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健望着那几乎呈直线状态的山峰,咽了口口水,“你开玩笑的吧老张,这种山怎么爬,难道没有缆车么?这里不是苏北的家乡么,她在上面吧,让她吊个篮子下来把我们拎上去好了,我相信她一定拎得动的。”
“这上面居住的都是妖,他们不需要爬。等下都跟紧我,谨言慎行。沈健、程希,你们先去四周找几块石头来。”
“啊?哦。”
趁两人离开,张青阳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桃木剑背在背上。此时的他看起来,非常像与刘斌初遇时那个样子。可惜一转眼物是人非,他还记得,刘斌已经忘了。而现在忘了的那个人正头顶着小灰,茫然地跟在张青阳身后转。
——没关系,至少听话也算一项新优点,虽然他更想念以前某人聒噪的样子。
等拿回了石头,沈健就看着张青阳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副手套戴上,用嫌弃的眼神和两个指头拎起那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越野车附近东一块西一块地摆好。等他扯下手套站起来的时候,车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声音,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回头看到大家崇敬的表情,张青阳淡然地点点头,“只是用来以防万一的障眼法,走吧。”
说完非常自然地拉过跟在他身后团团转的刘斌的手,率先向那座山峰走去。刘斌挣了两下没挣脱,伸出另一只手去戳了戳张青阳的后颈,“臭道士?”
张青阳捏捏他的手,声音中隐隐带着点笑意,“跟上。”
刘斌现在正处于沈健所谓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阶段,渐渐适应的新身体让他的力量慢慢变得强大,而一片空白的脑海也在片刻不停地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吸收着重新醒来后一切所见所闻。
张青阳是他醒来以后最亲近的人类,而且他全身上下的味道都让人觉得很安全,就相当于雏鸟情节,盲目地依赖对方。当然他并不知道张青阳对他使用了双生共命咒,他们现在身上流动着相同的血液,可以说有非常亲密的“血缘关系”。
——虽然效果体现在刘斌跟张青阳差不多成了连体婴上,张青阳走到哪儿刘斌就跟到哪儿,十分自觉地做拖油瓶。
当然如果不是刘斌一旦饿了就会毫无预兆地扑上去抱着张青阳啃的话,对方一定是乐意之至的。说来也怪,他现在明明已经可以吃各种食物了,以前这家伙是很喜欢吃小零食的,现在偏偏对张青阳的血上了瘾,不给喝就闹,给他别的啥他也吃,吃了还是要扑到张青阳身上去。
偏偏张青阳无论是被抱着啃脖子还是被某人跟在身后当连体婴,还能一副霸气侧漏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丫的这男人不好惹,身后挂个搞笑艺人还能这么正经。
几个人没走几步,神玉山看着就已经近在眼前了,虽然隔着那么一大片花海,极目望去也不过数百步的距离。
可惜终究只是“看上去”而已。谁知道大家跟着张青阳这一走,就走了好几个小时。天气虽然不热,被大太阳照那么久还是难以忍受,偏偏被某乌鸦嘴说了一声云朵白,走了这么半天也不见一丝云彩,更别提积雨云了。
又走了一会儿,神玉山还是庄严肃穆地立在那里,不近不远,看着数百步就能到的距离,却偏偏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难怪民间说望山跑死马,果真形象又精准。
程希敏锐地发觉到不对,他扯了扯沈健,小声说:“发现了没有,快几个小时了,太阳的位置一点都没有移动。”
沈健闻言抬头望去,惊讶地喊出声来:“真的诶,它怎么一动也不动?看你长得太帅不肯走了?”
程希抚额,“你想太多了,也许这里的时间被扭曲了。”
走在最前面的张青阳忽然停了下来,跟着望了一眼太阳,解释道:“这里已经不算人间,时空法则不同。这里的一个昼夜相当于人间的一个月,所以要是太阳落山,那等于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同样,距离换算也是不一样的。”
沈健抱头长叹,“那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那座山啊?”
