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真是美妙,空气里都是棉花糖一样的甜香。程冬至从厨房的窗子望出去,城市另一头的天空不停变换着色彩,展现出各种诱人的姿态。自己出去会犯错误,可呆在家里真是浪费生命,回头看看客厅里看电视的父子俩,程冬至突然有了主意。
“孩子好不容易放假一起出去乐呵乐呵怎么样?早点回来就行,不耽误你卖鱼。”
“太晚了吧?”贺维有点犹豫,他最近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生怕第二天起不来。
“去哪里啊程叔叔?”贺武阳掩饰不住的兴奋。贺维入狱以后基本上没有大人带着他出去纯粹地玩儿过。即使打街球心里也想着赚钱,有些比赛还是能有点奖金什么的贴补家用。
“泡吧,”程冬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西南角有一间酒吧最带感,旁边是迪吧,武阳去玩儿咱俩去喝啤酒。”
贺维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跟着走了。他真心怕,怕程冬至领着武阳去找小姐或少爷,这家伙他妈的不是干不出来。
虽然会笑话程冬至是老处男,武阳本质上却还是个羞涩的少年。他站在迪吧门外不敢进,回头直冲程冬至皱眉。
“程叔叔……我还是跟着你们吧。”
“没出息!”程冬至掏出几张钞票塞到武阳兜里,随手拦住两个女孩子。
“有伴儿吗小美女,看我儿子怎么样?”
武阳的样子对女孩子来说是大杀器,还没明白过来呢,就被扯着胳膊弄进去了。
“冬至你这么做好吗?里面那么乱,武阳才初中毕业……”贺维急了,又不好在公共场所发作,心里恨不得把程冬至骑到身底下锤成一堆烂泥巴。
“你就别瞎操心了,走,进去喝两杯,我给你讲讲到底应该怎么教育孩子。”程冬至根本没在意,拉着贺维进了隔壁的三脚猫酒吧。
这间酒吧的格调跟贺维想象的相去甚远,既不暧昧也不嘈杂,而且基本上没有女性。不过这真不是一间gay吧,里面迷彩基调的装潢让贺维心头一震倍感亲切——老板是个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老兵,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客人基本上也都是曾经当过兵的大老爷们儿。
“怎么样,喜欢吧?”程冬至看到贺维的反应心里很得意,去吧台边上自己接了两扎黑啤和贺维找了个角落坐下。贺维看到桌上的枪械和军事杂志以及墙上各国军人的英姿,抓过啤酒喝了一大口,心里一下子感觉特别敞亮。他抬头看了眼程冬至,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只独角兽要想对谁好,谁也抵挡不了。
“对孩子的性教育要从小抓起,要有一颗平常心。让他们觉得性就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不可或缺,这样他们长大以后就不会在这方面犯错误。你越藏着掖着孩子就会越觉得邪恶,越瞎琢磨,琢磨琢磨就坏菜了。”程冬至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的开始给贺维上课。贺维傻眼了,半天结巴出一句话。
“照你那教育法儿,我们家武阳长大了不跟你一样了吗?”
“跟我一样有什么不好?难道跟你一样?”程冬至瞪大了眼睛,“你说咱俩现在谁混得好?”
“你!”贺维长出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冰啤压住心火,“我警告你啊程冬至,别老偷着给我喝药酒吃羊肉炖骨头汤,小心我哪天忍不住捅死你为民除害,省的你教坏我儿子。”
“你硬得起来吗你。”程冬至笑着白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扫他的腿间。
“你等着瞧吧。”贺维盯着面前杂志上的一把狙击步枪,想到儿子岌岌可危地人生观,恨不得立时就能抄起来打断程冬至的那只角。
第三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程冬至让贺维开车,自己和武阳躲在后座上一边笑一边叽叽咕咕地说。贺维没办理新的驾照本来就害怕被抓,程冬至的笑声落在耳朵里又是那么的暧昧不明,他心里烦乱的要死。
“呵,还留电话号码和QQ号了,是哪个?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程冬至抢过武阳的手机翻看,“可以交往但不许谈恋爱知道吗?咱小船还没出海,沿路摘朵花儿闻闻可以,但不能停,要一直驶向太平洋。”
“我操你妈的还太平洋!”贺维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听你的教唆我儿子在小河沟里就得翻船!”他不禁暗自庆幸开学后武阳会去住校,一个星期也就回来一天。程冬至简直就像自己小时候在山坡上见到过的金黄色的“屎瓜花儿”,深植在最龌龊不堪的土壤之中,却开出最绚烂夺目的花朵。连自己都时不时地被他吸引,更别提单纯的小武阳了。
武阳可不这么想,他老喜欢程冬至了。人帅不说,还幽默开放,跟自己就像哥们儿一样贴心。他偷眼看了一下贺维的后脑勺儿,这人根本就不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爸爸了,呆板木讷外带着点怯,看来蹲大狱就是要把人的棱角什么的都磨光。不过他再不好也是自己的爹,武阳觉得他一个人坐在前面开车,背影看上去特别孤单。
“我明天上午办完事去帮你卖鱼。”
“不用,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让同学看见了会笑话你。”贺维笑了,心中的不快一阵风一样散掉。程冬至靠在后座上看着父子俩心里犯了一点点酸:程明兰打死不说自己亲爹是谁,而自己又不会有儿子。这父慈子孝的戏码,这辈子跟他是没关系了。
第二天上午武阳起床的时候贺维早就走了,程冬至还在睡。他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换上条干净的牛仔裤和一件蓝色T恤,背上包悄悄出了家门。先是乘公交车来到宠物市场,贺武阳挑了一黑一白两只仓鼠,用笼子提了朝美院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间盛大军应该还在睡觉,贺武阳敲了两下门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间不大,但是客厅卧室书房是通透的,只是象征性地隔开。盛大军睡在地台上,听见动静张开双眼,看见是贺武阳笑着又闭上了。
“回来了?玩儿的开心吗?”
