个人，到处是一片萧条落寞的情景。及至走到前殿的一处狭小过道间时，左右两面夹杂袭来一阵强烈的阴风，吹得素清直挺挺地打了个哆嗦。他不由地转着眼珠往过道两边看去，这一看之下可把他吓了个不轻，过道两面供奉着数具恶鬼塑像，一个个瞠目结舌，满脸煞气，鬼气森森的。
素清小小地吞了一口口水，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前方冲过去。
穿过那个过道便是前厅大堂。素清一眼就看到了堂中央供奉着的天师神像。天师的面容比之那过道上的恶鬼更加凶恶，但却透着一股忠正威严的霸气。不似方才那几尊隐隐透着股子邪气。
素清忙对着天师神像拜了三拜，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面容苍白，一身病气的青年男人。
素清吓了一跳。按住胸口抖了下身子。嘴里发出了‘喝！’的一声。
“又是你！”沙哑幽沉的声音从那男人嘴中发出。
素清听出了他的声音，就是昨夜在他耳根后头响起的声音。
“你就是新来的打杂的？”那人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他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上开了几道刃一般，带着一股子钝劲儿。
素清的耳朵不舒服地刺痛起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是素清！”
那人皱着眉头靠近素清的身旁连连嗅了好几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看向素清的眼光也轻佻起来，“你身上有很多男人的气味！”
素清羞愧地埋下了脑袋，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股子发霉的灰尘味，怎么会有其他味道呢？
那人讥诮一笑，“小打杂的！记住了，我是荼毒，大厅是我的领地，我不叫你你以后不许踏进半步，听到没有！”
素清被他语气中的严厉狠辣给吓唬住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朝着那人连连点头答应。
“大师兄！连个打杂的你都欺负，真是闲到无聊了！——”半空中又传来了另一个爽朗的声音，就在素清抬起头看的时候，他的眼前一团蓝色影子翻滚着飘过，同时那位名唤‘荼毒’的大师兄挥出双掌就追着蓝色影子打了过去。
噼里啪啦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响起。
素清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他只能看到两团影子交缠在一起，至于打斗的细节，他是一点也瞧不清晰。
打了一阵，那两团影子分开两边攀在了房梁之上。
素清这才看清了那蓝色影子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一位长相十分俊朗和气的青年。
“神风~~~你又闯进我的地方！”荼毒阴森的脸上一下子扭曲变了形。他大喝一声，提气往前一扑，向着神风的方向飞快地扑了过去。
蓝影子——神风也不甘示弱地摆开架势迎敌。
噼里啪啦——他们又一次地缠在了一起。
第三章：诡异
素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仰着脑袋看着他们打架。他有心想劝却是不知该从何劝起。
就在房梁上的木板快要被他二人一根根拆下来的时候，‘玄天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指着那两位劣徒，怒气汹汹地吼道“住手——”
荼毒和神风二位同时止住了手脚。素清定睛一看，这两个一个锁住了对方的喉，一个抓向了对方的阴，此时还是缠在一起，呲牙咧嘴地向着对方示威发狠。
‘玄天道人’上前硬生生地将他两个拆开，“劣徒！你们想气死为师不成！”
那两个青年男人这才互相别过脑袋，各自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玄天’似乎对此十分熟悉了，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望向目瞪口呆的素清慈祥地说道，“清施主，这两位便是贫道的劣徒了。蓝色衣服的是神风二师兄，白色衣服的是荼毒大师兄。从今日起你也算我观中之人了，贫道就将你看做观中弟子，日后便唤你清哥儿，你也跟着唤贫道一声师傅，唤他二人师兄吧！”
素清十分守礼地向着玄天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傅’，又朝着另外两个各行一礼，唤了‘师兄！’
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这三位师傅师兄的目光同时交集在他的身上，三人各自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神色，却又在素清抬起头的瞬间坦然自如了。
素清想起自己方才正要寻玄天问米粮一事，于是趁着这会遇上了，就将自己的需求同玄天说了一说。玄天顺了一把胡须笑眯眯地告知素清，他已经命人送来了新鲜米粮，还有些瓜果菜蔬。
素清颇为疑惑，方才不是说此处只有他们师徒三人么？甚么时候又多出来人了？不过他这人心中藏得住事情，便是有所疑虑也定不会当即表达出来。他此时心里饿的发慌，只想着快快去烧一锅饭来填饱肚子，于是向那三位师徒交代一声之后，便匆匆往后堂走去。
许是心中只记挂吃而忘了害怕了，再次穿过那条过道时他已没了先前那般的恐惧。
回到厨房推开米缸的大木盖一看，果然如玄天道人所言，缸里存了大半缸的米，还有一小袋面粉，一罐子盐，些许素油并几捆干菜。米缸旁边的地上还摆着几只硕大的冬瓜、葫芦之类的菜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