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别怕，我们降落。”
世界似乎倾斜了，耳畔的风声变得很满……风儿忽然有点怀疑他们着陆的安全性。
两道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
那两个人，似乎是抢先一步下到了地面呢……这个念头还没闪完，风儿就觉得自己和莫名，好像忽然在离地不远的半空中停住了！
只听得抱着自己的人笑着对地面上的人说：“多谢。”
风儿松了口气。
莫名抱着他，在仅仅几尺高的空中轻巧地跃下，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风儿这才发现，他们薄薄的，如蝉翼一般的滑行布上，似乎系了很多极细的丝，细而且长，捆绑方式也是蛛丝一般复杂奇妙……刚刚，应该是地上的两个人用丝控制住了莫名的滑行翼吧。
“走。”作为首领的黑衣人还没等莫名把风儿放在地上，就这样命令道。
红发人立刻做了一个表示服从的动作，然后紧紧跟上了黑衣人的脚步。
风儿一直在试图捕捉他的目光，可惜一次也没有捉到。而身边，莫名已经拉起了自己的手。
“名，这是哪里？”
莫名黯淡的眸子眨了眨，然后，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不知道。”
风儿先是一愣，继而简直要发疯：“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当然这句话说得很小声。
可是小声不小声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因为周围忽然出现的嘈杂声音，已经足以把任何音量的说话声都盖过。
这个小小的空场子，连着很多黑暗的、狭窄的小巷子，而每一条巷道里，确切地说，是巷子的入口处，都忽然出现了人。
裹着破花布头巾背着大筐的老婆婆，瘸了一条腿头上长了赖疮的消瘦中年汉子，光着脚丫眼神怪异的小男孩，还有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看不出年龄，甚至看不出男女的一些人……像接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突然从阴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把这几个刚刚降落到地面上的人松松散散地围住了。
风儿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没有空隙。他们站的位置，像是一张网的无数个节点，没有给网中间的活物留有一点空隙。仅凭这一点看来，他们就不可能是真正的老人，小孩，残疾人……
莫名却笑了，笑得很轻松：“大家在欢迎我们。”
风儿闷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而视线的余光，却一直在这些人身上穿梭。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人类，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眼睛往往是不可靠的。而且，由于人数的众多，连气息都不好辨别……
其实风儿只会判断一种气息。
杀气。
可是现在，这么多能呼吸的生物正在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破筐的移动声，病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吸鼻涕声，女人尖利的笑声……风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昏。
可风儿又不能发昏。
事实已经证明了，莫名虽然能在危险的情况下弄清自己的处境，却很难有效地避免倒霉情况的发生。换句话说，莫名的能力，实在是很有限——在真正的交手中，仅仅依靠听觉和速度，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那种温柔的光没有一点杀伤力。
现在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爆发状态的实力。
风儿重重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黑衣人忽然做了一个手势。
猛然间，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筐、破鞋、头巾、围嘴……从西面八方腾空而起，向着莫名和风儿狠狠砸来！
风儿的目光，在一瞬间捕捉到了，这些东西内部藏着的阴隐隐的光。
利刃的光。
第15章：红发人
想灭口么？
这是风儿的第一个念头。
还来不及产生第二个念头，自己的手，就已经抬了起来……
可是紫色的光还没有凝聚起来，就被一样扑上来的东西砸散了。
那是一个人的身体。
风儿的瞳孔收缩了。
莫名，莫名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风儿，”很轻很轻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心的跳动以光速传了过来，“别动。”
别动么……名，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啊！！
眼前的世界，向后倾斜了……自己的身体，被飞扑过来的莫名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好痛……
可是更痛的，恐怕是自己身上这个人。
“名！”风儿大喊起来，大惊大急之下手脚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你怎么样了？！”
