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的,”红箫笑得很舒心,“您让我跟在身后,就好了。做我的主人吧……不要让我离开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会很不安。”莫名轻轻地说,同时试图把手收回来。
“不要……不要拿走!”红箫紧紧地攥着莫名的手,生怕一旦松开就再也抓不到,“您说吧!说一个条件!要怎么才能带我走……啊,是了,说到那个交易……我会替您做到的!您要的不就是王子身体里的天眸之泪吗?我回去之后立刻拿出来给您!”
莫名笑了:“你误会了。”
红箫愣住。
“我只是惭愧,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您的意思是说……”
“就是说,”莫名笑了,“如果风儿真的死了,我立刻就带你走。”
红箫的眼睛亮起来。
可是紧接着莫名又说:“不过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呵呵……不一定哦。”红箫目光闪烁,“有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啊。”
莫名点头:“所以,从一开始,就需要先下手为强。”
红箫再一次愣住。
莫名温柔地笑了:“你说过,风儿现在很安全。”
“所有的安全,都是相对的。”
“不错。不过在他恢复神智之前,就他那种巨大的破坏力来说,把他放到任何地方,都是不安全的。除非,有一种更大的能力,能够压制他的地方。”
红箫后退了一步。
莫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的一项能力是,把生命体变为他们幼年时、甚至刚刚出生时的形态。所以,”莫名指了指红箫的身后,“你身后的那个布包,很可疑。”
红箫只觉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手臂没经过思考就伸了出去,把那个布包从身后抓了出来。
空的。
居然是……空的!
怎么会……对方明明是个瞎子,而且……他已经用自己的气息,掩盖了变小的风儿沉睡中的气息了啊……
更可气的是,莫名居然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白色的长袍下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药箱,在红箫面前晃了晃:“你在找的人,现在很安全。”
空间的收缩和转移么……
红箫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凄惨的笑意:“我终究……还是斗不过神么。”
莫名摇了摇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很出色了。”
“哈哈……”红箫忽然笑起来,“您还不算赢呢,天眸之泪,天眸之泪您还没有拿到!原来神,也是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杀人,帮助谋逆者篡位的啊,哈哈……”
莫名笑着耸了耸肩:“可以这么理解。”
红箫忽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莫名转过身,向着沙漠的深处,缓缓地走去了。
“站住!”红箫惊叫起来,很快闪现在莫名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您……您不要天眸之泪了么……您不要我了么?风儿现在已经快不行了,即使是您,也救不了他了!!”
莫名笑了:“我已经拿到了。”
拿到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我不信!我不相信!”
莫名只好再一次站定,目光里是疲惫和怜惜:“真的。天眸之泪,从一开始就不在王子身上,而是在伊奴身上。”
“那个……巫女吗……”
“就像你的任务,是维持本族的势力,在沙漠中的平衡,我也有自己的任务。”莫名笑了,“那就是,让世界,按照自己原本的样子去发展。”
按照自己原本的样子……什么意思……
“所谓神,只是人的一种幻想,在绝望中,孤独中,寂灭中,寻找的一种寄托。而一旦人们富饶了,人们的心思,由怎样对抗苦难,变成了怎么好好生活的时候,神,就应该死去了。”
“天眸之泪,扰乱了世界太多的秩序。被迫接受力量的人,在没有神的灵魂作为支撑的时候,会走向另一个毁灭的极端,让原本自由的人受到束缚,原本安息的人重新复活。而这,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那么就让他们死去,和成为阻碍的神一起,安静的死去。人的世界,世俗权力的更迭,是这个世界的必然,即使是神,也没有权力以任何名义去干涉。因为神本身,并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
红箫的发,被干燥的风吹得零乱。
“所以,在一切都解决掉之后,就应该消失了。”莫名笑了,“我,还有风儿。”
第54章:保重
从黑暗中醒来,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沙漠里的风。
风很燥,风很硬。
手,似乎不像是自己的……虽然明明还能看到,那纤柔的指头和带着血的指甲……
