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提前入春,桃花乱溅呀,一连两天看到这种春 宫,陆赞心里暗自郁闷,视若不见:“你们先忙,忙完我跟南倾说句话。”
哪能不尴尬,南倾刚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厉尉立刻揽住了他的肩头——以一种外人看似拥抱实则是扶住的姿势,呼吸触及鬓发,嘴唇靠近耳边轻声地说:“不管怎么样,别答应!”
“谢谢。”薄薄双唇吐字清晰如锋刃,“抱歉,我想试试。”
沙发上的陆赞对谈判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事实上,南倾的反应在意想之内,但厉尉昨天的反应远比想象中激烈得多。明明自己先申明只是假扮情人,话音未落就遭到一记拳击,准准地落在陆赞心口,身后的彪子拦都拦不住。一边挥舞激烈的拳头一边激烈的喊道:“陆赞,我的人,你别想碰!”
陆赞回了几拳,也暴怒了:“假的,都说了是假装!他娘的,你有没有脑子听我说!”
“别做梦!”厉尉狠狠撂下的这句话在房中嗡嗡作响。
有人控制欲很强,大男子主义很重,绝不允许恋人沾染一点不明不白——厉尉显然是这种。因此,陆赞对南倾会自愿跟自己的合作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以,看着微笑点头的南倾,陆赞满心讶异,十指交叉搅动:“你心甘情愿?厉哥同意了?”
他昨晚已算准南倾会答应:因为在那冷静的脸庞上,眸子迸发着压抑的冒险精神。
只是,南倾是如何说服厉尉的?
一物克一物?
南倾笑着不细说,陆赞也没追问下去,面色欣喜:“行!不过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半路后悔可来不及。十点多兄弟们会来,你得和我一起去。”
这么快?南倾一怔。
就像忽然加加速的游戏一样,子弹导弹四处飞来,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手忙脚乱地应付。看着阔气的餐厅,依旧大白天的灯火辉煌,南倾忽然一身寒气。
气氛原本很热闹,很喧哗,十来个人,虽然都坐在椅子上,但姿态各异、七歪八扭的大声聊天打笑。一见陆赞扶着他进来,瞬间安静,一排目光齐刷刷钉过来——像一把把利剑一样钉在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搀扶中。
陆赞将南倾扶到左边第一个座位:“兄弟们,这是南倾。”
顷刻回复喧哗!
左边有一个黄色短发兄弟在第一时间吹了一记口哨:“哟,陆哥,速度很斩呀……”
旁边一光头把黄发往下一拽,生生打断。
而后打哈哈的打哈哈,讪笑的讪笑,不屑的不屑,还有三两个困惑的,在其他人的反应中迅速明白过来,脸上五颜六色各种丰富……对面的费殊显然也是一惊,但很快冷静,目无表情地看着桌面上的灯盏。
兄弟们的反应南倾尽收眼底。
陆赞勾起嘴唇冲大家一乐,又对着南倾暧昧一笑——这种表情,不需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顿时又喧哗了,吹哨的吹哨,调侃的调侃,以及震惊之后的不屑一顾。左边坐着四个,右边坐着五个,九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审视的目光。
陆赞指着兄弟们逐一介绍。
安静下来,各人气场大不相同,南倾很快就知道这餐桌就是一个级别分档。
费殊,显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排第二位的叫钱勇。钱勇是个很健壮很老练的中年人,坐费殊的右手边,古铜色的肤色像被太阳狠狠晒了一个夏天。
排第三位的叫曹光,就是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南倾的左边。头皮溜青,胸膛宽阔,眼棱很分明,黑瞳少白眼仁多,眼神蛮横。见南倾坐自己身边,斜了一眼冷哼一声。
排第四位的叫徐尤。徐尤是个瘦子,三十余岁,颧骨高得很突兀,两颊蓦然陷进去,两只眼睛微凸,让人想起金鱼。这种奇怪的组合却很诡异地、活灵活现地显示了他的性格:“阴损”——这是南倾的第一反应。
排第五位的是黄色短发的那位,叫丁泽。
丁泽头发参差不齐,颜色又不纯粹,挑染得很发廊,让南倾有种把他揪去全洗黑的冲动。所幸丁泽有一张开朗的讨喜的脸,时刻洋溢着二十岁2B青年的笑,热衷追求时髦,即使弄巧成拙也很乐呵——这样的人,南倾很困惑竟能排到第五。丁泽坐在南倾左边的左边。等南倾坐下来,他还伸长脖子越过曹光看他,两只贼溜溜的眼睛转得飞快。
再往后的四个人显然就低了一个级别。
一圈下来,面对各种询问的鄙视的好奇的目光,南倾很镇定地接受。中间难免有人损伤几句,说些难听的话,比如:“陆哥,什么时候好这口了?”“长得不错,不经打吧?”“经不经打算什么,经压就行!”越说越不堪入耳。
丁泽年轻,口无遮拦,身子往前倾看着南倾,很欢快地问:“南哥是干过酒店没?”
