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不客气地炙烤着大地,走出茶楼的时候,轩辕冷霜觉得有些眩晕,不禁用手挡住了额头,暗嘲症状来得真快,正午的太阳很是刺眼,身上热气蒸腾,像个快开的茶壶。
“轩辕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安珞凝有些心虚,本想绕道而行,怕轩辕冷霜已经看见,届时恐怕又要增加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回去吧。”轩辕冷霜不多言,转身便走。
安珞凝见他脸色不好,脚步稍有虚浮,顿时疑心大起,转头一看是间茶楼,而他身上也没有酒味,应不是醉酒,若说受伤,有谁能伤得了轩辕冷霜,一时间拿捏不定,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轩辕冷霜嘲讽的话语,“凝儿,为何我与你在一起时,总有那么一些人不自量力,嫌命太长。”
“可能我是不祥之人吧。”
“昨晚我动手你没看清,现在可好好看清楚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已不见了轩辕冷霜的身影,安珞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左手边传来好几声惨叫,只是转头的刹那,安珞凝便看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场面,若说那日在冥宸宫,轩辕冷霜当众杀人算是血腥残忍的话,那今日,便已找不出言辞来形容了。
一道深巷之内有八道身影,除却轩辕冷霜是一身月白华裳负手在后,其余七人皆是一袭黑衣,持剑以待,八人皆站立不动,像是时间静止一般。
空气中传来一阵清淡怡然的香氛,一片烟粉色的花瓣徐徐飘落在安珞凝的脚边,紧接着便是一阵迷乱人眼的花雨。
此时轩辕冷霜正好微微侧过脸来,安珞凝心中想道:若是面具底下的脸在笑,果真是,绝代风华。
没有杀气,没有怒气,或者说怒气消弭,杀意散去,只是太快,来不及让人察觉到而已。
安珞凝暗暗叹息,走上前拉过轩辕冷霜的手,将他拉离了巷子。他没看别人,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七人早就是一具尚有体温的尸体。
秒杀。
他是怎样在一瞬之间杀了七个人,恐怕,除了问他自己,只有检查了那些人的尸体才能知晓吧。
“我累了。”
“嗯?”
轩辕冷霜无奈笑道:“为何总在我觉得疲累的时候,便会有麻烦找上门?”
话音未落,安珞凝便听得一阵时轻时重的脚步声,自深巷中传来,低沉缓慢,拖拽之间竟是令人毛骨悚然。
“他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
“正午阳气重,但还是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
“咯咯咯咯,久见了,轩辕宫主。”声音嘶哑难听,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来人在巷口停步,只显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轩辕冷霜神思略有些恍惚,却没有泄露一丝半点的情绪,“今次阁下所为何来。”
“要一条命。”
“谁?”
“安珞凝。”话音未落,来人已至近前,安珞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轩辕冷霜抱着飞离了几丈远。
人已不再原处,唯有被削落的几缕断发徐徐坠地。
金鸣之声越发频繁密集,轩辕冷霜的呼吸也是逐渐急促。
只要在他身边,安珞凝总会下意识地认为无论什么危险都能被一一化解。
这个人是高手,还是能让轩辕冷霜感觉棘手的人,安珞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指掌交错,七分谨慎三分从容,来者气沉招稳,竟是与轩辕冷霜平分秋色。
一瞬间的对掌,两人迅速分开,安珞凝手抵着轩辕冷霜的胸口,指下急速起伏的胸口分明表示他此时内息不稳,还受了伤。
“宫主的功夫退步了,难不成是这几日沉迷于安公子的温柔乡,被掏空了身子?”声音还是一样的难听,但是身上却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儒衫,发髻上一支竹簪更是增添了不少书生气,如果忽略那张脸的话。
安珞凝别开了脸,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觉得难堪,而是对方的脸实在是对不起他身上的衣服。
想起很久以前听好友说过的一段笑话,正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
古人对美人的形容是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小口一点点,杨柳细腰赛笔管,说话燕语莺声,当时好友便照着这个标准画了一张相,开玩笑说要是美人都长这个样子,宁愿去断袖打光棍也不接近女人。想也是,长这样算大美人那就不是审美观的问题,而是脑袋有问题。
“我从未说过我天下无敌,阁下是拐着弯在赞自己功夫高强么?”
