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起不要命地奔跑,穿过无数条长廊,刑室的三重铁门都虚掩着,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因为用力过猛,一个踉跄狼狈地扑倒在地。心脏虚浮而剧烈地跳动,眼前一片眩目的白光乱闪。
视线渐渐清晰,视神经恢复运作。他看见昏暗的刑室中央放着个巨大的笼子,一个赤裸的小小身子横陈笼子中央,纹丝不动,死气沉沉。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挣裂了伤口,洒下一路血迹。牢牢抓住巨笼的栏杆,双手青筋暴起,十指泛白。笼子被摇晃得轰隆作响,却纹丝不动。
他哽着嗓子,舌头僵直,发不出声音。笼子中央的小人儿不着片缕,双眼紧闭,身上红的、白的,有血,有青淤,还有粘稠发腥的……
他如雷轰顶,怔在原地。那是……
闭上双眼不敢再看,渐渐脱力地滑坐在地上,颓作一团。
小舒,是哥哥害了你……
“呜……哼……”
冷云起痛苦地伏在地面,双拳一下下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十指攥了又攥,砸出血丝。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压抑的痛哭,如同兽鸣。
这个冷漠如斯的少年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哭泣,长长的睫颤抖着,在失去血色的脸上打出青黑色的阴影,冷峻如刀削的面部线条扭曲变形。
冷云舒没有醒来,白净脆弱的小脸上泪痕未干,纤细幼嫩的身子没有一处完好,蓬松柔软的金发失去光泽,如同一具破娃娃。
突然,冷云起直起身体,警觉四望,黑眸里的光芒几近疯狂,绽出嗜血的凶意。
他知道有人来了。
金手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有节奏地回荡在空旷的刑室,老人缓缓走了进来。伏在地上的冷云起满身鲜血几乎要沸腾起来,黑色的瞳仁烧成了红色,他直起僵硬的双膝,麻木滴血的双拳捏得喀喀作响。
如果这个老头死了……如果他死了,自己和小舒都能活下去!
思绪还没有运转,他已经出手,老人金手杖的抵挡在少年狂暴的力量下不堪一击,他修长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爆炸力的五指如同狼爪般扼住了老人的咽喉,老人颈部薄皱枯干的皮肤就要在他掌中爆裂出血花——
“少爷,请放手。”
幽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还有枪上膛的“咔哒”一声,”除非您不想保住小舒少爷的命……不过这么残破的身体,少爷也不再喜欢了吧?刚才从这出去的那群男人都说从来没碰过这么消魂的身体,少爷,要不再留他几天,您尝尝,然后再赏给他们玩……”
“住口!”冷云起暴怒的咆哮微微颤抖,低喑嘶哑。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老爷子养的一条狗,名叫Jazz。这个人在道上出了名的手狠心黑不要命,惹急了她真的会开枪,一条人命对她来说如同蝼蚁,扳机一扣随即消失。
冷云起阖眸轻笑,长臂没有半点波动,五指紧紧扣住老人的咽喉,渐渐收紧,看着老人在自己手中呼吸困难,少年笑容残狠,没有一丝怜悯。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你这条贱狗,给我看好你的枪口,不然你家的狗主人就交代在这了。”少年幽幽开口,阴冷的嗓音让人胆寒,”先挪开你的枪,扔到我脚下来。”
“少爷,这样的交易可不太公平啊。”Jazz皱起了眉心,有些不悦。
“少废话,我只给你三秒钟。”冷云起扬起下颚,线条冷峻而傲然。
小舒,哥哥会为你换来最后的安全。
冷云起扯开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五指再度收拢,将老人提得双脚离地,脸色涨红,四肢痛苦地乱舞。下一秒,一把锃亮的左轮贴地滑了过来,冷云起一脚踩住。
