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幅作品紧紧地吸引住了梁寒卿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呢?
这是一幅极为抢眼的油画。
画的名字也极为奇特,画名叫《埋》
画中的,是一棵参天大树,但是那大树又极不寻常,树木高大,枝叶繁茂,上身是仿佛春一般的欣欣,下半部分却像被掏空一样让人感到可怖。树身大半部分都被浸在水中,不太清澈的水中,是树的下半部分。这幅画的光阴变化,水与树的折射,画得极为精彩。但这幅画总给人带来一种深重的感觉,仿佛要让人的思想窒息一样,明明画的是一幅风景,却要比肖像画令人想得多,更富感染力。这幅画中是热带雨林雨季的树,这个梁寒卿知道。据梁寒卿所知,在绘画界,很少有人把热带雨林中的风景作为作画的题材。
梁寒卿痴迷的看着,不由的走近,仿佛要把作家每一笔的用意都给揣测出来
再恋恋不舍得看了几眼画子,梁寒卿把目光转向作者的简介。
唔……作者杨恺,19xx年毕业于吉安艺术学院……(此大学作者社稷,如有雷同,纯属缘分)
杨恺?梁寒卿皱着眉头细细回想。杨恺?!
眼睛瞪得溜圆,梁寒卿再匆匆扫了遍简介,赫然发现“优秀代表作《沉思》”这句话。倒吸一口气,梁寒卿心想,真的是那个杨恺吗!!
杨恺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青年画家,二十二岁去参加全国著名的美术大赛活的青年组的特奖,参赛作品就是那幅争议不断地《沉思》。
杨恺的那幅画给当时充斥着浮躁、没有新意的美术界带来了一股不一样的风潮,那幅画很深奥,因为时隔很久,梁寒卿只依稀记得,画中画的是一个对着一地枯萎的鲜花沉思的少女,其他的都忘差不多了。
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些年,杨恺竟又有新作问世,不知道这一次,带给绘画界的,是怎样的冲击。
“这幅画怎么样?”忽然有人问。
“很棒!”梁寒卿正在想事,无意识回答。
“棒在哪里?”那人继续问
“思想!”梁寒卿道“嗯?!”梁寒卿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向后看去,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嘴角带笑的看着他。
“啊,冒犯了哈,我看你在这幅画前停了很久就忍不住过来问一下。”那男人歉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
梁寒卿温和的抿嘴一笑,道“没什么。你很关心这幅画吗?”
那男人点点头,道:“我觉得你的见解很独到,很多人都说这幅画最棒的地方在于其光影折射,虚实变化的处理,还有用色的优点什么的。问了这么多人,你说的是最切合我看法的一个了。”
再回头看了眼画子,梁寒卿禁不住又开口说道:“其实这个画家还挺有意思的,起了个这么个名字,不过倒是跟画不谋而合了。”
第九章:赌约
“梁寒卿,你刚刚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话音刚落,高老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梁寒卿一转头就看见高老师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看不出喜怒。
“……”呃,貌似不是我刚刚到哪儿了的问题,而是你到哪儿了的问题吧……
一旁的男人看见站在那的高老师,忽然呆住了,兴奋地走到高老师面前不敢置信的说道:“高适!!真的是你吗?!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一直没联系到你!”
梁寒卿淡定的站在原地,心里想着,原来高老师叫高适啊……嗯?!我去!不会是那个高适吧!!
男人围着高适转了一圈,把手搭在高适的肩上,令梁寒卿惊奇的是高老师竟然没有推开他,而是对身旁的男人说道:“先别问我去哪,你呢?嗯?消失那么长时间又去哪领悟人生了?”
男人听到高适这样说,摇着头叹了口气。目露哀伤的看着远方,背影打有一种“风萧兮兮易水寒”的悲凉,他道:“唉!一言难尽呐!”
高适见他这样,手下没留情,一巴掌下去,拍的前面那男人哀嚎。
梁寒卿盯着面前这俩不着调的大男人,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被无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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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对面有家很雅致很有味道的咖啡店,现在,梁寒卿三人就坐在那喝着咖啡。
咽下手中的咖啡,同时也在慢慢消化刚得到的信息。
“你是说,你就是杨恺?那幅画的作者?”梁寒卿慢慢放下杯子,今天发生了很多令他震惊的事,现在再听到这消息,很淡定的就接收了。
“嗯,那幅画是我想了很多年才动笔的。”杨恺倚着柔软舒适的沙发,翘着二郎腿缓缓说道。
高适一直在沉默,端着精美的咖啡杯细细的啜饮,仿佛不打算解释什么。
杨恺看了高适一会,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梁寒卿说道:“他这个人从前就很不善于表达,像是很冷漠的那种人,其实他这人,不会说话,不会做事,他心眼其实特别好。他喜欢作弄人,而且面上还非得装出一番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直接想抽他。”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梁寒卿沉默,他觉得自己沉默中表达的意思杨恺一定能意会。
“我跟高适大学的时候是室友,同时又是一个导师教的,所以我才能跟这脑残孩这么熟,以后你有什么事麻烦我,就直接跟我说。是他第一个特别重视的学生,我其实挺期待你的画的。”杨恺说完,他的手机忽然响了,看着来电显示,杨恺皱了皱眉,道:“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在这等一下我。”
梁寒卿目送杨恺出了咖啡店的门,有些好奇他出去接的是谁的电话,看样子不太高兴。
在这时,沉默多时的高适开口了,盯着梁寒卿缓缓说道:“回去给我多加两张人体素描,画不完今晚上就住画室里。”
梁寒卿僵住:“TAT”
有这么个老师,不得不说既是是一种幸运又是一种折磨啊。
“老师,你的那幅画还留着吗?”又沉默了一会儿,梁寒卿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高适搅拌咖啡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向梁寒卿,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回道:“都被跨省了,我的画还可能留着吗?”
