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卿也学着高适,把身子转过来,靠着窗台,看着灯,道:“那是被陷害的吧。”这是陈述句。
高适听了,微微一笑,道:“罪名是定了,他管你是不是被陷害的啊。”
“今天你也听到了,那个什么张,呃,张……”高适皱着眉毛想名字。
“……张唯。”梁寒卿提醒。
“嗯,那个张唯,在当年的吉安也是很棒的学生,但接二连三败在我手,跟我定下了五年的赌约。”高适说完后又沉默了。
“那老师你一定有把握赢他吧,毕竟你在当年就已经赢了他那么多次了。”梁寒卿晃着翘着的小腿,悠闲地说道。
“……”令梁寒卿意外的是,高适沉默了。
“知道为什么我不给你们亲自做范画吗?”高适踟蹰一会,还是说道。
“为什么啊?”梁寒卿问道。
高适揉了揉头发,说道:“因为我画不了了。”
第十一章:恰谈(一)
梁寒卿听完,震惊的转过头去看,高适很平静,他盯着梁寒卿清澈黝黑的双眼,缓缓道:“我在外面流离颠沛那么长,根本没有钱去画画,也没有时间画,每天都在惶惶不要被抓住,没空再去想那些美妙的线条和漂亮的颜色。等我再回来时,我除了理论上的知识能够教一下别人,现在,我根本什么都画不出来,只要一拿起铅笔或者是作画的工具,对着画板,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等画完后,纸上剩下的不是漂亮的画,而是一堆毫无头绪的线条。”
梁寒卿呆呆地望着高适,他自己如果再也画不出喜爱的画了,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高适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么痛苦。从前的画张张精品,如今连最简单的都画不了,这是何其悲哀。
“那……那您去看心理医生了吗?”:梁寒卿总觉得这是心理上的原因,于是就问道。
高适把右手搭在眼上,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哑然道:“不知去看过心理医生,我连神经科都去过了,都说没用,这个只能自己慢慢的疗伤。”
室内又安静了,残阳的余辉照进画室,斑斑驳驳。窗外微凉的晚风拂过室内,刚刚还呛人的烟味,现在已经变淡了。
梁寒卿又靠回窗台,沉默半晌,道:“那个赌约怎么办,杨恺杨老师知道您的情况吗?”
高适道:“杨恺还不知道,那个赌约,我改天把他约出来,我们好好的谈谈。”
梁寒卿知道,高适,一个从前那么骄傲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败在曾经的失败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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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梁寒卿早早的提着早餐就去了画室,杨恺已经在画室里了,看见梁寒卿来,立马就拉着梁寒卿下了楼,边走边说:“我就知道能在画室逮到你。高适让我来学校带你走,今天见面你一定要去,有重要的事。”
杨恺的那辆军旅色的jeep已经开到了楼下,被一路拽下楼的梁寒卿都不知道杨恺是怎么把车开进来的。
坐进车里,梁寒卿有些饿,解开袋子,想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刚想要问杨恺吃不吃,手中的食物却被开着车的杨恺抢走了,杨恺皱着眉说道:“大早晨的就吃这么垃圾的东西,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弱不禁风,我们先去你高老师家接他出来,然后我们三个去吃一顿好的。”
“……”梁寒卿其实不瘦,一米七几的个子,骨肉匀称,只不过看上去有点瘦罢了,怎么可能弱不禁风……
于是饿着肚子的梁寒卿就被带到了高适家,敲完门后,不一会门就开了,高适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端着盒泡面,看样子是要把它当早餐。
杨恺又一把拿过高适手中的泡面,往整洁的餐桌上一放,然后嘀嘀咕咕开始教育高适,道:“你俩咋一个样呢,就不知道什么叫营养吗?!高适,赶紧收拾好咱们出去吃的。”高适瞪了一眼杨恺,脸上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像是早知道杨恺会这样做一般,慢腾腾的进了卧室去穿外套了。
看着高适的背影,杨恺无奈的小声嘀咕:“这小子要是找不着个贤惠的老婆,估计以后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说罢叹了口气,像是很愁人的样子。
“……”梁寒卿。
三人去了一家干净的混沌店,一晚热乎乎的馄炖下肚,梁寒卿立马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饿死他了。抬头看看对面的杨恺吃的正香,另一边的高适则举着把勺子,看着自己碗里的混沌发起了呆。
“……老师,老师,老师快点吃饭啊,别发呆了。”杨恺说的果然对,如果以后高适不娶个贤惠点的媳妇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喊回神的高适慢慢站起身,道:“啊,哦,我没大有胃口,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去外面抽根烟。”说罢,没等梁寒卿的阻拦,就径直出了店门。
梁寒卿转头看看杨恺,目露担忧,很明显是想让杨恺把高适带回来吃点东西,杨恺就快吃完了,见梁寒卿这么看自己,放下手中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转身也出门去了。
杨恺出了店门,四下望了一会,在一广告牌下里看见了正靠在灯柱上的高适。
高适叼着烟,眼神远远地望着,像是在想什么事。
杨恺也掏出自己银灰色的ZIPPO,点了根烟靠在柱子上。
高适转头去看了杨恺一眼,没说什么,又把眼神送到远处。
“高适,你有事瞒着我。”杨恺的眼睛在烟雾中模糊不清,他叼着烟,慢慢地,很笃定地说道。
高适沉默。
杨恺没管,继续说道:“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你还在犹豫什么,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我这个熟悉的老朋友吗?”