“少爷,请兑现诺言。”Jazz幽幽的冷笑传来,“Jazz这条贱狗身上能杀死小舒少爷的东西不止这把左轮,只要Jazz还有一口气,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就都能用来杀人——”
“少废话,贱狗。”冷云起轻啐一口,“啰嗦。”
他渐渐放松五指的力道。
他知道自己一旦松开右手,就会一辈子带着枷锁,从此与自由绝缘。他们会把小舒杀死或者远远地送走,这辈子不会再相见。还有很多未知的后果他无法猜测,老头子的招数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有很多办法在等着他。
但只要能把小舒送出地狱……只要能把小舒送离地狱,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只要小舒还活着,就不算失去。这么多年他拼命守护……不过是害怕失去。
他轻轻松开右手,老人坠地猛咳。同时,膝弯狠狠一痛,“咚”地一声跪了下去。Jazz的飞刀深深刺入他柔软的内侧膝弯,血涌如泉,哗啦啦淌了一地。
“主人,您没事吧?”Jazz出现在老人身旁,如瀑的长发垂下去,她将老人扶起。
“老头这么老了还能让你死心塌地,你的性需求还真不高。”冷云起双手拄在血泊中,唇瓣一掀,冷冷嘲笑。
“少爷果然还是少爷,哪怕在这种狼狈的时候。”Jazz幽幽笑了,没有丝毫急怒。
“我不能掌握你的生死,但能掌握他的。”老人平复了呼吸,缓缓开口,觑向昏迷不醒的冷云舒,“阿起,不该有人能掌控你,你的强大足以让所有人臣服,可是你却为了那个软弱、肮脏、卑贱的孩子臣服。阿起,你觉得值得吗?”
冷云起咬着牙冷笑,啐了一口吐出淤积的血沫,腰侧和膝弯的伤口汩汩冒血,染红了他身边至少五米的地面。
“小舒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和你比起来,他是天使。”冷云舒抹去长睫上的血珠子,凌乱的发、擦不干的血迹、孤傲的笑容和冷冷的嘲讽让他看起来格外邪俊,好似恶魔。
“少废话,值得与否是我的事,送他走,我当你的继承人,如果被我发现你把他怎么样,就只有两种后果。一,我打爆自己的脑袋。二,我扭断你的脖子。”
黑发少年肆意微笑,他们知道他说到做到,他骨子里就是个疯狂的魔鬼。
老人静静审视着他,倏然一声冷哼,金手杖狠狠扫在他肋下。冷云起一声闷哼,没有出声,没有动作,半跪在原地巍然不动。
“你是世界上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老人冷笑一声,“Jazz,送冷云舒出宅,今夜之前,远离中国。”
“是。”Jazz深深鞠躬,头几乎垂到地面,悄无声息地离去。老人随之走出刑室。
刑室的三重铁门重重上了锁,机关开启,冷云起身后的巨笼载着昏迷的冷云舒缓缓沉入地下。冷云起扑了上去,将身上已经被血浸透的衬衫透过笼子的缝隙投进去,覆在惨不忍睹的小小裸身上。
冷云起裸着的上身没有一寸完好,疼痛猖狂地对他咧着嘴笑,他几乎被血淹没。
只剩他一个人。
冷云起放松地笑了,松开紧咬的牙关,任由血液涌出,身体沉重地砸在地上,轰然倒颓。
小舒,哥哥成功了,你自由了……
第三章
金发的年轻男人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微微凌乱,修长白皙的十指灵活地打开金色小箱子的搭扣,取出一个打着小孔的锥形瓶和一根胶皮管,迅速组装在一起;随后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和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将粉末和试管一同放进锥形瓶后塞紧木塞。一连串动作在五秒内完成。他起身举起锥形瓶,对准身后追来的人,在对方冲近面前时迅速将锥形瓶倒立,试管中液体与粉末接触,白色泡沫大量产生,来势汹涌的泡沫从胶皮管冲出,对方立即湮灭在泡沫中,一阵猛咳过后,窒息倒地。金发少年拿出个精巧的金色小锤,轻轻一击他的太阳穴,那人抽搐几下,死了。
金发的年轻男人的绿眼睛温润得仿佛两块翡翠,无害的样子简直像个天使。将锥形瓶、小锤和手套放回小皮箱,扣好搭扣,回身安然离去。
虽说他不喜欢见血,可一样也能置人于死地,不是吗?