张青阳摇头,“走不到的。妖族下了禁制,我们不可能接近神玉山,尤其针对天师一族。”
“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不停走!这不是傻×行为么!”
张青阳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神玉山的方向。而那边沈健下一句抱怨还没有说出口,就直接在他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啊”。
因为他们脚下那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忽然开始发出极淡的白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生长、纠缠,踩在上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束缚在了一个由花花草草组成的巨大牢笼里。透过栅栏一样缠绕纠结的草笼,众人看到从神玉山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人,正晃晃悠悠地向这边飘来。
“老张!怎么办!我们被抓了!”沈健不甘心地扯了扯看上去十分脆弱的花花草草,却发现这些植物韧性极好,根本无法扯断。他望望程希,又望望张青阳,前者对冒出来的草笼子视而不见,一点儿惊慌都没有,而后者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远方那位不速之客,胸有成竹的模样。
难道张青阳带着他们走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引出这里的人?
那人迅疾如风,很快就飘到了草笼前,却是一个打扮奇异的女子。她长得很美,那种美非常野性且张扬,黑如瀑布的头发散落在背上,头顶戴着一个花环,身上的衣裙也多以藤蔓鲜花缠绕,手腕上还戴着一串花朵编成的手链。
她大大方方地任由笼子里的人打量,也大大方方地打量回去,看了一会儿后捂嘴笑道:“神玉山好久没有客人,最近这是怎么了,一拨接着一拨的。”她笑起来没有一般人类女子那种忸怩作态故作淑女的感觉,清新婉丽,沈健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难怪聊斋里面的男人都喜欢跟妖怪玩儿,妖怪果然别有风韵。
只可惜这位漂亮的妖怪在眼神转到张青阳身上时一愣,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你是……天师族人?”一句话说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像是每说一个字都在咀嚼仇恨。
刘斌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又开始躁动起来。张青阳立刻察觉到了那种躁动,不动声色的摩挲着对方的掌心安抚他,一边沉稳地对那个女人点点头。
来人眼中精光暴闪,冷笑出声,“很好,很好,竟敢承认,倒也不算孬种。不过你既然要跑到神玉山的地界来,就别怪我们不给你个好死。”
说着双手一扬,身上缠绕的花朵藤蔓纷纷激射而出,直冲张青阳而去。张青阳半步不退,伸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横剑一斩,将凶器全都打落。
那花妖也不觉得惋惜,冷笑一声,双手交叉,口中念念有词,张青阳脚下的花草忽然扭曲生长,缠绕着他的裤腿摇曳而上,像蛇一样把张青阳整个人牢牢绑住,还在不停地向他双臂蔓延,试图收缴他的武器。
张青阳正要出手,没想到跟在身后的刘斌却怒了。在他的认知里,现在张青阳整个人都他的,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敢在他面前跟张青阳玩SM?胆大包天!
刘斌一伸手,硬生生地用十指把张青阳身上缠绕的藤蔓都给扯裂了。那些花草像有生命一样,惊惶如潮水一般退去。刘斌尤不解恨,还要冲出去跟那女人决一死战,好在张青阳及时安抚。
张青阳一脚踢开满地花草的残尸,随手挽一个剑花,持剑稳立,沉声道:“花妖,苏北可曾回来?”
那花妖一怔,手上攻势停了一停,皱着眉似乎在考虑张青阳的问题,然后用怀疑的目光在笼中几个人身上流转,当看到程希和刘斌时眼神中流露出了一分惊诧,最后才把目光放回张青阳身上,犹豫地问:“你认识苏北?”
张青阳点点头,不动神色地把刘斌遮住,“算是朋友吧,我知道她回了神玉山,我们约了在这里见面。”
那花妖脸色一变,似乎极其嫌恶轻蔑,这份嫌恶里又带了些许怜悯,些许不安,没好气地对张青阳说:“哼,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第四十六章:朝暮妖颜(二)
张青阳面色不变,完全没有被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影响,剑身迅速从周围草笼枝叶上划过,低声道:“苏北在哪里?”