梁寒卿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不想
问的,但脑子里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嘴上没守住,就问了出来。
看着梁寒卿一脸的内疚,高适轻轻一笑,敲敲桌子说道:“你也不用为这事愧疚,那幅画虽然是我最钟爱的一幅,但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而且还过去了那么多年,说实话,当时被跨省时心里的那股怒气早就不知所踪了。”
梁寒卿怔怔的望着高适,鼻端萦绕的是咖啡店浓浓的香味,他忽然觉得,一个画家,不只要有技巧,有天赋,心态和人生阅历那也是绝对不可以缺少的,对面的那个笑的淡然而迷人的男人,经历的风雨绝对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在之前,梁寒卿对于高适的认识,仅限于前生的那点了解,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名的青年画家,他的作品之于艺术界,有很大的意义,而现在,高适,是他的老师,是一个会“奴役”他教育他的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
他不知道在很多年前的那个事件中高适是怎么摆脱追捕的,但他一定明白,这些年一只隐姓埋名的高适过的绝对是不好。
“铛铛”悬挂在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响了,梁寒卿抬头一看,杨恺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你还记得张唯吗?”拉开椅子还没坐下,杨恺就转头对着高适问道,见高适一脸迷茫,随即解释道:“就是那个在大三的时候跟你打赌的那个。还记得吗?”
“打得什么赌啊?”高适细细回想,眉毛微蹙,疑惑的说到。
“服了你了,就是那个当年画子比不过你,要跟你比学生的那个,好好想想!”杨恺叹了口气,松了松领带,又道:“他今天打电话说知道你出现了,要跟你完成大学时的赌约。”
高适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很出名,因为他是油画系的精英,很受老师重视,一些什么大赛啦都会让高适优先报名,所以很多人都不服他,向他挑战,但最后总是高适毫不费力就赢过了那些挑战者,而张唯,就是其中最锲而不舍的一个。
他挑战了高适三次,素描、水粉、油画,轮流上阵,但最后无一例外,都是高适胜,在张唯第四次挑战时,高适面无表情的对他放出了一句话,他说,别挑战了,你不会赢过我。我是用心画画的,你呢?这句话在梁寒卿看来也很欠抽,但张唯只是坚定地看了高适一眼,然后放出了狠话,我现在可能比不过你,但以后,还不一定呢。我们来打个赌吧,5年后,我们再来比一比,如果是我输了,那么你可以任意让我做什么事,但如果是你输了,你必须把你自己最心爱的一幅作品送给我。怎么样?敢赌吗?高适最后答应了,而如今五年之约即将到来。
以上信息来自正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叙述着当年发生的事的杨恺。
“你不知道啊!高适那个孤高傲觉得样子啊!把那个张唯气得够呛!哈哈!”杨恺说的嗓子差点冒烟,端起咖啡来牛饮了一口,梁寒卿瞪着那个空了的杯子,那可是一杯好几百的蓝山啊,暴殄天物啊!
“当时在场的人都很期待五年后的对决,甚至连我们学校的老师们都惊动了,还给他俩做了证呢。”杨恺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缕怀念的笑,像是细细回味当时的场景。
“不过后来,高适因为那幅画被跨省,这个赌约就一直没再提起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打电话来了。”杨恺转着手中的手机,刚刚还跳脱开朗的眉眼瞬间阴沉下去,说道:“按理说,没人知道你在哪,其他人都以为你移居国外了,为什么他知道你回来了呢?”
一直默默听着的梁寒卿突然开口:“是不是高老师参加这次画展,被别人认出来了?”