酒店什么勾当?南倾恨得牙痒痒。
陆赞瞥了瞥:“怎么?”
“看南哥这身板就知道,身材多好多有型,看一站一走一坐都特有礼、特有范儿。”丁泽推了推曹光,饶有兴致,“曹三哥,你说是不?像酒店的那种、还是五星级酒店,笑得好看。难怪陆哥喜欢。”
听着这种飙血的评论,南倾心想掉价掉得太厉害了,前些日子有人夸他笑得像欧洲的王子,现在丁泽“夸”他像酒店的服务生,可喜可贺,再这么下去可以卖笑换钱去了。
不过,坐席上的其他人可不会想得这么简单。丁泽这一句“陆哥喜欢”,轻飘飘砸下,大家不说话了,都看着陆赞的表态。
陆赞冲丁泽一乐:“想得美!还以为批量生产?你再给陆哥找个看看!”
这一句彻底坐实了南倾的身份——陆哥真的看上他了,坐席各位兄弟不再调侃,安静下来。
第21章
这是一个庆功会,各自汇报早就私下炫耀过的战果:费殊做成了一笔大买卖;钱勇和徐尤把邻城的一个帮派收了;丁泽和曹光在嘉城的南郊看中了一块地,关系也打点过了。别人的都明明白白,唯独费殊的很含糊——陆赞不细说、大家也不细问,心照不宣。几个功臣都面有得色,互相斜视的眼神也都有攀比竞争的意思。
陆赞更是喜气洋洋,大手一拍:哥几个晚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多久没这么舒畅过了!
随即吩咐两人去安排今天的娱乐,又吩咐两人准备红包供今晚打赏兄弟们。一会功夫就剩下钱勇、徐尤、丁泽、曹光、费殊五人,气氛安静下来,一桌人的脸色都沉郁下来,抽烟的抽烟,抱手的抱手——这阵势显然正事才刚刚开始,南倾心想恐怕要利益划分吧?
不想陆赞却看着丁泽:“阿泽,南哥是地皮开发的老手,你带他到那块地溜一圈,看看成色怎么样?”
丁泽皱眉,显然很不愿意被支出去。
曹光一摸光头:“阿泽,让南哥瞧瞧,全嘉城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地皮!不过,有地还不成,咱没卖过楼,老大让你跟南哥好好学学,别把好好的地砸咱们手里了。”
丁泽这才闷闷不乐地点头,走了几步,后面安安静静,才想起南倾的腿不能走路。
停下步,等着众目睽睽之下,陆赞搀着南倾出来。
天色晴朗,一线白云悠悠西去,陆赞拍着丁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泽,大哥不是要把你排除在外。你是想一辈子跟在勇哥和光哥的后面,还是自己干出点事?”
丁泽愤愤地说:“大哥,我当然不想总跟在后头收拾后事!为什么不派我去收拾虎帮!明明是我抢在钱勇前头的!”