“天下第一这个称号着实诱人。”
“可惜它不是我的,你若想要,跟别人去抢吧。”
轩辕冷霜和来人正聊着,安珞凝却因为心中的念想轻笑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安公子似乎很满意做男宠,轩辕宫主功夫好,那方面应该也能好好满足你。”
不理会对方的讽刺,安珞凝说道:“阁下何必这么说给自己找难堪呢,若是换做你,恐怕倒贴都没人愿意操。”
轩辕冷霜本就身体不适,内息不稳,刚刚又强提真气,胸口越发难受,饶是如此,脸上也未露出一丝半点的难受之态。
“凝儿,不许爆粗口。”
“所谓礼尚往来,君子论交,不可失了风度。”安珞凝说的煞有介事,轻挑的眼角却泄露了内心的愤怒。
“找死!”杀声犹在回响,掌袖已在风中慢移,看似平凡,却是处处暗藏杀机,瞬息之间双掌已至,轩辕冷霜避无可避,只得甩开安珞凝,再提真气对上。
两股气劲相交,刹那间飞沙走石,草木皆摧。
由于茶水过敏导致功力减退,轩辕冷霜自知时间一长必定吃亏,对掌之时已然暗自运起混元真气,慢慢吸收转化对方掌力,只待最佳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来者亦是老江湖,在与轩辕冷霜拼内力之时便隐隐察觉不对,心想以他的功夫和性格断不会用拼内力这种费力又费时间的方式,细想之下觉得其中必有阴谋,刚想撤掌身退之际,一股强大的内劲直冲过来。
掌气相交瞬间,来者承受不住反噬自身,真气一泄便再挡不住狂澜内力,整个人瞬间被打飞,趴伏在地呕血不止,四肢百骸像是被打散又重新整合一般,痛得彻骨。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掌将对方震飞后,轩辕冷霜心知刚刚并未能给他致命伤,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第二掌已经夹带着雄浑内劲气势汹汹地直追过去。
此人功力深厚,若是今日不能将其铲除,将来必成大患。
就在将要击中对方之时,忽然一道强劲的掌力奇袭而来,轩辕冷霜不得已,只得抽身闪避,两道内力相撞迸发出巨大的声响,四周一片尘土飞扬,迷乱人眼。
尘雾消散,蓝衣人已经消失了踪影,轩辕冷霜寒着脸,收紧了手掌,偷袭的时机抓得这么准,又来一个难缠的人。
“你没事吧?”安珞凝看轩辕冷霜久未有动作,很是担心。
“唔……”吐出了胸口淤血,轩辕冷霜擦去嘴角的血迹,“走吧。”
“你……”安珞凝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多少也知道他伤得不轻,心里更是奇怪今天的轩辕冷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功力不应该只到这种程度。
“我扶你回去吧。”
“不必。”
回到红鸾阁之后,轩辕冷霜的脸色更差了,头脑昏沉全身乏力,无奈的躺在床上浅眠。
安珞凝察觉他额头微热,想到昨夜淋了雨,可能是感染了风寒,便向飞姐要了碗姜汤。
生平第一次伺候人喝汤的安珞凝,不满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想他轩辕冷霜生龙活虎的时候处处与自己为难,差点没让他吓出病来,这会儿病了凭什么要自己伺候,但想到这一次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就死在外面了,他因此受伤,照顾也是应该。
本觉得喂药一事找个姑娘过来伺候,但又担心他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触碰,而且外人始终不放心,思来想去,除了亲自动手再没第二条路可走,安珞凝有些局促地抱着轩辕冷霜的身子,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喂汤。
谁知第一口喂入,轩辕冷霜很不给面子的全部吐了出来,安珞凝这才想起忘了吹凉,第二次喂的时候,特意试了试温度,感觉合适了才送到他嘴边,谁知这一次仍是尽数吐了出来,安珞凝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以为轩辕冷霜存心戏弄,正要搁碗走人,却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东西,好难喝。”
安珞凝有种吐血的冲动,难不成叱咤风云的轩辕宫主怕辣么?还是他没有喝过姜汤。
心中郁结非常,但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你昨夜淋雨受了凉,喝下姜汤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受凉?轩辕冷霜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想起刚刚喝下的茶,苦笑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今天……谢谢你。”
想到刚刚的激战,轩辕冷霜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火大,以后出门要看看黄历,或者说逍遥谷这地方和自己犯冲,逛个赌坊沾了一身汗臭,来了妓院被女人莫名其妙的敌视,睡觉会来长相奇怪的杀手,出个门都能遇上别人一辈子都沾不上的麻烦,路上还会随时出现杀手,看来这地方以后还是少来。
“你受了伤,住在这儿总归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去吧。”
“无妨。”
“算了,我劝不动你,不过至少把姜汤喝了。”
轩辕冷霜瞥了眼一旁冒着奇怪味道的东西,想到那壶加了苦丁后味道奇特的黄山毛峰,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恶寒,“这么难喝的东西,你确定不会中毒?”
“哼!”安珞凝放下碗,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凝儿,你的嘀咕我听见了。”
“什么嘀咕,本来就是事实!好心遭雷劈!再会!”安珞凝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摔上房门。
“居然能把安珞凝气得口不择言,再会?呵呵,好啊……”想到之前他或温顺或隐忍的表情,轩辕冷霜感觉暴走着实可爱的多。
铜鼎内升腾起几许白色的烟雾,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氛,寂静的环境中只有主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安珞凝离开后,轩辕冷霜迷离的眼眸渐渐清晰,“影子,出来!”