杨恺一拍脑袋,懊悔道:“你看我,刚刚联系上高适就把他约出来了,还好死不死的约到画展上,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沉默开始在周围弥散开来,梁寒卿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劲,迟疑的想要先告辞走人,刚想要开口,高适却毫无预兆的站了起了来。
第十章:秘密
“他既然敢给你打电话,那么他必定有八分的把握,既然当年我答应了,那么不管怎样,日期到了,我就会实现那个赌约。改天你把他约出来,我们再好好谈谈。”高适扶着椅子,盯着桌上的咖啡杯“那么现在,我就先回去准备一下,我先走了。”说完后,高适连梁寒卿都忘了叫,直接就走了。
梁寒卿张着嘴,看着门上的风铃摇啊摇,他想说的是,他还没跟上呢,可惜,高适已经没影了。
杨恺趁空又点了杯咖啡,加了糖再缓缓的拿着小铁勺搅拌,抬头看了眼梁寒卿,说道:“别着急,待会我会把你送回去的。他这个人呐,别看他现在这么云淡风轻的,其实心里已经一片涟漪了,改天要好好跟那小子叙叙旧,这么多年不见,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了?”
梁寒卿:“……”他该怎么回答呢……
“你学画画很多年了吧。”凝望着窗外的街道,杨恺啜着有些烫口的咖啡缓缓问道。
梁寒卿托着腮,也在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回答:“嗯,该是挺多年了。”毕竟他活了两辈子。
“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啊,高适好像说你是转学来的,你原来在哪啊?”杨恺慢慢转回头,问道。
梁寒卿回到:“C省,我原来在C省。”
杨恺道:“哦,我一个朋友就住在C省,你在哪学的画啊?”
梁寒卿答道:“唔……不算有名,一个小画室,只有三间画室,3、4个老师。”
杨恺:“哦……”
两人又谈了一会,杨恺看看表,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梁寒卿送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后,梁寒卿先去宿舍把衣服洗好,晾上,然后又去了画室。
打开画室的门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屋子呛人的烟味。
梁汉清被呛得不行,他前世的时候就不会抽烟,经常在别人抽烟的时候被呛得咳个不停。
“咳咳,老师,你在干什么啊,抽烟都不把窗户打开。”梁寒卿看着坐在窗子边坐着的高适,一边开着窗子,一边抱怨。
高适没反应。整个人就像是地上的那堆石膏体,冰冷、生硬、
搬了个凳子,梁寒卿在高适身旁坐下,盯着正在发呆的他。
高适眼神空洞,修长的手指夹着快要燃完的香烟,一点都没有要丢掉的样子。
眼见着就要烧到手指了,梁寒卿大着胆子把烟给夺了下来,捻灭了,扔到垃圾桶里。回来时,高适仍旧保持着两手夹烟的姿势,一动不动。
“……”摊上这么个老师,你说着什么好呢。无奈的梁寒卿,摇摇头叹口气,也盯着窗外萧条颓落的秋景发起了呆。
过了很久,日头都有些偏西了,静谧安沉的画室里,高适低沉的嗓音响起,他道:“在当年,我是个很骄傲的人。”
坐在边上的梁寒卿被突然说话的高适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了高适一眼。
高适仍旧那姿势,除了眼里回过了神,连举着的两根手指都还没放下。
“因为我的骄傲,所以我才在那时是最出名的一个人。”他继续道。
梁寒卿把脚踩在凳子腿上,压根没有说话的打算,毕竟,对一个需要倾诉的人来说,你需要的,只是默默的聆听。
“吉安艺术学院是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艺术学院,里面的都是最有天赋的才子。那时的我,不懂得什么叫收敛,张扬的发挥着自己的才华,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看法,导师的夸赞,社会的赞美,无数的荣誉,再加上一个个挑战者的落败,让我迷失了本心。”高适攥了攥拳头活动了几下手指,继续道:“后来的我,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直到那件事的发生。”说罢自嘲的一笑,转过头来看了梁寒卿一眼,摇摇头,看神色好像在说他为什么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出这番话呢。
梁寒卿看着这幅模样的高适,盯着高适的双眼,缓缓说道“高老师,有些事,憋在心里,真的很难受,这我知道。”
高适看着梁寒卿坚定地充满了理解的眼神,在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他这个学生,在那一刻或许不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同龄人,在平淡的背后,有很多不平凡的故事。
高适低下头,沉默一会,接着道:“那些夸奖和恭维把我捧上了天,我的脑子被蒙蔽了,居然接受了那样的一个建议……那幅画画出来时,我是非常喜爱的,因为在当时的我坚信这是我所画出的,最据价值的一幅画,我甚至觉得,它会永载史册,那幅画被展出了,然后我就被潘老师,唔,潘老师是跟我当时关系很好的一个老师,被他送走了,等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所谓最伟大的画,竟然涉及国家机密,要被通缉,这是多可笑啊。”
“后来,我在国内到处流亡,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到现在,我甚至都不会相信,自己曾在垃圾堆住过一个多月,曾经颓废到把骄傲统统丢下,就只为了一顿饭。”高适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盯着头上的灯,继续道:“一年后,我被人解救,隐姓埋名辗转几个城市,终于在这所学校当上了一个专业老师。”高适闭上眼,像是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当时被救出后,我在浴缸整整呆了5个小时,就是为了洗掉身上染上的那些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