高适抽了一口烟,其实说抽烟,他实在抽不惯像杨恺那样的烈性烟,所以就只能抽一些相对温和的其他烟种,譬如经典的万宝路。
杨恺瞄了一眼高适手中的香烟然后微微一笑,道:“咱俩的口味依旧没变啊,你依然喜欢万宝路,而我仍旧抽的是骆驼。”
高适看了一眼手中的香烟,白色的身子慢慢背星星的火星吞没,恍惚间回到了昨天,那些事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不知不觉的,高适出声了:“我——不能画画了。”
杨恺皱着眉看了看高适的手,说道:“我记得你的手没受伤啊,为什么会不能画了呢?”
高适道:“心理原因,我看了很多医生,都说不能治。”
杨恺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又说道:“真的不能画了吗?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高适回到:“我刚刚被解除通缉以后,在坐在画板前,我什么都画不出了。”
杨恺盯着高适沉静的侧脸,他是一个画家,自然知道,对于一个热爱画画的人来说,画不出来,将有多么的悲哀,就像作家拿着笔,却文思枯槁:就像音乐家对着钢琴,却弹不出美妙的音乐。
沉默一会,一直到两根烟慢慢的燃完,捻灭烟头,杨恺开口道:“你不能画了,那赌约怎么办,如果这么些年你没有变的话,你绝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向张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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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寒卿坐在餐桌前等了杨恺跟高适整整10分钟,他并不知道,在这10分钟里,他已经被那两个人“卖”了。
杨恺和高适回来后结了帐,就驱车赶往见面的地点——一个有名的茶馆。
梁寒卿抬头看看木制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茶馆的名字——“醉思茶馆”。梁寒卿有些不以为然,一个茶馆起这么个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馆呢,梁寒卿跟在前面两个大人的身后默默的腹诽。但如果他知道那是各大画家聚会的集合地,会不会立即爱上这个名字怪异的地方。
茶馆里装饰得很棒,穿过古色古香的大厅,打开一扇镂花大门,门内,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进了院子,杨恺领着高适和梁寒卿左拐右拐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开了门后,里面已经来了几个人了。
杨恺和高适挨个的寒暄,到最后一群人都打完了招呼,一直站在窗前的一个40多岁的女人,盯着梁寒卿向杨恺问道:“这位小朋友是谁啊?长的蛮好看的啊。”
梁寒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刚高适好像叫她潘老师。
第十二章:恰谈(二)
“哦,差点忘了介绍,这是高适的学生,唔,他很看重的一个学生,叫梁寒卿。”杨恺听了,立马走过来拍着梁寒卿的肩向潘老师介绍道。
“这是曾经帮过高适大忙的潘老师,全名叫潘秀。”梁寒卿听完杨恺的介绍,立马瞪大眼睛,上前握住潘秀已经伸出的手。
那是潘秀啊!!中国女画家最具代表的潘秀啊!!!
和潘秀认识完后,杨恺又把梁寒卿带到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前,介绍道:“这是言老,北安大学的言老。”言老冲梁寒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言老是谁啊!!北安大学的言鸣铮啊!!!那个甚至在世界艺术界都能排的上号的人物啊!!
被两个重量级的画家搞得晕乎乎的梁寒卿又被杨恺拽到了一个笑眯眯看着他的中年男人面前,没等杨恺张口介绍,那人便朝杨恺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随即伸出手跟梁寒卿握了握。
“我叫贺知彦,没前面两位有名,很高兴认识你。”贺知彦眼睛一直是弯着的,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四十多岁了,但好像内心还停留在二十多一样。
“嗯嗯,你好,你好贺老师。”梁寒卿面上淡定得很,气喘的匀,眼睛没有放着绿光,也没有抓着在场哪个知名人物的手使劲摇,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翻天覆地了。
贺知彦啊!!!教出了那么多有名画家的贺知彦啊!还不出名吗!!为什么今天这么多名人都聚在着呢!!梁寒卿左思右想,忽然想到,这几个人从前都是吉安的教授啊!!!
介绍完了后,各自入了座慢慢地喝着茶,贺知彦笑着对高适问道:“我从没见过你除了我们这些人还重视过其他人,梁寒卿他的天分应该很棒吧?!”