武阳不语,每当和这个人独处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说话。放下仓鼠笼子,从包里拿出上次盛大军送他的PSP放在枕边,他拿过一个软垫在地台边轻车熟路地坐下。
“还是不收啊?没几个钱。”盛大军心情很好地伸出手来把玩,突然一眼看到了仓鼠,吓得赤条条的从被子里跳出来。武阳巧不巧看到了他的毛丛和性 器,有些厌恶地扭过头去。
“程冬至告诉你的?”盛大军惊魂未定地站在墙角,想起曾经和程冬至一起参加过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那个朋友住在一楼,不知怎的居然从厨房里窜出一只疯老鼠。别人都没啥反应,只有盛大军惊叫着狼狈万分地跳到椅子上。
贺武阳扔过去一个垫子,盛大军用它挡在身前,慢慢地蹭到卫生间去洗漱。等到他穿着浴衣擦着头发走出来,贺武阳已经脱光了衣服跪在地台白色的床单里,背冲着他伏在窗台上专心致志地在看一本小说。
少年的身体还很青涩,但挺翘的臀部结实而饱满。他瘦削结实的腰背在房间的暗影里呈现出优美柔韧的线条,整幅画面像清澈的溪流一样纯净而流畅。盛大军支好画架继续他的创作,武阳身边的两只仓鼠开始欢快地蹬着轮子,盛大军瞥了一眼,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贺武阳在入神地读盛大军书柜里的书,今天是月亮和六便士。他沉浸在那个对他来说晦涩而乏味的世界里,暂时忘记了长久以来家境的窘迫和别人的冷眼嘲讽,赤 裸的身心感到无比舒畅和安宁。篮球少年有些时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幻像,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贺武阳在这里获得自由。
盛大军把一杯果汁放在窗台上,贺武阳慢慢抬起头。
“画完了?”
“嗯。”
“今天能不能把剩下的钱都付给我,我有用。”
趁着贺武阳穿衣服的时候,盛大军把钱和PSP一起塞到他的包里。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因为对方跳着蹬上牛仔裤的动作让他下身涨得生疼。
“上了高中还来吗?”
“没空了,尽量吧。”贺武阳拿起背包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指着仓鼠说:“下次来它们一定得活着啊。”
“好的。”盛大军窘迫地笑着,希望在贺武阳成年之前这两只仓鼠都能好好活着。
贺武阳在一家大型商场的手表柜台前面转了好久,手里攥的钱都潮湿了。防水的品牌运动手表,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元。他不想买地摊货,程冬至昨晚塞给他的钱还剩下不少,他决定暂时先不还回去。
“姐姐,能不能帮我在盒子上打个结?”贺武阳冲着售货小姐羞怯地笑着。
第三十二章
贺武阳买了两人份的板儿面和蒸饺,包里揣着新买的手表,喜滋滋的去市场找贺维。贺维忙了一个上午刚闲下来,特别想抽支烟解解乏儿,可答应了程冬至又不能偷着反悔。一抬头看见儿子走过来,烟瘾刹那间没了。
不希望儿子来,但真来了高兴的嘴都合不上。贺维用胶皮管子里的水冲完手,接过武阳递上的筷子,一脸的得意是说什么也藏不住了。
“看小贺这得瑟劲儿,”边上的大姐笑话他,“也难怪,又高又帅的大宝贝儿子,难得还这么孝顺懂事,要搁我做梦都得笑醒!”
父子俩一起吃饭,期间还是很沉默,但周边的空气里都是些温馨的小泡泡儿。这时有人来买鱼,贺维赶紧放下筷子去张罗。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利落地把鱼收拾好,客气地递给客人,收钱道谢。武阳帮不上忙,看得眼睛里有点热辣辣的:手上都不知割了多少个口子才练出来的技术,每天四点钟出门在这个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要一直忙到下午六点,以后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将是这样辛苦挣出来。他把手伸进背包摸到装手表的盒子,下定决心今晚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一定要叫贺维一声“爸爸”。
吃完饭贺维就赶儿子走,武阳倔得很,站在一边儿帮着收钱,给贺维擦汗递水。
“我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呢,从明个儿起我上午练球,中午给你送饭下午帮忙,晚上咱俩一起回家。”
贺维笑了,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开着三马子,儿子坐在后面,等红灯的时候程冬至开着车靠过来。
“嘿哥们儿,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爹吗?”
