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偶傻了眼,僵硬地坐在主人身上,动都不敢动。
“放松点,”黑礼帽拍了拍这孩子的背,“今晚会很长很长,所以,我们得坐下来,一起慢慢地等着,嘿嘿。”
……
巨大的高塔之上,在接近顶部的某个房间里,小小的女人按开了一盏灯。
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因为这个房间很大。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事情,也可能是纯粹地发呆。又过了一会,她终于慢慢地走回到房间中央,在床边坐下了。
她在等待自己的丈夫回来。
类似的情形不知在记忆里重复了多少次,只不过今晚,有些特别。她觉得自己已经等过了大半个夜晚了,可是该回来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展晴在做什么呢……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打算不再想了的时候,门却被推开。
她回头,就看到门口出现的,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同样小小的、娇弱得像个女孩的少年,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怨气。
不过她感觉得到,在自己迎上去的时候,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很多,眼睛眯起来,变成了两弯久违的月牙。
“你还没睡,等我呢?”他脱下自己的外衣。
“嗯,”她接过他脱下的衣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很晚了,今天。”
“没办法的呀,”展晴叹气,“王不在,各种烦人的事。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小钟:“凌晨两点多。”
“睡了睡了,”他抓了抓自己柔软的发,用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细细的腰身,“好在明天没有早上,不用起床。”
她甜甜地笑笑,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展晴打了个哈欠,神情疲惫而放松,“今晚会很长,长到我们从梦中醒来时,天还不会亮。”
……
红箫在把第二杯茶喝完之后,又一次站了起来。
而之前客气地阻拦过他的人,也再次阻拦了一次。
“夜已经很深了呢。”红箫看着面前这举止优雅的仆人,用微笑来表示抗议,“他们若是还不能结束,我不妨明日再来。”
对方只是非常抱歉地向自己鞠了一躬,幅度之大让红箫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所以他只好重新坐下。
“果然……”红箫轻轻地叹了口气,“背叛者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
“怎么会呢,”一个声音笑着,从后面渐渐靠近,“久等了,红箫大人。”
第39章:极夜(二)
沙漠中的夜永远是凉的,即使燃着篝火也不例外。晃动的火光和错乱的人影,织出一个喧嚣的夜,喧嚣而冰凉。
身着白衣的人,静静地坐在火光之外,已经不那么灵敏的耳朵,听到了远处的高台上,祭典的乐音。他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腿已经麻掉,膝盖上传来隐隐的酸疼,而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只是,连他也看得出来,台上的人已经累了。
舞应该跳到天亮,但是这个夜晚似乎出奇的长。火熄灭了好几次,需要有人不断地拾来柴火,保证它们继续燃烧下去。
他用手,缓缓地搬动自己发沉的腿,先是左面的一条,然后是右面,把它们舒展开,再捶上几下。他听到有人从自己身后走来,越走越近,而且他知道那是谁。
“古太白?”
他回头,动作艰难但是很利索,然后他看到一个人。
几十年过去,魅的容貌一如少年时,挺天真的大眼睛,还有两个可笑的酒窝。可能是畏惧夜晚的冷,他身上披了斗篷,很厚。
“你就不要坐在这里了,”魅说着,就要把他拉起来,“我听说今晚不太寻常……啊呀!对不起!”
魅斗篷的边儿,有尖锐的装饰,在魅伸手拽人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割破了古太白手背的皮肤。
“啊……都流血了,这可真是……”魅立刻用自己的手帮他按着,“以后不穿这玩意了,太碍事。”
古太白突然剧烈地哆嗦起来。
“嗯?”魅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了?”