一秒，两秒……
风儿已经溢出了泪水的眼睛，分明看到，自己身上的人，轻快地爬了起来，然后跪在地上，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灰尘。
呃……莫名没事？
“名？”风儿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他的肩膀，然后又顺着肩膀滑下来，缓缓地摸上他的背。
咦！没事……真的没事！
风儿原以为莫名背上会至少插上七八把尖刀之类的东西。
“风儿好主动，”莫名轻笑着，“可现在不行。”
风儿的脸腾一下红了，然后恶狠狠地把他推回到了地上。
这一下似乎比刚才那一下还要痛。
莫名躺在地上，摸着撞痛了的头，对着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微笑起来：“多谢。”
风儿也抬起头。
才发现，莫名的这一句“多谢”，是对那个红发人说的。而那人似乎也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朝莫名点了点头。
这时风儿才发现，那人的身边几尺的地上，堆满了亮晶晶的匕首，小刀，长针一类的东西。
刚才……在莫名扑倒自己的一瞬，是他出手相救？那，他为什么要出手？
这时，黑衣人做了第二个手势。
风儿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结果，这一次没有人发动任何攻击。
莫名笑了，似乎如释重负：“终于信任我们了么。”
风儿的眼睛，睁大了。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对风儿说，这个世界上，有不通过咒法和术进行的高明易容术，能够把他都骗过，他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可现在他相信了。
刚才的老太婆，瘸子，奇怪的剃头匠，小丑，没有胳膊的小女孩，穿着破烂花衣服的高个子女人……几乎是在几秒钟之内，脱掉了身上的易容装束，变成了二三十个身体健全的青年男女！
风儿目瞪口呆。
莫名倒是气定神闲：“风儿，怎么了？”
风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只好说：“没什么，他们换了一套衣服。”
这时风儿才理解莫名总是沉得住气的原因，那就是他根本看不见。
那些人，在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样貌以后，以一种惊人的默契，原地坐下了。
又是把自己和莫名围在了中间。风儿这样想着，有点不舒服。可当他看到这些人的神情时，不满的情绪顿时少了很多。
这些年轻人，才十几岁，最多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脸上，有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沉重的悲伤与沧桑感。而且，几乎是每一个人，就连好多女孩脸上，都有着多多少少的伤疤。
那只能是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疤。
莫名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严肃性，于是从躺着改为坐着，风儿就轻松些，原本就是跪坐在地上的，现在只要把脚抽出来，稳稳地坐好。那个站在莫名身边的红发人此时也坐了下来，而且恰巧是背对着风儿的，使风儿又一次失去了捕捉他目光的机会。
现在，站在空场中央的，只有那个作为首领的黑衣人。
不出风儿所料，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一张沧桑而刚毅的面容，有着明显的当地民族的特征——眼窝下陷，鼻梁凸出，而更加吸引人注意的则是他下巴的轮廓——少见的方正与厚重，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会产生深刻印象。
方下巴向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是在清点人数，继而，用他浑重的嗓音和当地的语言，和大家宣布了一件事情。
风儿是听不明白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话题是自己和莫名。
连莫名都感觉到了，那来自周围一圈的各种被投掷过来的目光。
有的好奇，有的感激，有的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的审视。
风儿干脆把头低下了。
而这恰恰是他用来感知周围情况的最佳姿势。
没有杀气，一点也没有。
方下巴说得很快。说完了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看来是对首领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莫名忽然靠过来，用尽量轻的声音对风儿说：“先回去吧。”
“回，回哪里？”风儿竟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莫名的袖子。
“保护古太白。”
古太白是那冒充祭品的少年的名字。
“那你去哪？”风儿似乎有点害怕。
“风儿乖，”莫名笑着摸了摸他柔顺的发，“我在这里呆一会。”
“名……我想跟你在一块！”
莫名有些意外：“风儿，怎么了。”
“我不知道……有点难受。”风儿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心口，“而且，我自己找不到回神庙的路！”
莫名温柔而歉疚地笑了。
风儿的心凉了下去。
