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景早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见他这么说,也就不推辞了,拱手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宫稚柳捏着一把汗,一路无话,回家见过父兄,把璃景的救命之恩夸赞了一遍,只字不敢提两人的关系,而那妖怪也一本正经,彬彬有礼,对自己的来路编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答对之间颇有大家气度,让南宫老爷子满意得直点头,看向南宫稚柳的目光也带了那么几分慈祥。
这璃景也真给人长脸,上至天文地理下到花鸟鱼虫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诗词歌赋皆有涉猎,武学造诣也颇为高深,堪称文武双全,品貌俱佳。
南宫稚柳忍不住低头微笑,不愧是陪葬在皇陵里的古物,千年来耳濡目染,就算白丁也能变成才子,何况璃景本来就聪明绝顶,上得厅堂下得卧房,该正经的时候绝对稳重端庄,言谈间还带了几分上古名士的翩翩风度。
正在走神,忽然听见南宫老爷子低喝:“稚柳,你笑什么?”
南宫稚柳惶然抬起头来,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茫然地看着自家老子。
老头看他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斥道:“在贵客面前举止无状,仪态不端,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他算哪门子贵客?南宫稚柳暗中腹诽,不知道他老子知道璃景的真面目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不过他可没胆子和老头顶嘴,只好规规矩矩地低下头:“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南宫老爷子看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成日让家里给你操心,你要有你大哥一半懂事,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南宫稚柳头埋得更低了,璃景冷眼旁观,觉得这个二少爷的日子真是水深火热,怪不得他进了城还不敢回家,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惜,遂以扇掩口,优雅地打了个呵欠。
他大哥见状,忙出声解围:“爹,二弟和璃景公子一路奔波,想必累得很了,不如先安排他们歇下,晚上再设宴接风可好?”你就算教训儿子,也别当着客人的面啊,二弟再无能,也是要脸面的。
老头这次发现在客人面前动了肝火,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也好,既是稚柳的客人,就住在你院中吧,好生招待着!”
“孩儿遵命。”南宫稚柳松了一口气,拉着璃景往外走,他大哥跟了出来,对璃景一拱手,笑道:“方才家父脾气急了些,让璃兄见笑了。”
璃景心想我陪葬的那个皇帝比他脾气爆多了,你家老头算啥?也拱了拱手,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方才知道南宫家老大叫南宫青柳,还有个妹妹叫南宫佳柳,看来南宫老爷子爱柳成痴,生的儿子女儿取名都跟柳字较上劲了。
他对南宫青柳的印象不错,这位不愧是南宫家的骄傲,生得英俊挺拔,气度不凡,言谈间斯文有礼,和善中透着威严,稳重中又不乏潇洒,是个心思缜密的,听说他武功也很高,年纪轻轻就已跻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南宫青柳把他们送到二少爷院中,叮嘱下人不可怠慢,又朝璃景一拱手,回去找老爷子覆命去了。
南宫稚柳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装起正经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璃景看着他弯弯的眉眼,问:“你爹经常那样骂你?”
南宫稚柳满不在乎地说:“无妨,反正被他骂骂又不会少块肉,今天托你的福,不然少不得要被骂上半个时辰。”啧!跟这个妖怪混久了,自己脸皮也厚了许多。
璃景皱着眉,一把将他搂了过去,吓得南宫稚柳浑身一僵,低叫:“有人在看!”
璃景扫了一眼呆立在院中的几个丫环,俊脸一绷,道:“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丫环们不怕自家二少爷,倒对这个俊美无俦的客人生出几分惧意,应了一声,乖乖地退下。
南宫稚柳脑门贴住璃景的脸,蹭了几下,有些难为情地说:“看你板着脸的样子,我都有点胆战心惊的,你就别吓唬那些小丫头了。”
“心疼了?”璃景勾起他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那里面有没有你的通房?”
看着他凶光毕露的双眼,南宫稚柳打了个哆嗦,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家管得严,敢跟丫环勾勾搭搭的打断腿。”
璃景满意地点头,将他抵在廊柱上厮磨了一阵,在南宫稚柳气喘吁吁的抗议下放开这个害羞的二少爷,拉他回房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远行的疲惫。
晚上南宫家设宴款待璃景,席间推杯过盏,和乐融融,让璃景这块在皇陵中生活了千年的古玉第一次感觉到家庭的热闹,不禁多喝了几杯,被人扶回房时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好在他虽酒醉,仪态还是不错的,离席的时候也没忘向主人表示感谢,回房之后洗了手脸,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南宫青柳一路送他们回来,看着璃景平静安详的睡容,满意地点点头,道:“酒品不错,值得深交。”
南宫稚柳打着哈哈,送走大哥,关上房门回身一看,璃景已坐了起来,淫笑着朝他勾勾手指。
知道他刚才是装醉,南宫稚柳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小声说:“毕竟是在家里,你收敛些。”
璃景手臂横过他的腰,一收一拽,把南宫家二少爷放倒在床上,鼻尖在他脸上蹭蹭,声音柔腻得让人骨头都酥了:“放心吧,我施了法,他们听不见。”
南宫稚柳被他挑逗得浑身发热,半推半就,很快被扒得清洁溜溜,与璃景翻滚到一起。
次日清晨,他腰酸腿软地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璃景不在身边,揽镜一照,他也没回自己身上,这大清早的,上哪儿了呢?