偌大的空间以黑色为主,处处透出沉稳的奢华。巨大的半月形室内泳池中的裸身男子速度快得惊人,泳池从左到右五十米的距离在转眼间完成。他在泳池里第三层阶梯上坐下,舒开一双长腿。微湿的黑发搭在眼前,遮住半只眼睛。他的五官犹如刀刻般冷峻,霸气浑然天成,邪美得让人心惊。
“少爷,何进的事已经解决了,他的尸体在家里被发现,没有伤口,没有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是二氧化碳导致窒息死亡。走廊里四个保镖都是这么死的,干得干净漂亮。”长发女子走进了室内泳池,声嗓娇媚,步履妖娆,上前将手中的资料夹呈给他。
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手接过资料。A4纸第一张是放大的照片,上面的少年金发半长,笑容灿烂纯粹,毫无杂质,一双碧绿的眸子笑得弯弯,晶莹得好像要漾出水来。
男人眉头一皱。
翻开第二页。这个金发少年叫Oracle,有一半意大利血统,年纪很轻,但已经在杀手界纵横数年。
Oracle译为“神使”,这个名字他也有所耳闻。传闻Oracle十四岁出道,第一票生意就干掉了黑道教父的继承人,专用天使般的面容骗人,让人轻易失去戒备,很少有人不上钩,因为没人相信他的笑容下藏着恶魔。
“是他下的手,干净利落,绝无后患。”女人娇甜的声音足以让人鼻血逆流,她步下台阶,撒娇地依偎进男人光裸的胸膛。
他没拒绝,也没回应,任由温香软玉在怀里磨蹭,目光久久停驻在资料第一页金发少年的照片上。
这样的笑容,有点熟悉,让他有心口抽紧的感觉。
女子没发觉他的出神,白皙娇嫩的手就要溜上他的胯间。他眉一皱,修长五指提起她的衣领轻描淡写地向外一抛,女子柔软的身体登时重重撞上了大理石地面,四肢狼狈地大敞,尖叫一声,好半晌爬不起来。
从轮廓上依稀辨认得出来,这男人是成年后的冷云起。
冷云起黑发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顺着迷人的强健胸膛向下流淌,入水激起涟漪。女子的尖叫他似无所闻,只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凝在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上。
心底隐隐抽痛,无比熟悉的感觉,可是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他杀人价码多少?”冷云起轻轻开口,目光没有移开。
女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他喜怒难测,众所周知,也许上一刻还在与你温柔缠绵、极尽温存,下一刻说不定就会将你远远踢开,不再多看一眼。
“请、请他杀人的价码高的吓人,不过、不过他这回没收钱……”女人竭力平稳气息,还是压不住颤抖的声线,捂着摔痛的右肘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瑟索着退到门口。
冷云起再看了一会,一扬手,将资料轻轻掷入水中。随着哗啦啦的声音,颀长修健的高大身躯出水上岸。门边的女人瞳孔圆瞪,惊恐地看着他利落地套上长裤朝自己走来,双腿战栗得几乎难以站立。
然而他只是一侧身,走了出去,似乎不想再碰她。
“明天把他带到宅子里,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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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柔软的金发,淹没在白兰地酒瓶堆后。
金发的年轻男人四肢大敞,摊开在肮脏的地面上,周身是数不清的酒瓶,有的立着,有的骨碌碌滚开,酒液横流满地。年轻男人的白衬衫干一块湿一块,然而他似无所觉,绿眸半阖,昏昏沉沉。
他抬起手,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机亮晶晶的屏幕上有一条信息。
“来自未知号码:明天有人去接你,少爷要见你。”
绿眸怔怔地盯着那行不带丝毫感情se彩的文字,他安安静静地躺着,破仓库在黑夜中寂静如死。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黎明就要来临。