“我的血……”
远处的火光,照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微弱的红。魅仿佛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触电一样挪开了自己的手指。
红色的血。
古太白的血,是红色的。
缠绕在家族中千年的诅咒,不知什么原因,在什么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上,自动解除了。或许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孩子生下来就流着黑色的血,又或者,这只是老人将死前得到的一种宽恕。
真正的答案,谁又知道呢。
……
细密的枝叶交织成网,将没有星光的夜幕,层层遮住。浓郁的绿在夜晚是快要滴水的墨色,而久久地站在古老的树群之间,不一会便会从藤蔓上滴下真正的水来。
那是刚入夜时,叶梢凝成的露珠。
“小妖精,走了,睡觉去了。”
寂静的夜里,一下子听到这声呼唤,沉睡的露珠被惊得坠下,砸到了她的小脑袋上。她不满地撅了撅嘴,伸手在头发上抹了一把,转过身,踢踢踏踏地跑向呼唤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尴尬的年龄,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以至于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只能叫她“小妖精”,或者“小红鞋”。
后一个称呼,是因为她永远都只穿着一双艳丽的小红鞋,很合适,也很漂亮。
站在巨大树根旁的年轻人笑了笑,伸手揉乱她半长的发:“为什么不去睡觉?”
她抬起头,看着他长长的、柳枝般垂下的绿色柔发,和过于白皙的皮肤,目光却游离开了:“睡不着。”
“哦,这是为什么?”
小红鞋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神情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成熟:“我在想一个人。”
年轻人被逗笑了:“谁呢?”
“喂……你说,我为什么不会长大呢。”
“呵呵,他们不是说了很多遍么……据我奶奶说,你曾经被一个了不起的人救过,你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化过了。想起来,她还算是你的玩伴呢。”
小红鞋挑了挑眉,眼神有种成年女人才有的妩媚:“快,叫奶奶。”
“别闹了,”秀美的年轻人抓起她的小手,“这夜深得叫人不安,你不可以四处乱跑。”
……
当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被注满了光,那么,即使是一个火柴盒,也会有礼堂的辉煌。
所以,这里很小,也很大。
许多身影,虔诚地匍匐在地上,他们没有影子,因为四面八方,都已经被光充满。他们围拢在一起,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张铺在地上的,白色的席,席子上面,有人在安恬地睡着。
他们都在等待他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睡梦中的人,被笼罩在奇异的白光之中,那柔和的光圈,仿佛一直在守护着他俊美的容颜,和周身流动不息的,生命的力。
“请您……快点醒来吧。”似祈祷,又似吟诵的声音,从企盼着的人口中吐出,“您是最后一位了,言大人。”
第40章:极夜(三)
辉煌的旋梯,在一片黯淡中静默着。
辉煌指的是它的形制,从最底层盘旋而上,延伸到这里,几乎占据了这一层的大半空间;黯淡指的是墙壁上的灯座,从前半夜开始,灯火就暗了下去,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按照普通夜晚的长度,它们本不该熄的。
暗之主的所在,没有秩序的魔界之塔。
在这样一个让人不安的夜里,做某些让人不安的事,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这样想着,可是心还是跳得很快。左手放在楼梯的扶手上,右手下意识地按着心口,头微微抬起,但还不足以看到站在高出自己几个台阶上的人,是怎样的表情。
“您该回去了。”
“可是,我……”
站在高处的人,依旧毫无表情:“您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换做别的男人,即便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也会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对待一个深夜把自己约出来的女人,只可惜枯不算是个正常的男人,好在小可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否则早就哭了出来。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虽然还是穿着那件黄色连衣裙,但是头发很用心地盘高,乌黑的发色配上金色的丝带,显得简单而精致,耳坠也戴上了,是两颗圆润的水晶珠,透着葡萄酒色的深红。
“我是想问……今天晚上,你有空么?”她轻轻地说着,非但没有因他的漠然而沮丧,反而更自然地抬起了头,一步步地走上台阶,与他越来越近。
“有。”
“那么,”她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只比他低上一级台阶,“带我……去你那里吧。”
她现在能完全地看清他了,包括从衣服里透出的、像木乃伊一般包裹着他身体的布条,长而散乱的墨绿的发,那张大半被包裹着的脸,其中额头和头骨相接的地方,长发和布条都没能盖住,白骨生硬而突兀地露出,在暗处看来更加恐怖。然而她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他那只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那只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毫不避讳,目光灼热而平静,似乎随时准备把自己一口吞下,又好像能很淡漠地注视着自己离开。她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只能稍微移开目光,轻抿着唇笑:“免费的呢。”