血……
等等!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猛然睁眼。
结果发现,竟是从一场更大的梦里醒来。重新打量着自己,发现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的祭服,头巾已经不知道被风刮到了哪里去,发丝里面全都是沙子……
伊奴坐起来,习惯性地理了理自己原本柔顺的发。
然后她看到一个人。
在自己的不远处,静静地,俯卧在沙海中的人。
谁……他是谁……
如此熟悉的气息,如此陌生的身影……
站起来,跑过去,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那个名字,在唇边徘徊了很久,却终于,没有被吐出。
“伊……”
这个字,不是她说的,是他说的。
在他被翻过来的时候。
眼睛明明还没有睁开,手却已经狠狠地、贪婪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伊奴……”
她的全身,都颤抖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他。
百年来的,第一次对视。
银色的、零乱的、怪物似的长发,还有那由于长期在沙漠中行走,被风沙打磨成血红的双眸……然而他年轻,强壮,就像这百年的光阴,根本没有没有从他身上流过一样……
而女人是纤柔的,纤柔得让人想捏碎。很小,她看上去比正常的十七岁女孩子还小,是由于过于削瘦的身形吗,还是由于那双几乎不带什么情感的,寂寞的眼睛?
“啊——!”
“伊奴,伊奴……”
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傻瓜……
伊奴笑了。
白皙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他刚刚咬下去弄出的血痕。不过,这种痛感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感觉到血管里血液,在疯狂地流淌……
活着,我们还活着!
“伊诺……轻,轻点……”
……
还没有人死去,就有了死亡的气息。
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华丽的地毯颜色也暗淡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和人的心情有关。
然而现在,屋里的人,心都很静。
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坐在床边。
终于能够以这样的身份,重新审视对方了。
“阿达齐……”有人这样唤着。
有着潭水般深沉眼眸的年轻人,这一次,终于没有把头扭到一边去。
“你……可以走了。”
“我想再呆一会,陪着你。”
“就要结束了。”
“是啊。”
“你会死吗……”
“不会。只是很有可能,和当初的他们一样。”
“流放吗……”
“是啊。”
“那还好。”
“阿达齐……”
“说。”
“你恨我吗?”
深渊般的眼睛,忽然掠过了一道有些特殊的光影:“不。”
“那,你……算了。”坐在床边的人又把头垂下。
“我不后悔。”
“……!!”
“我不觉得,那是丢人的事。”他笑了。
啊……
记忆里,从来没看过这个孩子的笑容……尤其是如此真心的笑意……
“很开心,终于可以……解脱了。”
“阿达齐……”
“我说了,我不恨你,我不后悔。倒是……”似乎有所期待,有所祈求。
床边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也并不是,只把你当作孩子来看。”
有这句话,就够了。
……
前面,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莫名笑着叹了口气:“你要是醒着,该多好。”
可这也只是稍微的抱怨而已了。
怀里的婴孩,睡得正酣甜,娇美的、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疲惫却安心的笑意。
“唉……风儿,咱们要是有个骆驼该多好。”
要是有人答应那才真是见了鬼。
“风儿,我什么时候把你变成正常大小才好呢,矛盾了。”莫名一边走着,一边愉快地自说自话,“真想现在就变回来,我想要你了。”
“可是一旦变回来,就变不小了,所以还是算了。这么抱着,总比背着你强。”
“这沙漠真大,现在还是看不到边。啊,就算不大我也看不到边。”
“现在有点饿了,所以,一边走一边吃点干粮吧。你就不用吃了,反正也睡着。”
又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耳朵就产生了幻听了。
好像有骆驼来了。而且,不是很多。
两匹?三匹?真奇怪呢……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已经能听到铃声了。驼铃声散落在风沙里,很模糊,但是听起来很亲切。
越来越近了。
终于,在达到某个距离的时候,双方都站住了。
许久也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莫名笑了起来:“我可以认为,你是来送我们的么。”
来人还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在古太白记忆里,每次和风儿说话,他都听不懂。