“好吧。”勉强站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我……我找找看。”
周围那些青年男女，不知何时，已经不知了去向，想来是领到了任务之后离去了。这片小小的空地忽然变得寂寞，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风儿。”莫名唤他。
风儿的眼睛又亮起来。
“他会送你的。”莫名笑着指了指正站在风儿身后的人。
风儿猛然回身。
月光下，一身黑衣的男子，正沉静地望着自己，丝缕暗红色的柔亮长发，在风中飘舞着。
身体仿佛突然遭到了电击……风儿终于第一次，对上了他的目光。
这个人……这个人有着一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
夜之眸。
纯粹的黑暗孕育出来的，以黑暗为本源的眼睛。
“您受惊了。”红发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忧郁。
莫名和风儿同时心念一动。
这不是凑巧学到了东方语言的人能说出来的话，而应该是，一个从小生长在东方的人，家乡的口音。
“为什么还带着面罩呢？”风儿在下一个瞬间就恢复了镇定，直视着他的眼睛。
红发人听了风儿的话以后，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第16章：同族
绝美的脸。
风儿一时也呆了。
只一瞬，那人便低下了头去。
可惜清冷的月光，仿佛真的化作了液体，悄无声息地沿着他的发梢滴下，照亮了他有意掩藏的面容。
暗红色的柔顺长发之下，柔和而妩媚的眉角，还有，轻抿着的，有些失了血色的唇……
风儿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一个人。
这家伙……是不是有一种能控制住人心神的能力呢……
“对不起……如果冒犯您了，我立刻把它带回去。”红发男子说着，便重新拿起了面罩。
“不用了。”风儿淡淡道，“走吧。”
风声，月光，沙海。
风儿闭上眼，让风从自己的发间掠过，再进到自己白色的宽松的袍子里，最后不知去向。
风中，有暗红色的长长的发丝，和自己的紫发搅在了一块，带着某个人身上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
“您不舒服的话，我会低一点。”身下的人一边在空中滑行，一边从容地说。
风儿皱了皱眉头：“这样就可以。”
两个人于是又沉默下去。
沉睡的沙之国首都猫日泽，从上空看，就像一颗巨大的宝石，而其中每一个突出的建筑，都是宝石中的一点光芒，于是这块宝石就变得光芒四射了，即使是在这样的暗夜里。
风儿其实很满意现在这个状态——这人背着自己在天空滑翔。如果像莫名那样的话……风儿的脸红了红，继而又变白了。
心口，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痛。
莫名，莫名好像不在乎我似的……
“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声，”红发人打断了风儿的思绪，“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风儿迟疑了半晌，然后说：“不用这么客气。按照外表来看，我还比你小。”
红发人似乎也迟疑了一下：“那么，只要您称呼我就好了。我叫红箫。”
“红箫。”风儿重复了一遍，“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的阶位？”
红箫这次没有犹豫：“三。”
风儿淡淡道：“应该不止吧。”
红箫反问道：“您呢？”
“原来不止是三，”风儿的目光，缓缓地在远处的地面上流动，“现在，应该不到二了。”
“您信任我么？”红箫忽然说。
“你要……”
风儿的话没能问完。
因为自己的身下，忽然空了。
红箫，那个神秘的，妖精一般的男子，凭空消失了。
风儿的身体坠了下去。
耳畔，满满的风声。
风儿能猜到，自己白色的、陨落的身形，在月光中画出了一道怎样的弧……
真像陨落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在一双手的阻挠下消失了。
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被人抱住了。
风儿睁开眼。
看到的是红箫在风中凌乱的发，和微微颤抖的唇：“看来，您在陨落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
风儿淡淡地笑笑：“我这已经是同一天里，第二次被试探了。”
“您到底是谁？”红箫抱住他的双手，忽然增加了力度。
风儿晶莹的骨头，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在咯咯作响：“我也想知道这一点。”
“疼吗？”力度再次加大。
“你说呢……”回答由喘息变成了轻吟。
“我想试试看，”红箫似乎非常不忍，声音在抖，脸也转到了一边去，“您的极限。”
“那请便吧……啊……”
暗夜里，月光中，悬浮在空中的，巨大暗红色光圈，以及光圈里，一个妩媚的男子和怀中双目紧闭的魔物。
红箫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好耐力。”
“彼此……”怀里的人，居然还能冷笑。
“方法不对么，”红箫似乎明白了过来，“您的能力，不是用痛感激发出来的？”
风儿的嘴角，仍然挂着一抹冷笑：“你可以试试看……别的方法……”
“还是说，”红箫似乎在给自己和对方找借口，“这已经是您的极限了？”
风儿还在迷迷糊糊中，身上的痛楚就忽然消失了。
“一定是这样。”红箫如释重负一般地，轻轻地笑了。
风儿有点愣了。
“辛苦您了。”红箫抱着风儿，轻轻跃起，然后缓缓地栖落在一个高大建筑的尖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