祖母绿的眸子幽幽流转,尔后呆滞。在手机明亮的光晕下,只能看见那双眼睛如同绿色的夜明珠,泛着幽深的光。
好像这么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个世纪之久,绿眸渐渐泛起涟漪,凝聚成晶莹的滴流。湿润,然后是透明的液体星星点点,从绿色的翡翠里渗出。绿眸被泪水洗练,反射出幽暗的光芒,映着他温柔的、深沉的悲伤。
奶白色的小脸浮起红晕,红艳艳的唇瓣被咬得泛白。年轻男人纤细的身体逐渐开始细小的波动颤抖,然后越来越剧烈。最后,他整个人战栗着,翻过仰卧的身子将双眼埋进臂弯,有细小悲切的呜咽渐渐逸出,如同幼兽。
“呜……”
细嫩压抑的哭声幽幽咽咽地在破仓库里飘荡开来,有些沉闷。
“呜……呜哼……”
他真的……他真的以为一辈子都要埋在黑暗之中了!真的以为再不会有交集、再不会见到他、再不会看到他少得可怜却好看得惊人的笑、再不能被他护在身后呵宠、再没有任何一点机会接近他……
可不是的!他就要见到他……明天、就在明天!
他曾经想过一辈子默默地为他杀人、为他铲平路上所有的对手,哪怕赔上性命都好,他拼命想要变强、想要摆脱懦弱、强迫自己拿起武器杀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能够扞卫他!不要总是他付出一切来保护自己,自己也要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甚至强大到能为他夺回自由……
他现在变强了!在无数次跌倒、受伤、受辱、濒死、命悬一线之后,曾经软弱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他可以杀很多很多人,他满手血腥只为了成长,而他成长只为了他。
真的……要见到他了吗?
又一次……又一次要被他从地狱拯救出去了吗?
“呜……哈、哈哈……”
年轻男人白净尖削的小脸上泪痕纵横,却挂着无比耀眼的笑花。悲伤决堤、喜悦崩溃,他优雅平静了十二年的绿眸刹那温柔,温柔得几近软弱。
他不坚强、他一点都不坚强……他只想要他,想要回到他安庇如天的羽翼之下,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喜悦。
金发青年哽咽得背过气去,扯开十二年都不曾有过的笑靥。一如那年,他还是柔软的八岁洋娃娃,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的性灵。对着那个黑发黑眸、只对他一人温柔的恶魔,绽开世界上绝无仅有、最最温暖、最最灿烂、天真得令人不敢逼视的无邪笑靥……
第四章
冷云起看着照片上的金发少年跟在仆人身后进来,鹰锐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金发少年低着头,没有看他。仆人端上两杯森马山冰酒,说了一句“少爷慢用”后退去。
冷云起审视着少年。少年有些拘谨,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脸,长长的睫毛打下柔弱得几近羞怯的暗影,气质温柔而无助,丝毫不像杀手。
冷云起一挑眉毛,直觉地厌恶他给自己的那份莫名的特殊感。没有人能够影响他,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杀手。
“你见雇主的时候,都是摆出这样一副柔弱的姿态引人疼爱吗?”冷云起沉郁幽冷的声嗓轻轻扬起,平滑淡然,像刀锋在人的脊背轻巧迅速地划过,不留伤口,却带起满身瑟索。
金发少年纤细颀长的身体轻轻一震,猛然抬首,绿眸温润晶亮,带着些许无措。
他知道哥哥在自己被送离之后做了洗脑手术,本想以平静的情绪面对他,却根本无法做到。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哪怕内容是侮辱与讽刺。
哥哥的声音和小时候不同了,但还是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让他欲罢不能。
冷云起冷眼看着金发少年瞠大的绿眼睛。他漂亮得不像样子,无措的姿态比灿烂的笑容更加惹人怜惜,略带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温柔而无邪,像个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