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全身都在抖,在发热,整个人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包括对方在内,都变得有些飘忽,尤其是脚下的台阶,在她的感觉里,就像海浪一样上下起伏着,耳膜中恍惚还有海水有节奏的冲刷声……
“你不后悔?”他要做最后的确认。
她点头。
这种时候似乎只能点头,因为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像人间的死刑,绞刑架都已准备好,牧师站在下面,手捧着他们的神圣经典,平静而事不关己地询问死囚,是否要做最后的忏悔。其实忏不忏悔都已经没有意义,刽子手不会因为你忏悔了就放弃把你挂上去的念头。
她在没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手臂已锁住了自己的腰。
像小猫一样被拎起来,脚下瞬间失去了着力点,之后又跌落到对方的臂弯里……她就这样被抱着走,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听着那并不真实的心跳——他的胸腔极薄,似乎只有一层膜,而并非骨肉,他的手臂也硬得吓人,硌得她很疼,然而她却不能动,不能挣扎,因为挣扎只能让他的手臂锁得更紧。
她被带到了一处完全黑暗的所在。
“等一下……”
“怎么了。”
她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刚刚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说了这一句话,却不知道自己是想等什么。
“为什么选今晚。”这一次问话的是他,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因为……怕来不及。”她轻轻地说着,想抬起手去摸他的发,手却紧张得一直抖,“要打仗了呢。”
“怕我上战场么。”
“嗯。”
他低了头,长发垂到了她的脸上,是痒痒的凉:“之前,你从来没说起过。”
她这才意识到,在今晚之前,似乎缺少了某些必要的过度——他没有做出任何越礼的行为,她也没有表现出想要接近他的意图,除了最初的见面时,他把她从一个轻薄的年轻人手里救下,毫无表情地抱走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戏剧性的交集。即使在塔中相遇,也只是匆匆地一瞥,一个点头;在塔外就更不用说,她在人群之中,他在人烟之外,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不知对方看到自己没有。
第41章:极夜(四)
“可是……你也一下子就答应了呢。”她脸红起来,躲闪着他的目光,虽然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不要紧,现在说也不迟。”他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呆板得有些让人恼火,可是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了些玩味的味道。
她浅而急地呼吸着,手攀上对方的肩膀,不敢再向上挪动,也不敢拿开,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我是第一个?”他问得很直接,但也算委婉。
她点头,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这是我母亲的身体。”
“这个我知道。”他关注的似乎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
“嗯……”她用力咬着嘴唇,脸更红了,“你笑话我好了。”
他淡然:“没有笑话你。我也一样。”
她愣住。
“怎么会……”
“怎么不会。”
“你从来没有……爱上过其他的女孩子?”她这样问出来,突然觉得自己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因为现在是自己主动送上门,而不是人家要求的。
他迟疑了几秒,语气第一次有些奇怪:“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咦……在你受伤之前,也没有么?”
“我没有受过伤。”
她又是一惊,脑袋几乎转不过来。她不明白一个没受过伤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而且长发里面还露出了头骨……难道他天生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诅咒。”他还是淡淡地,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叙述着这件事,“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习惯了。”
“怪不得……”她叹了口气。
“你不怕么。”
“啊?”
“我问,你为什么不怕我。”他的头埋得更低,呼吸扑打着她的脖子,一只手伸到她的背后,摸索着连衣裙的拉锁。
“我……我不知道……”她又开始语无伦次。
夜,长得有些恐怖。交织在黑暗里的,混乱的呼吸,从最初一直混乱到最后。暗室的门关得很紧,窗却似乎是开着的,微凉的夜风进到屋里来,给全身被汗水打透的人一点清凉。
他们一连做了四次。
女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所以最后一次的时候,她已经骑到了他身上去,完全控制了形势。
天就是不亮起来,仿佛永远也不会亮了。在彻底筋疲力尽了之后,他们在黑暗里静静相拥,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拿不准对方睡着了没有。
似乎又过了很久,她觉得自己是睡醒了。身边的人依旧动也不动,呼吸非常平缓,她也就不敢动。窗外还是没有一点光透进来,夜长得匪夷所思,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有点饿了……这时候,有人毫无预兆地开了口:“醒了?”
她惊得“啊”了一声,接着赶紧点头:“嗯,睡够了。”
“再躺一会吧,起来也没有事情做。”
“嗯,是啊。”她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靠到了他的怀里,“天还是不要亮的好。”
“你在担心什么。”
“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