“打打杀杀、拉帮结派,不是长久之计。”陆赞看了看车里的南倾,眉头微锁神色凝重,“你要走自己的路。我们彻里彻外都是黑的,你不一样。阿泽,我从没把你当小弟,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弟弟看待。”
被那异常深沉的话语震慑住了,丁泽渐渐冷静下来,还是委屈:“大哥,那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不甘心。”
“这不是现在就让你去做了——把那块地折腾好,黑龙帮就多了一条路。”陆赞笑了,“把南哥带在嘉诚溜达一圈,他的腿不好,别让他离开你一步。”
丁泽瞅了一眼南倾,做个鬼脸一笑:“大哥,你真的看上他了?长得又不漂亮!”
“大男人,讲什么漂亮不漂亮!臭小子,给我看紧了。”陆赞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还有,给他的伤腿拍个片子回来。”
车开得很稳,嘉城风物一一掠过,毫无特色的千篇一律的城市风景,没有营养没有水平的枯燥复制……南倾心想,要逃出这里,比想象中容易很多,但同时也很困惑:为什么陆赞会如此毫无戒备,他不怕自己逃跑吗?
车在一片很嘈杂的菜市场的路前速度放缓:有挥刀斩猪骨的屠夫,讨价还价的蔬菜商贩,以及滚落在地的篮水果,市场熙熙攘攘。
丁泽摇着车窗,一边指一边说:“从这个菜市场开始,一路往前,到最前面飘蓝旗的地方……这里看不见,彪子,你把车绕着咱们的地转一圈……地方不大,也就一百万来平方米。”
南倾默然,一看就是老城区,而且人气很旺,拆迁起来够呛。
丁泽听了他的质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南哥尽管放一百个心,我们大哥要拆,谁要是敢说不,年轻的毒打一顿,老不死的直接抬出去——拆迁赔偿就不是事!”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挖坑?”南倾试探着问。
“也就过上一两个月吧,什么时候全部拆完什么时候挖。”丁泽揪了揪黄头发,“我都把施工队请好了,就等干活了。”
那可意味着两个月偌大个地方就得夷为平地,当是鬼子进村呢?这么多人往哪里安置呀?把平人逼急了,别管黑社会红社会可都反啊。再说,盖房难道挖个坑就能好?规划都没有,挖掘机都不知从哪开挖吧?南倾脸皮抽了半天,忍不住说:“一百多万,你全部拆完再盖?是分成好几期吧?规划好了没?”
问了半天,终于得到一个结论:除了这一片地——没有任何别的进展。
丁泽脑子转得也快,看南倾谈得娴熟,才问了些开发的流程。南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给他大致规划了一下,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先要调查研究什么的,再请什么样的设计院等等一系列程序。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砸钱进去,还不一定能办的好事,别以为是块地都能变成房。”南倾嘴角含着笑,“再说了,砸几千万盖起来不算本事,而且要是胡整,几千万还不一定能盖得起来。有本事的,人家不花钱,就有人争先恐后给你垫资帮你把钱挣进口袋。”
丁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南哥,你这么弄过?”
“对。很多人都这么弄过,空手套白狼,越套越大,越套越好,最后就不是空手了。你陆哥说得对,争地盘有很多种,不止打打杀杀一条路。”
前半句丁泽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就反驳:“胡说,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把我的功劳白送给老四他们。再说了,我跟曹三哥一直在弄这块破地,他们还以为多容易呢!”
老四,就是面目看上去很阴损的徐尤。
看来黑龙帮表面和谐、内部矛盾重重,“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道理在哪里都通用。现在看来,曹光和丁泽是一伙的,徐尤和钱勇是一伙的。
“为什么不让费殊来弄这块地?”南倾问。
丁泽没什么心机,心中又烦,顺口就答道:“费哥嫌麻烦,不愿干抛头露面的事。再说,陆哥本也是要他去弄,老四就是根搅屎棍,干什么都要掺和,在会上吵吵嚷嚷的。这不,曹三哥就接下这活了。”
南倾好奇地问:“你和徐尤哥不对盘?”