花妖看着指在自己胸口的桃木剑剑尖,持剑之人已经近在眼前,他的身后,那座花草组成的牢笼已经迅速颓败枯萎下去,露出其中原本囚禁着的那些人。
“你——”花妖惊诧地想要后退,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飘,那段剑尖都如影随形。张青阳就保持着这样既不进也不退的距离,又问了一遍,“苏北在哪里?”
花妖五指成爪,双手交错一翻一抬,平地又升起无数花藤,企图阻止张青阳的跟随,同时恨恨地说:“我说过,她死了!你也给我去死!”话音刚落一地草木急旋,锋利如刃像龙卷风一样向张青阳裹挟而去。
张青阳结印,“万物寂灭,破阵!”。
顿时花藤委地,而他手中桃木剑的剑尖向前一寸,刺入花妖心口。
她只觉得胸口一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这个伤口迅速流泻而出,美好的容颜开始渐渐变得狰狞,肤色隐隐变成青黑,就像一株千年老藤。花妖颓然倒在地上,抬头看时,张青阳低头俯视,眼神中分明是不信之色。
花妖“咯咯咯”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快意,“你就算杀了我,苏北也活不过来。而你和你的朋友们,也别想活着走出神玉山了。”
沈健远远地一耸肩,“全世界死了那个暴力女也不会死吧,谁去杀她都会被她一锤子砸成肉饼的。大姐你要好好向人类学习一下威胁的方法啊。”
大大大大姐?花妖变得更狰狞了。
张青阳默然收剑,“我不会杀你,带我们上山。”
花妖冷笑,“你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没用的,天师一族个个该杀,你以为山上都是像我这样道行浅薄的妖怪么?你们要去送死,我没道理不成全你。”说着,她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声。
很快,天空有声和鸣,一片浓云从天边飘来,近看才发现是一只巨大的禽鸟,尾羽翩然,鸣声悠长。花妖开始不断地发出尖啸,与天空中的巨鸟遥相呼应。巨鸟在众人头顶徘徊了几圈,迟疑着慢慢降落,依偎在花妖身边,把头靠近花妖,似乎在查看她的伤势。
花妖微微笑起来,摸摸巨鸟的羽毛。回头看几个闯入者时脸色又变得阴郁,不情不愿地说:“乱羽会带你们上山,天师家的败类,你最好安分守己乖乖给人杀,若是伤了我族众人,谁也不会放过你。”
张青阳点头,“除了乖乖给人杀,其它自当遵守。”
说着撇下花妖,翻身坐到那巨鸟的背上,非常绅士地向还在地下站着的刘斌伸出一只手。刘斌伸手一扯……张青阳大头朝下掉了下来……
刘斌无辜地眨眼,心想自己也没有用太大力气啊,臭道士这是在玩儿翻跟斗?
“噗哈哈哈……”沈健看着张青阳淡定地扑倒在地上又淡定地爬起来,身上沾满了断草残花,用力捏了刘斌的脸一下,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叫你丫装B!叫你丫王八之气!叫你丫富贵病有洁癖!倒霉了吧?傻B了吧?找了个媳妇儿被欺压!