高适即使在自己从前的导师面前也依然面无表情,道:“一般一般,色彩还可以入眼,素描,我就不说了。”
梁寒卿低着头没话说,的确,他那么点的色彩天赋,在这么些个阅人无数的名家眼里估计什么都不是了。
梁寒卿其实不知道,高适对于“一般”的标准那是远超许多人的,被高适成为“一般”的,差不多以后都会有所成就的。
贺知彦听完高适的回答,哈哈大笑,道:“高适啊,这么些年了,你说话的方式就一直没变啊!”
一旁的潘老师也笑吟吟的说:“高适啊,这回你带这个学生来是有什么事吗?今天不是你跟张唯在这里恰谈吗?”
“潘老师,我正要说这个,我们好些年都没见了,你们今天能来坐镇,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提前跟你们说一下。”高适坚定地说道,没有丝毫的迟疑。
一听到有事情要宣布,一直坐在那低着头品茶的言鸣铮都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潘秀跟贺知彦对视一眼,道:“什么事,你说吧。”
高适道:“由于某些个人原因,我——不能画画了。”
高适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潘秀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贺知彦盯着高适眸中深沉,只有言鸣铮听完后淡定的低下头继续喝茶。
过了一会,潘秀像是缓了过来,眨眨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还跟知彦说你跟张唯的赌约如果不出意外,绝对是你赢的,没想到……没想到啊!”不忍继续再揭高适的旧疤,潘秀说完后就学着言鸣铮,倒上了一杯清茶,慢慢的啜饮,虽没再说什么,眼中却是慢慢的遗憾。
这时言鸣铮放下茶杯,道:“高适,我一直都明白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见你不能再画画了,那么你怎么赢得这场比赛呢?”
高适听完修长的手指立马指向正在看着他们的梁寒卿,道:“言老,我打算让我跟张唯最好的学生来比一下,如果哪个人的学生输了,那么那个人也就输了,您觉得怎么样?”这个主意是今早上高适跟杨恺商量出来的。
梁寒卿一看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立马把眼睛瞪得溜圆,啥时候扯上自己了啊!
贺知彦听完,赞成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这样倒是可行。”潘秀也在一旁默默点头附和。
言鸣铮没有立刻表示,而是再拿起茶壶续了杯茶,然后转头看着呆愣的梁寒卿,缓缓开口道:“你确定这个孩子能胜过张唯的学生吗?”
高适点头,道:“我有五分把握,如果能有你们的帮助,我相信我有七分。”
言鸣铮再道:“那你知道张唯最好的学生是谁吗?”
高适摇头,表示不知道。
言鸣铮继续道:“他最好的学生,是祁衡之。”
梁寒卿惊讶,祁衡之!很多年以后世界上最有名的中国画家!他竟然是那个张唯的学生!!!
高适听完后,不做声了。他知道祁衡之,那个出身于绘画世家的天才。他对于作画的天分,可以说十几年来难得一见,如果培养得当,在将来绝对是能够撑起中国绘画界的一员大将。
一直没再说话的杨恺开口了,道:“那么言老。您说我们会有几分把握?”
言鸣铮道:“祁衡之这个孩子,我是见过的,很不一般,他的天赋甚至超过了当年的高适。况且,我没见过那位小朋友的画,怎么能推算出他有几分把握呢?”说着,朝梁寒卿微微一笑。
梁寒卿看着老人家和蔼可亲的笑容,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些不舒服,踌躇一会,轻轻地说道:“老师,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五分把握。”
这下不仅连一直思考事情的潘秀和贺知彦看了过来,甚至连默不做声的高适也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
“我相信我能行。”梁寒卿扫过屋里每个人的脸,慢慢地坚定地说道。他知道刚刚言鸣铮笑里流露出的,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叫做不以为然。这个表情在从前他在许多人的脸上都看到过。在一切重来之前,每个在叶航手下工作的人都会对梁寒卿露出这样的表情。今天重新再次看到,这让他沉寂已久的心很不是滋味。
重来了就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他既然可以回到十六岁,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打败那个祁衡之呢?哪怕是祁衡之的天赋高的吓人,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一个重来一次的人,本来就偷了那么多的时间,为什么不去放手一搏呢?!
“只要你们给我充分的时间,再加上你们的指导,我相信,我不会比那个祁衡之差的”梁寒卿说这句的时候,眼睛正盯着言鸣铮,黝黑清澈的双眸,焕发出夺人心魄的光彩,那一刻的梁寒卿,真的就如凤凰涅盘,重生了一般。
第十三章:恰谈(三)
贺知彦哈哈一笑,一拍梁寒卿瘦弱的肩膀,道:“有魄力!我答应了!我会去帮忙的!”
梁寒卿转头看向潘秀,潘秀和他一对视,也笑道:“嗯,好吧,我也答应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言鸣铮。
潘秀劝道:“言老,你就帮帮他吧,毕竟您从前可是对高适很关心啊,而且这次同张唯的比赛直接关系到高适啊!”
言鸣铮还是没说话,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梁寒卿,忽然笑道:“好啊!我可以帮你,你如果能赢,那自然好。输了的话,也的确没关系,反正那个赌约都是高适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