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树精的眼睛只能看到大块的色斑,已然是神志不清。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被带领着,撕开在场另一人的胸膛。
冥鬼胸膛里的心脏在被他碰触的瞬间剧烈的收缩,然后胀大。像是在欢呼,它终于被他捧在手心,而不是弃之如敝屣。
这颗心,冥鬼始终弄不明白。
第一次遇到这颗心是在忘川的岸边,它静静地躺在自杀失败的阎梵身下,一张一弛地跃动。阎梵负气得将它扔进忘川,冥鬼以为它会像其他东西一样,被忘川消融。然而,一切都超出了预料。
第二十四章:迷仙引
“用这颗心,换他真性情。”
残破的几欲消散的魂魄苦苦哀求,再也没有往昔的风姿。
冥鬼本是不屑,却因着他的一句话改变了注意。
“你与他该是缘定三生。”
冥鬼抬手握住漂浮的残魂,忘川的河水将它浸染的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三生石上早就刻下了你们的名字。”
冥鬼终于开口:“本尊若是不信,你当如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人自可到月老处一窥究竟。”
“若本尊还是不信?”
“那就,永世孤独,”黑猫舔舔长短不一的胡子,四只爪子已被消融的看不出原形,“我本非善男信女,只是,舍不得他。”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正是舍不得,才得不到。
闫岁的寿命在妖界算得上长,在隋辉未开灵识前,他便跟在红头屿的身边。那时的红头屿,嚣张的要命,完全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闯祸闯祸再闯祸。闫岁都不记得自己道过多少歉,打过多少架,受过多少伤。却,甘之如饴。
他陪在红头屿的身边,慢慢地等着他厌倦。一点一点将猫的习性传染给他,看着他从亢奋起来不眠不休到如今的永远睡不饱。他几乎是耗费自己的一生来让红头屿习惯生命中有他的存在,但死亡的到来是如此的突兀。
闫岁曾经想过,如果红头屿过不了五千岁的坎他要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天劫劈得魂飞魄散,还是跟他一起被劈死?想过无数次,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徒留他独自活着。
没有人比他更懂红头屿,不用想闫岁都能猜得出红头屿在他死后的反应。那就是,没有反应。除了自己,他谁都不会关心。偶尔有之,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红头屿的没心没肺,是他一手宠出来的。不忠、不信、不仁、不义、无礼、傲慢、懒惰、贪吃……他让他染上恶习,他要全天下除了他,没有人能忍受红头屿!哪怕你是缘定三生,也要让你闻之色变。
红头屿是他的,即使死,他也不会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此话出口,他赌的不过是孤独二字。幽冥鬼火,叱干卯上,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
缘定三生是什么概念?怨念幻化成的冥鬼再是清楚不过。
有多少痴男怨女的残魂流落在他体内,日夜哭诉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红头屿是时间最无情的,叱干卯上便是世间情感最为丰富的。未开灵识前便浸染在如此的气氛中,看着世人因着情爱上刀山下火海无怨无悔,说不动心是骗人的。但入得了他眼的,放眼三界,不是有主了就是尚未出生,少得可怜。而今乍一听闻世间竟有他的命定之人,万古无波的心终究是起了波澜。
冥鬼借着九阴绝脉的名头,见的是红头屿的人。虽是让阎梵搅了好事,红头屿的形象却是落在他的眼里。
胸膛里装着黑猫的心,每一次接近红头屿他都能听到如雷似的鼓动。有时,他会错觉那是自己的心跳。不确定的感觉非常糟糕,他曾试过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最后关头,看到红头屿闭目等死的表情,他有了更好的打算。
反正都要死,在死之前发挥一下剩余价值岂不美哉?
“跟十八层地狱的酷刑相比,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对吗?”
“对……”桂树精气游若丝,要不是冥鬼靠得够近,简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你,妹……”
冥鬼摇头,这时候都要逞能。
“啊!!!!!!!!!!!!!”