匆匆梳洗更衣,连早点都没顾上吃就跑出去找他,路上拦了个丫环一问,原来璃景被大少爷请去了,南宫稚柳心里打了个突,匆匆朝大哥住的地方赶去。
等他到了,却发现大哥正和璃景在庭中比武切磋,刀光剑影,疾风阵阵,看得他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南宫青柳武功高强自不必说,璃景也不是个吃素的,何况他是个妖怪,万一出手不知轻重,他大哥性命堪忧。
不过他多虑了,璃景还顾忌着南宫稚柳的面子,没使用妖术,只用在人间学的武功与南宫青柳过招。
他是客人,本来就没有与主人一争高下的念头,出手留了几分余地,南宫青柳也颇给客人面子,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几百招,没分出胜负,正好见南宫稚柳闯进来,便不约而同地收了剑,彼此含笑一抱拳,璃景又转身招呼南宫稚柳:“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天晚上他们的战况还蛮激烈的,把这二少爷累得够呛。
南宫稚柳脸皮一红,忽略掉他话中的暧昧,道:“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玩了,原来在大哥这里。”
南宫青柳也笑,看向璃景的目光尽是惺惺相惜的欣赏,赞道:“璃兄好俊的功夫,更难得是收放自如,年纪轻轻却沉稳老练,不像江湖上那些毛头小子般只会逞凶斗勇。”
“哈哈。”南宫稚柳笑出声来了,促狭地看了璃景一眼,“与有荣焉。”
璃景都老得成精了,到头来竟得了一句“年纪轻轻却沉稳老练”的评语,脸上有些挂不住,言不由衷地与南宫青柳谦逊了一番,听得南宫稚柳牙都要酸倒。
说来奇怪,自从璃景来到他家,平时很忙碌的父兄仿佛一下子闲了下来,对客人殷勤备至,连带对他家游手好闲的二少爷也重视起来,时常叫过去问话,大多是关于璃景这个人的,南宫稚柳生怕他们觉察出璃景的真实身分,有些地方回答得含含糊糊,让老头不甚满意,少不得又是一顿臭骂,骂得二少爷眼泪汪汪,回房之后抓着璃景大吐苦水,怨他连累了自己。
璃景也不知道南宫家那两位为啥对他这么关注,按理说他是南宫稚柳的客人,平时有二少爷招呼就够了,实在犯不着劳动南宫家两尊大神出马。
怪就怪在这里,那两位的热情态度让璃景这样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妖怪都觉得蹊跷,他更烦闷的是与南宫稚柳的相处时间变少了,甚至只有晚上才能溜到他房里亲热一番,白天不是被老爷子请去品茶赏画吟诗作赋,就是被南宫青柳拉去比武下棋谈古论今,就算心里觉得无聊,看在南宫稚柳面子上,璃景还得打起精神应对,免得让那个呆子无辜被骂。
南宫稚柳白天总见不着璃景,也纳闷得很,终于在无意听到两个小丫头闲聊之后恍然大悟:这哪里是关心儿子的朋友,这分明是在择婿啊!
大妹妹南宫佳柳刚满十五,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南宫稚柳急出一头冷汗,抓过个丫头来问,得知璃景正陪老爷喝茶,他也不怕了,一路闯进花厅,喘了口气,叫道:“爹爹,这事得从长计议!”
老头正拉着璃景闲话家常,正要说到终身大事的时候被南宫稚柳打断了,心头怎能不冒火?当下一拍桌子,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了!”
南宫稚柳被他的气势镇得腿软,吞了吞口水,看向一脸茫然的璃景,双手在袖子遮挡下悄悄握成拳,硬着头皮说:“爹,您是不是打算把大妹妹许给璃景?”
这话一出口,璃景打到一半的呵欠生生咽了回去,狠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老头,后者听他这么说,气倒消了一些,缓缓道:“是你大哥提议的,这些天来我看璃景这孩子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性子又稳重,不骄不躁,懂礼节知进退,又无家室,况且你大妹妹也及笄了,真乃天作之合。”
南宫稚柳的下巴掉了下来,真想仰天长啸,璃景虽然看着好,但是除了“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还凑和之外,剩下的“稳重、懂礼节”他根本连边都搭不上,那都是装的!装的!
没等他想到怎么劝阻老爹,璃景抢先开口了:“承蒙伯父青眼,小侄受宠若惊,奈何小侄已有心上人,伯父的美意,恕难从命。”
“哦?”南宫老爷子碰了一鼻子灰,一张脸沉了下来,“你那意中人是哪家女子?品貌如何?”