沈健推着程希往鸟背上爬,一边爬一边哼哼,“这打人就要打脸呐,这骂人就要揭短~”
张青阳已经连刘斌带小灰一起弄上了鸟背,听见沈健哼得高兴,非常平静地伸出一只脚,把人踹了下去。沈健猝不及防,四肢乱挥咕噜噜像个球儿一样顺着坡道滚下去了,比张青阳滚得还要遥远,变成了一个圆润的小点,向着天际欢快奔去。
程希无语,只好跳下去又把沈健提溜回来,心里还想着,怎么刘斌这回醒来,张青阳整个儿性格就开始返老还童呈现低龄化的趋势了呢,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明显很像刘二鬼嘛。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祖宗说的话果然都是真理。
闹腾了一番好不容易几个人终于都坐好了,那只鸟也不耐烦了,那只花妖更是快被气死了,张青阳才拍拍鸟背示意启程。
名叫乱羽的巨大禽鸟非常不高兴地甩了甩羽毛,企图把背上那些讨厌的东西摔下去。可惜这回没人中招了。巨鸟非常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面,然后长啸一声,张开近五米长的翅膀往天空中飞去,在低空徘徊了几圈后毫不犹豫地向着神玉山顶进发。
飞行的速度太快,带着太阳温度的暖风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化作有形无质的尖利响声。
没过多久,只听身下的巨鸟用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开始鸣叫,然后俯身向下冲刺。张青阳紧紧拽着巨鸟脖子上的羽毛,刘斌拽着张青阳,小灰拽着刘斌的头发,几个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忽然有一种他们会随着这只鸟一起像流星一样撞死在地球上的感觉。
说不定有人看到他们,还会双手合十许个愿?抱歉啊,我们不具备实现愿望的功能。
乱羽在离地面几乎只剩下几米的时候停下了,它欢快地扑腾了一下翅膀,显然对于捉弄了胆敢拿它当坐骑的人类这种事情感到非常满意。等几个人惊魂未定地下来,它得意地转了个圈,又拍拍翅膀得瑟地飞走了。
四人一猫一转身,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
从天空俯瞰的时候,神玉山的山顶非常奇特,植被并不茂盛,而且呈现五颜六色的怪异色彩。直到站在了实地上才能发现,这些五颜六色的“植被”,其实不是植被,而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建筑,大约是各类妖怪们的居所。
比如那座由石兰和杜衡做成的花房,就是山鬼和她的宠物们住的地方;而那个潮湿的岩石洞里住的则是旋龟一家;杂草深处住着素食主义的坚定卫道者鹿蜀们。
而现在,这些妖怪们纷纷从居所里涌出来,无论是原本就行于日光之下的,还是昼伏夜出的,都自动自发地围成一个圈,把张青阳等人包围在内。
“喂……他们,不用这么隆重地欢迎我们吧?我们上门做客好像连礼物都没带,说不过去啊……”沈健环顾四周,看着这些长得非常猎奇的东西,咽了咽口水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好像很想把我们碎尸万段?”程希疑惑地看了一圈,发现每一只妖看向自己这群人的眼神都很不友好,那种仿佛有杀母弑父之血海深仇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感觉自己就像盘中餐。
张青阳皱眉,忽然用桃木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正好把刘斌等人围在里面。他一个人站在圈外,扫视众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想来找一只叫苏北的妖,据我说知,她前几天回了神玉山。”
一只狼妖伏地了身子,露出两个尖利的獠牙,摆出攻击的姿态,目光炯炯地盯着张青阳,忽然一跃而起,直直地扑向他。张青阳不想挑起事端,侧身躲过了狼妖,没有反击,又提高了声音说:“诸位,我们只是想见苏北。”
随着狼妖的扑空,密密麻麻围着张青阳的妖怪们全都红了眼睛,摆出攻击的姿态,显然并不想心平气和地与之谈话。很明显,他们也认为对于不共戴天的双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躁动中的妖群忽然一静,随即纷纷向两边让开,留出一条较宽的道路。张青阳一凛,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妖气正缓缓走来,远不是身边这些连人形都尚未修炼成的小妖可比。
果然,很快,一身红衣的女人款款行来,走过的地方群妖纷纷退后,抬头露出敬仰的神色。她足下无尘,分明是漂浮在空中,却一步一步走得优雅又沉稳。慢慢地,她走近了那群闯入者,张青阳等人全都悚然一惊,只因眼前这个女人,竟与苏北有七八分像,若不仔细看,几乎完全就是苏北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