桂树精被巨痛拉回离散的意识,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冥鬼的手钳制住桂树精无力挣扎的身体,幽幽的鬼气伴着血红的心脏一起被放置在桂树精空洞洞的胸口。
桂树精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像个残破的娃娃任他摆布,先天不全后天扭曲的脑子促使他做了个后悔一生的举动。但就当时而言,深得他心。
“你也不比凤凰一族好上多……多少……啊——”黄衫男子拼着最后一份力,将手插进胸膛,把那颗幽绿的心撕成两半。
他既懒又馋,还锱铢必报。死,也要找个垫背的。这种换心的“好事”,怎么可以一个人独享。
“做,做了那么多……咳,多年的鬼,尝尝……做,人……啊……”
突然降至的烈火在城南的小院里燃烧起来,等对门的槐树精察觉到不对劲跑出来灭火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一天,住在城东俞府内的秋阳,看着从熟悉的方向传来的漫天火光,心悸莫名。
跌跌撞撞地跑回去,连鞋都没穿。入目的,是烧得焦黑焦黑的宅邸。院子外,空荡荡地洞开着一个大窟窿,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
秋阳抖着手,不敢再迈出一步。头上的太阳明明正当午,她却一阵阵的发寒。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蓝姬拥住她,柔声道:“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没,没了?”秋阳死死地捂住眼睛不敢睁开。
蓝姬试图去拉,却败给了她的力道,只得求助自家相公。
隋辉挽起烧焦的衣袖,接替蓝姬将秋阳揽在怀里。半饷也没觉着自己的衣襟有濡湿,只得开口:“其实吧,这个啊,天干物燥不小心咳,走水了!”
秋阳闭着眼颤动着睫毛恳求,“我能不听你说话吗?”
“……”
第二十五章:下手迟
看见秋阳疯子似的跑出门,俞岁延担心不已地跟着她。奈何,九阴绝脉的身子底子太差,近日里虽天天服用老医箱开的药,却依然做不得剧烈运动。一口气跟着秋阳跑到这儿,依然是极限。
乍一眼看到自己的对象被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搂在怀里,俞岁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这么过去了。
“阿延!”秋阳惊呼,推开隋辉赶忙扶住俞岁延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他……”剧烈地喘息,俞岁延觉得自己的胸口火烧似得疼。
“医箱!医箱呢?”秋阳冲站在原地的隋辉喊。
“我院子里,正在照顾被火烧的物修们。”
“赶紧把它叫过来!”
隋辉昂起下巴:“妹妹啊,对哥哥可不能大呼小叫的!有了男人忘了哥是不道德的!”
“滚!”化身母老虎的秋阳火力十足,惊天一声吼愣是把没烧焦的半面院墙给震下来。
蓝姬见情况不对,悄悄扯了扯隋辉的袖子。隋辉收到警告,冷哼一声跨步进了自家院子。
他就是看那小白脸不顺眼!黑猫的转世了不起啊,想当年他还和闫岁是拜把子的兄弟呢,闫岁看见他还不得乖乖叫上声“二哥”!现在这个倒好,身无二两肉,病容比西子的,活着就是给他兄弟丢人!
“他们的事你少掺和!”蓝姬警告明显不安分的槐树精。
“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再说一遍!”蓝姬竖起好看的柳叶眉。
“哼!”
“分居!”
“……娘子啊~~~~~~为夫错了,深深地错了~~~~~~~~~~~~~~~~~~”
“不相信!”
“呜呜~”
听着渐行渐远的争吵声,秋阳将额头抵在俞岁延的脸颊上,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轻轻地,她告诫着自己:“不后悔,不能后悔,不可以后悔,不应该后悔的……”
可是,如果知道那一面是永别……
桂树精随手挑了根银针扣着自己指甲缝里根本就不存在的污垢:“出了老子的门,可就不是老子的人了。以后无论你过得幸福也好,不幸也罢,都跟老子没有半点儿关系,懂否?”
秋阳望着桂树精手里的银针点头。
“那就扎吧!”
随着桂树精的话落,静候在一旁的老医箱赶紧抢回自己的宝贝。确认它们没有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后,挑了根三寸来长的银针就往俞岁延的头上扎。
秋阳不忍地移开视线。
“有什么好不忍的,光你在南海杀的人就不止这个数。”桂树精伸出一个手掌反复比划一下。
秋阳道:“区区凡人而已,怎能和他相比。”
“这小子也是凡人,双重标准是不对的!”
“这是强者的特权,”秋阳丝毫不给桂树精面子,“你教我的。”
桂树精默默扭头,真是的,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看懂桂树精表情的秋阳悠悠加了句:“你竟然知道有优点儿这回事?”
“不要太过分!当心老子不让对门的帮你!”
“小气鬼。”
“你——”
“你们给我安静!”一向明哲保身的老医箱难得地爆发了,“再吵我就把这小子扎得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
“好啊,一个个都翅膀硬了,造反是吧!老子不伺候了!”说罢,摔门而出。留下秋阳与老医箱面面相觑,不知哪里惹毛了他。
“咳咳,这难道是传说中的——”
“闹别扭?”秋阳接话,脑子里瞬间出现一个玩具被人抢走正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屁孩。打了个冷战,真心可怕。
“他那是舍不得你又不好意思说,”老医箱拔出银针,擦干净上面沾到的不知是脑髓还是其他什么的东西,“好了,这小子醒过来不会记得十五以后发生的事。”
秋阳温柔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俞岁延,很快,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
“秋姑娘你就放心吧!我的医术那可是世间独此一家,我说他不记得他就不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可不是外面那群什么华佗再世可以比的!”