可莫名是懂的。
“是来送我们的么,非常感谢。”
这一次,用的是这个国度的语言。
古太白这才反应过来:“是。路太远,我牵了骆驼来。”
莫名相当地感激:“帮了大忙,多谢。”
“他还好吧。”
“哦,没事,离开了这里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他恢复的。”
古太白没有再说什么。
风沙里,他的长袍像一朵巨大的白色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吞噬,又好像沙子永远沾不上这种洁白的边。
那是古太白独有的骄傲。
“对了,”莫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怀里的包裹递了上去,“和他道个别吧。”
古太白愣了愣,但最后还是伸出手,接了下来。
很重呢,这个小家伙。看上去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暖。
风儿……
这是那个把自己当成女人救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扯不清的事的风儿吗……连语言都不通,还要逞强……仿佛又看到那时的那个场景:红箫和黑衣祭司出现在沙漠的尽头,有着一头紫发的、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少年,猛地挡在了自己前面,把自己推了出去……
眼神的含义,一时变得复杂。
可是也只有一瞬而已。
古太白重新把风儿放回到莫名的手里。
“路上保重。”
“多谢。你也一样。”
第55章:独语
就这样,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
或者说,一个人的旅行。
风从四面八方来,带着远方特有的味道。天上的云在飞快地变幻,也可能根本没有变。
他微笑了。
路很远,可还是要走下去。就这样,一个人。
灰色的大衣,沾染了来自不同国度的尘埃,有时候也会摸一摸手杖接触泥土的那一端,看看是不是已经损毁,或者腐烂。
可惜没有。
时间在自己身上就像停止了流动一般,虽然在别处,它还是不知疲倦地匆匆往前赶。白天总是过得飞快,在太阳的影子下面,人们的笑脸就像古老的壁画,几千年过去,也没有与祖先们的笑容有太大区别。
可是到了夜晚,时间就变得很慢很慢了。
或许是因为时间跑得太累了,晚上需要休息,也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睡不着。
一个人的夜晚,总是充斥着冰凉的梦,和触不到的虚空。
莫名只能叹气。
无论过去多久,有些事,还是无法适应。
那就是,他没办法一个人入睡。无论是在沙漠的帐篷里,枕着满耳的风沙,还是在古老的森林中,抱着还有一点温度的树根,或者是在各种各样有人居住的地方:城镇、乡村、郊外的驿站……
总想抱着点什么。
可是那个本该在自己怀里的人,现在却只能在一个极狭小的空间里,静静沉睡。
莫名闲下来的时候,就会轻轻地把自己的药箱平放在地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许久,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听着从里面很深的地方,传出的平缓的呼吸,最后微笑着,重新把箱子合上。
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碰一碰里面的人。
因为即使自己已经很小心,还是会有光,从指尖不经意地流泻而出。
而沉睡中的人,是经不起一点点光的伤害的。
呵呵……小懒虫,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因为看不到月亮的圆缺与星辰的变幻,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地方,因为自己的衣服和手杖,还没有一点被磨损的痕迹。唯一知道的,就是你呼吸的频率,在不断变化。
多么神奇……一直注视着你,仿佛看到了一个生命成长的过程。其实于你而言,只是一个恢复的过程吧……现在的你,有着很轻柔、很甜美的气息,那是属于十一二岁的孩童,或者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才有的味道。
什么时候,才是你想苏醒的时候呢……呵呵,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在我的箱子里,长到多大才肯醒来呢?
其实你不说,我也是明白的。
至少,至少是一个可以做我的恋人的年纪么……
风儿。
再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有些许的不真实。
风儿,你曾经问过我,在我的心里,你是什么。我想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你就是你。
没有敷衍,没有欺骗,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始终在痛苦,怀疑自己的存在,不断询问着,自己是不是特殊的,对我而言,对这个世界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