璃景似笑非笑地瞥了南宫稚柳一眼,后者如临大敌的表情让他心情愉悦,道:“相貌尚可,品性纯良,对小侄也是一往情深。”
“可是私定终身?”南宫老爷子捋着胡子,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有文定之实?现在的年轻人啊……”
眼看他又要长篇大论,南宫稚柳冒死打断:“爹,强扭的瓜不甜,大妹妹生得如花似玉,又有这等家世,定能得一良配。”实在犯不着和二哥抢男人,对吧?
南宫老爷子板着脸,看看急得满头汗的二儿子再看看面露尴尬之色的璃景,决定让青柳去劝劝他,年轻人之间毕竟好相处些,便不再多说,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南宫稚柳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璃景嘴角抽动了几下,把南宫二少爷压在墙上,威胁道:“你敢再笑,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此皮当然不是人皮,而是南宫稚柳穿戴整齐的一身新衣裳。
南宫稚柳低下头,憋得满脸通红,还是忍不住闷笑几声,擦擦眼角的泪,说:“这可是我爹爹和大哥头一次看走眼。”
璃景冷哼一声,也有些烦躁,如果不是碍于那些人是南宫稚柳的“娘家”,他早就翻脸了。
南宫稚柳安抚地拍拍他的胸膛,又伸臂环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反正也住够了,我们不如早日动身吧,省得在家里束手束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当真?”璃景早就想走了,没想到一向羞涩的情人竟然主动说出这么大胆的话,不禁又惊又喜,“你这颗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不枉我这几天装斯文装得这么辛苦。”
南宫稚柳红着脸,哼哼唧唧地说:“我再不开窍,你就变成我大妹夫了。”
从认识那天起,这妖怪就缠得他喘不过气来,没想到一回家整天不见人影,让南宫稚柳危机感顿生,又听闻家里要为大妹妹择婿的事,生怕他被人拐走,也顾不得什么廉耻了,光天化日之下说些调情的话又不少块肉,总比被人抢了男人强。
“那就走吧。”璃景抱着他晃了两下,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只是要向你父兄辞行的话,只怕还需费些口舌。”
南宫稚柳摇摇头,凑上来亲了他一下,笑道:“我留书一封,向大哥表明你我的关系,让他等我们走了之后再慢慢告诉父亲,免得他老人家急气攻心。”
他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呢?”
南宫稚柳霎时脸色铁青,战战兢兢地扭头看过去:“大……大哥?”
只见他大哥站在门口,一脸山雨欲来的神色,不悦地瞪着他们。
奸情被撞破,璃景不仅没松手,反而把南宫稚柳圈得更紧,俊脸上尽是轻蔑之色,嘲讽道:“大少爷好兴致,来偷窥别人谈情吗?”
南宫青柳被他这兴师问罪的态度气了个倒仰,低喝道:“两个男人谈什么情!?老二,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南宫稚柳一惊,惶惶地抬起头来,小声说:“大哥,我们是真心相爱……”
“胡说八道!”南宫青柳打断他的话,厉声喝问:“老二,你看看自己,品貌平庸,一事无成,文才武功没一样拿得出手,像他这样的人,能瞧上你什么?怎么会真心待你?”
南宫稚柳被吼得怔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堪,璃景轻拍他的肩背,俊脸结了一层冰霜,道:“我敬你是稚柳的兄长,对你尚留几分颜面,你若再出言伤他,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教训自家弟弟,与阁下何干?”南宫青柳反唇相讥,分毫不让,“我家老二资质平平,也继承不了多少家产,实在没什么值得图谋之处,阁下还是另找旁人吧。”
“大哥!”南宫稚柳急得跳脚,生怕璃景被激怒了会大开杀戒,没想到后者非但没动手,反而长叹一声,道:“南宫青柳,你真可怜,你一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众星捧月财势双全,竟然见不得平凡的弟弟被人视若珍宝吗?”
“你胡说什么!?”南宫青柳脸僵得像棺材板,“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璃景低笑,道:“我喜欢他,正是因为他心思单纯善良,又宽厚仁慈,不像你整天乌眼鸡一样生怕别人图谋。”
南宫稚柳大为感动,他大哥却冷笑数声,道:“正因为他心思纯善,才轻易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了,稚柳涉世不深,哪是你这种人的对手?”
“大哥!”南宫稚柳再也憋不住了,急急地抢过话茬,“你错怪他了,璃景虽美,却自律甚严,对我也情深意重,这一路上多次出手相救,不然我早就客死他乡了。”
虽然璃景是个好色又无耻的妖怪,但是只祸害了他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后对旁人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倒是当得起“自律甚严”四字。
南宫青柳眼神似乎有些松动,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南宫青柳摇头叹息,道:“老二,你可想好了,爹容不下你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你若跟他出了这道门,再回来难如登天。”
南宫稚柳有些难过,低头不语,璃景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道:“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必有他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