“没说信不过你。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做了就别后悔,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老医箱叹气,这帮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这是药方,你配着我教你的针法一起用,我保他三年内连个小感冒都没有。”
“三年后呢?”
“尽人事听天命。”
握紧手中的药方,秋阳道:“那么,三年后再见。”
自此,她与这座宅邸的缘分算是尽了。
隐去身形送俞岁延回到俞府,再假装落水被救。秋阳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不想,那个在她生命里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妖,先她一步走了。
看着院中央突兀的巨坑,秋阳想,他是不是又找到新的去处?一如当年,他带着那棵金灿灿的桂树降落到这个小院?
然而,一切终究是猜测。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秋阳认了桂树家对门的槐树精做了哥哥,数月后,嫁进了俞府。又过了几年,用进千年的道行换来一子,从此,化为一普通的凡人妻。
俞家公子终还是没有摆脱九阴绝脉短命的命运,虽说他未死于二十,也只是多活了十年。留下秋阳孤儿寡母,守着家业。俞老爷和两位夫人劝秋阳改嫁,秋阳笑而不语。
次日,槐树精带着媳妇来窜门。秋阳对着隋辉的心肝宝贝说:“怎么样,小日子过得幸福吗?”
蓝姬望着正在逗俞家小公子的隋辉,反问:“你吗?”
“自千年前的第一眼就决定了的事,再后悔有什么用?”
蓝姬道:“知道嘛,一开始我以为你看上的是阿屿。我和你争了百年,最后我嫁给了隋辉,而你看上的竟是黑猫,现在又恋上凡人。其实,过日子和谁不是过呢,你又何必太执着。”
“这话还是别让你家的听见。要是不执着,他可娶不到你。”
“阳儿,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孩子还小,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你真的放心得下吗?”
“不是还有你们吗?蓝姬,你一向是聪明人。”
“哎~”深深地叹气,一个两个都是那么固执,“好好陪孩子吧!最近我们都在家。”
“蓝姬!”秋阳叫住走向隋辉的蓝衣花妖,“谢谢。”
花妖回以灿烂一笑,一如当年百花宴上的美丽娇俏。
桂树妖嘴角抽搐的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娃,红肚兜下是白花花的屁股,这货当阎罗王真的没有问题吗?
“呜~~~本王不管,本王要游泳~~~呜,欺负鬼!”我哭,我努力的哭!
“小鬼,你吵到我睡觉了。”有句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懒树搬到地府撑死也就变成个懒鬼。
“这是本王的地盘!你这只死妖精才吵,你全家都吵!”
凉凉地打个哈欠:“要游泳就下来。”
阎梵死死的盯着忘川,看着水里昏昏欲睡的树妖,爆发出一声惊天大哭:“哇~~~~~~”
桂树精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一袭黄衫跟着在水中划出圈圈涟漪。
“哇~~~欺负鬼啊!凭什么本王在自己家河里游泳还要死鬼的批准,凭什么这棵除了吃就是睡的破树可以住忘川!”阎梵抓着闻声赶来的五官王的领子使劲摇,“本王也想住忘川,为什么不可以!!!!!!!!!!!!”
变成王抹了抹汗,幸好他来晚一步。兄弟,你辛苦了。
五官王接收到变成王的眼神,辛苦的用嘴型说:救……救……
变成王给了他一个了解的眼神:“阎君,魔君回来了。”
“哪儿?”阎梵一个收声,站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有哭过。
变成王悄悄指了指阎梵的身后。
一望就望到头的景色,哪里有那个最近开始搞神秘的老鬼?
“好你个变成王竟敢欺骗本王!”阎梵要发飙了!
“不是后面,是下面!”变成王赶紧纠正。自从魔君封了忘川过起小日子,阎君的脾气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暴躁。
阎梵低头,只见幽幽忘川里,那该死的桂树妖享受的吃着冥鬼从人间带来的零食,他也好想吃,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那个小鬼在盯着你。”黄衫的树妖趁着冥鬼喂食地间隙说。
“他进不来。”叱干卯上压根就没把那还没断奶的小鬼放在心上,“太白楼新出的桂仁酥。我让他们用你今年掉下来的桂花做的,味道不错。”
黄衫男子咬到一半咬不下去了:“……你让我觉得我在自己吃自己……”
冥鬼将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你以前不是总喜欢让秋阳这么做饭的嘛。”
“那是给黑猫吃的!老子自己又没吃!还有,不要老是去看黑猫的记忆,对你没好处。”
“他就是这么吃你的?”
“……”天啊,为什么传说里穷凶极恶的冥鬼会这么单纯到单“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