一个黑衣人瞬间出现在轩辕冷霜面前,单膝跪地,“宫主。”
“跟着安珞凝,切记,无论如何不可暴露行迹。”
“是。”影子犹豫,“宫主,那您身边……”
“不用,回来后立即回报。”
影子的气息很快消失,轩辕冷霜抬手拭去额头的汗,以掌力扇开了窗户,一阵凉风吹来,暑意顿时消去不少,因为过敏,那人的内力又是偏于阳刚一脉,运气调息后只觉得浑身热得难受,干脆敞开衣襟,侧卧床头。
天随人愿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轩辕冷霜难得的想好好睡一觉,可偏偏就有人不让他如愿。
红鸾阁老鸨飞姐的大嗓门响彻整个二楼,怎么听怎么像是哭丧,然后有人像是要辉映她似的,紧接着吼了一句“哪家要出丧啊叫得这么凄惨”。
“哎哟死鬼,这会子你就别给我添乱了。”飞姐娇滴滴地甩了一句,随后又大声道,“轩辕公子啊不好了,你快来看看,出大事儿了。”
轩辕冷霜翻了个身睡下,完全没有理她的打算,谁知下一秒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而紧接着胳膊也被人拖了起来。
“公子你快起来,安公子要跳井!”
第32章
院中咋咋呼呼的围了一堆人,莺莺燕燕公子小倌几个人一堆,一边讨论一边看戏。
其中有三处最为显眼,一是昕榛,两手抱胸坐在墙头,嘴角上扬,显然是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一是君怜,她与小婢两人站在一处海棠树下,神情清冷,不露丝毫心绪,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这最后一处,便是安珞凝。
浑身湿透,头发湿乎乎地黏在一块儿,衣衫不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最关键的是身上还挂着一个女人,此时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安珞凝的腰,哭喊着“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之类的话,而安珞凝的回应便是“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两人拉拉扯扯,活像一对生离死别的情侣。
看着眼前的闹剧,轩辕冷霜直觉得额头有无数个十字路口在跳,很有把这两人全都丢出去的冲动。
见轩辕冷霜到来,昕榛跳下来默默站到他身后,安珞凝这时候也发现了,苦于身边的女人实在缠的太紧,一时间挣脱不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继续和那双看似柔弱的柔夷奋斗。
“这位姑娘,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公子大好年华何必寻短见,蝼蚁尚且偷生。”
“我几时说过要寻死!”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只要我一放开,你一定会跳的。”
“……”
轩辕冷霜头疼得厉害,被飞姐一路连拖带拽地拉来已经有些不快,这会儿周围吵吵闹闹的更是没个消停,倏然转身,“昕榛,给我把安珞凝抓到房里绑起来,我先去休息。”
昕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来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轩辕冷霜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转角,懊恼之下转身看着安珞凝,见他仍在和那女子纠缠不休,而两人的对话已经无聊到争执你死还是我死的问题了,这才发现这场闹剧实在是有够无聊的,亏自己还能坚持着看则会么久,不过看安珞凝被麻烦整得焦头烂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够了!”
气势声响足够的两个字,顿时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了,但是没有持续多久,又开始嚷嚷起来,昕榛忍无可忍,直接抽剑劈开了手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在无暇和众人呆愣之际,拎起安珞凝的后领直接飞上了房顶。
无暇呆坐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悲喜不定。
而一直沉默的君怜上前扶起她,拿出手绢拭去她脸上的汗水,“姐姐,午后日头猛,你还是先回房吧,不然非中暑不可,翠墨,扶无暇姐姐回去。”
“不必了,我没事。”无暇抽离被君怜扶着的手臂,离开了院子。
“小姐,她这样对你你不气吗?”
“香兰,算了吧。”君怜说完亦转身离去,其余诸人见戏散场,百无聊赖地散了。
而自从把轩辕冷霜拉来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的飞姐,却是深深地皱着眉头,脸上阴晴不定,默默地转身离开。
轩辕冷霜这一睡便是三个时辰,醒来后夜色深重,房外琴瑟笙箫莺声笑语不绝于耳,扰得人头疼。
“水……”极轻微的脚步声,下一刻便有一杯温凉的茶水递到手中。
“影子,刚刚怎么回事?”
“启禀宫主,安公子方才一路气冲冲地到了院子,不知何故竟开始冲凉水,然后便一直伏在井边,直到有位姑娘大喊‘有人跳井’,这才引来了许多人。”
“他就一直站在井边?没说话?”
“是。”
“你下去吧。”
轩辕冷霜觉得头更疼了,这几天发生这么多事,还没能理出头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安珞凝有很多脸,好像和他相处得越久,便越觉得他难以掌握。
“宫主,你起来了吗?”
“嗯?”
昕榛进来,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案上,随后又取来衣服服侍他穿好,拿起木梳整理有些凌乱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