快收摊的时候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来买鱼,看到武阳一脸的惊讶:“贺武阳你怎么在这里?”
“李老师好。”武阳恭敬地叫了一声,居然是他的班主任。
“我给我爸帮把手。”
“你爸?”老师看了一眼贺维,又打量一下贺武阳。贺维很紧张,赶紧点头哈腰打着招呼,捞了一条最大的鱼收拾。
“上次开家长会的那人是谁?”班主任镜片后的眼神异常犀利。
班主任拉了贺维到一边说话,武阳偷觑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越来越严肃,心里不住地打鼓。
“我没干坏事,”他开解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还有程叔叔呢。”
程冬至下午一口气游了两个小时的泳,又美美地补了一小觉,回到家开始哼着歌儿做炸酱面。黄瓜丝儿青豆藕片水萝卜香菜……他摆了一桌子的菜码,就等着父子俩回家下面条儿。
听见三马子响,却只见武阳蔫蔫儿地走进来。
“你爸呢?”程冬至拿着一把漏勺问,“又从车库上二楼洗澡去了?”
武阳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你也去洗澡,一身鱼腥味儿!“程冬至闻了闻挥手赶他,“让你跟我游泳不去,非跟着他卖鱼,倒霉孩子不听话。”
“程叔叔……”武阳哭丧着一张脸,“今天我班主任去买鱼,我爸知道我当模特的事了。”
“他怎么说的?”程冬至也紧张起来,一般人对自己孩子给人当裸 模挣钱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是贺维这个老古板。
“他啥也没说,估计正运气等一会儿收拾我呢。”
“别怕别怕,让叔叔想想。”程冬至放下漏勺解了围裙,在厨房里来回走遛儿。
“从现在开始你跟在我身边别离开,他要敢打你我就使劲儿拦着,咱跟他讲道理听见没有?”
“你拦得住吗程叔叔?”武阳心里更没底了,因为他感觉到程冬至好像也有些怕。
“没问题,上学的时候他就打不过我……”程冬至说完这句话赶紧四下里张望,没看见贺维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叔叔……”武阳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他要打你怎么办?你也帮着我骗他了……”
武阳惴惴不安地进了一楼的卫生间,程冬至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贺维慢吞吞走下来。
“洗完啦?”程冬至点点头镇定地问了一句,拉出一把椅子让贺维坐下。贺维没理他,拿过桌子上武阳的背包开始往外掏东西。手机,PSP,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一支崭新的运动手表。
“都是我给买的。”程冬至反应极快,因为PSP他认出是盛大军送的,手表肯定也跑不了。
“是吗?”贺维抓着手表的手有点抖,“你先给我贴墙根儿站着。”
第三十三章
贺武阳洗澡的时候控制不住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贺维没入狱之前脾气暴那是有名的,但似乎从来没有对他和妈妈发作过。他小时候也是个很调皮捣蛋的孩子,闯完祸一看贺维瞪眼睛,赶紧脱下裤子撅个小屁股趴在床边。贺维再大的火气见他这幅样子也只能笑,一把抄起来用胡茬儿扎扎脸蛋儿,在屁股上轻轻拧两下拉倒。可现如今不行,别看在盛大军面前可以全裸得满不在乎,可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在爸爸面前脱裤子求饶的事是万万做不出来了。发昏当不了死,贺武阳深吸一口气,擦干身体套上一条运动短裤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整个一楼静悄悄的,客厅没人。贺武阳来到厨房门口一看,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贺维站在餐桌旁盯着上面的几样东西看,程冬至则比较诡异,靠着墙歪歪斜斜站着,脸上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似的,下面却在不停地抖着一条腿——怎么看都像是故作镇定。
“武阳,快过来跟你爸道个歉,这事咱俩一直瞒着他是不对。不过这PSP和手表是我送你的升学礼物,跟你爸说说就收下吧,啊?程叔叔又不是外人。”程冬至冲着贺武阳挤了下眼睛。武阳怔了一下,PSP是在商场买手表的时候才发现又被盛大军放了进来,手表就是买给贺维的生日礼物,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你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让你出声才能出声知道吗?”贺维严厉地瞪了程冬至一眼,“武阳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贺武阳走近几步站在贺维面前。
“你给那个姓盛的做模特儿有多长时间了?”
贺维问得平心静气,武阳不安的心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不到一年,可我总共去了也就十来次。”
“他给了你多少钱?”
“都加起来有三四千块钱。”
“除了画画你们在一起还做什么?”贺维说这话的时候面部线条绷得很紧,武阳一下子又慌张起来,觉得他的神经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就画画,没别的……”
“贺武阳我再问你一次,除了画画你们还做什么?!”贺维抓起桌子上的手表,手背上青筋毕露,脸色也变得特别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