丁泽厌恶地皱了皱眉:“我能和他对盘?我亲哥就是他害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饶了他。”
这话说来就长了,南倾没问下去。
但丁泽快人快语,憋不住事,咽也咽不下去,竟然跟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第22章
两年前,陆赞、徐尤、丁泽的哥哥丁润三分嘉城,三人明争暗斗。后来陆赞越做越大,向其它两家伸出橄榄枝。
丁润本是继承父亲的丁帮,越争越无心,与陆赞谈了数次,终于决定并入黑龙帮。谁知徐尤心有不甘,知道假如丁润并入黑龙帮,自己的路就越走越窄了。因此暗中耍诈,生了几次事,挑拨离间丁润和陆赞的关系。
一年前,丁润在摇摆之间,决心赌最后一把,与陆赞联手做一次交易。
没想到徐尤从中捣鬼,丁润提前到了交易地,一脚踏入警 察设下的圈套之中,争斗之中被枪击而亡。
丁泽一直跟着哥哥,激愤之下举帮投入黑龙帮。黑龙帮瞬间一家独大,徐尤看势头不对,无奈之下也只要臣服。收了丁帮和徐帮之后,黑龙帮彻底成了唯一的龙头老大。陆赞让丁泽做了老五,徐尤做了老四,一帮之内,丁泽与徐尤向来势不两立。但是,丁泽干不过徐尤,因为丁润一死丁帮的势力就散了,而徐尤到底多混了好些年,老练沉稳,虽然并入,还有势在。
南倾听了来龙去脉,心想都够奸诈的。
只是,初次相识,丁泽为何对自己说得这么详细?正纳闷,丁泽侧过头正视南倾说:“我知道陆哥的苦心,他和我哥一样,希望我别混黑帮,洗白了好好过日子。南哥,你是跟陆哥的吗?”
南倾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只能默然。
见他这样丁泽抑郁的说:“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你是陆哥派来扶持我的,对吧?怕我又像以前那样把人打跑,所以才说你是他的人,是吧?陆哥犯不着兜这么一个圈子,我明白的。”
彻底无语,越说越混乱,真相到底是什么南倾也不知道。
转悠到了一个旧城区,到处刷着“拆”字,在一个极普通极破烂的小区门口,垃圾成堆,白色黑色的塑料袋到处乱飞。丁泽表情变得留恋:“南哥,看见没,这是我和我哥以前住的地方,一说拆迁,就没人管了,不到三个月烂成这样。人活一口气,房子也一样,拆迁就是癌症,只要一听就彻底完了。”
南倾看着与丁泽表面极不相称的伤感,恍然想,如果自己是老大,也会让丁泽洗白的,这货就是一个在大哥羽翼下成长起来的文艺青年么。
“要弄好这破地至少好几年。我要是投进去了,我哥的仇什么时候报。”
“比仇人活得长,才能谈得上报仇。”南倾悠悠地回答。
丁泽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我连一分钟都等不了,陆哥越来越信任徐尤那个狗贼。而且,我在明,他在暗,哼,哪一天他要是死在谁手里,我想报都报不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坐了半天车,也闷了。
“走,下去透透气。”丁泽将南倾搀扶下去,风冷飕飕的吹,“彪子,给买点喝的,嘴唇都要裂了。”
彪子把车往边一停,踏着大步出去。
南倾靠着树,看着医院的招牌,忽然明白丁泽想干什么。
“陆哥对你真好,就怕你的腿留下什么后遗症,让我来给你拍个片子。”丁泽笑吟吟,手劲很大,半搀半推,“南哥,你笑成这样很像我哥!”
这哪里是笑,这是哭!
南倾想推辞不进,丁泽完全不由他。南倾想,自己是陆赞的假“情人”,丁泽一会儿不屑、一会儿冷淡、一会儿热情——就跟忘了他身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