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忆无精打采晃晃悠悠地走着,企图通过沟通让言修放弃。
从昨天早上开始,言修就拽着他去了“空白区域”。虽然言修总是硬着脸没表情,那股兴奋劲儿还是无法隐藏。结果他俩如那地点的命名一致地白白转了一天,别说时雨市了,连棵树都没见到。
然而不管齐忆怎样劝诱,一旦下定决心的言修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说服的。
直到群星浮现,言修才终于同意回家。
到了家里他始终绷着脸不说话也不睡觉,两个人都饿了一天他也不去做饭,像在沉思更像在生闷气。齐忆为了稍微对得起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泡了两碗面他也不动。
后来是受不了低气压的齐忆一通大吼才打开局面。
“我说你啊,你以为你是基督教徒在斋戒吗?走了一天你再不吃东西明天的饭谁做?我可不想连着饿两天只吃这种速食品。不就是没有结果么,明天再去不就好了!”
吼完心里舒服多了,却在见到言修的笑容时察觉到不经意间自己将自己出卖了。说出的话无可更改,齐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言修嘲弄的视线。
于是今天早上,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搭配营养的足量早餐,餐桌旁是笑得意味深长的言修。
鸿门宴也不过如此吧。
可想而知,早饭后齐忆免不了劳碌的命运。
太阳洒下火热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皮肤暴露在灼热的空气里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燃烧。这样的天出门就是受罪。
齐忆蔫蔫的,消极抵抗着言修的暴行。
“喂,回去吧,我要死了。”
“不行,好不容易平行世界又出现了,说不定一会儿‘空白区域’就会展示什么。”言修无情地拒绝,无视齐忆卖力的装死。
是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森林在出门不远时就开始模糊隐现,却在接近“空白区域”处再次消失,不管试多少次结果都一样功亏一篑,两人只是沿着街道在外围的森林乱转。现在在他们的身边环绕着其他人见不到的树木。
简直是惨无人道的罪恶!
眼中欣赏着绿色的清凉,鼻中呼吸的却是汽车尾气;树木的阴影仿佛触手可及,皮肤却被炎热折磨,齐忆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随心位移。
“可恶,只能在外围转么!眼看就要取得重大成果,却始终迈不出关键的一步。你想个办法啊!”
齐忆第一次见到乱发脾气的言修,而且矛头还指向了自己。
“我能有啥办法。”
“位移过去不就能找到时雨了吗,要不就找个战士问问什么的也很容易吧。”
“……你盼着我被瞬杀死么。”
“前面又快到‘空白区域’了,希望这次别再碰壁。怎么还放眼望去都是树。”言修不耐烦地擦汗。
齐忆一口气叹了足有十秒,“虽然这里的楼很矮,但是在商业街你想看出去多远啊?再说了,谁能肯定‘空白区域’正好与时雨重合,说不定好远好远……”
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恨得牙痒痒。
言修没理他,狠狠握拳又松开,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左右张望着大步向前走。从建筑物的和树木的狭小间隙,确实有什么在动。言修眯起眼睛。
立定脚步,前面果然有问题!
“又做什么……”
心不在焉跟在后面的齐忆一头撞在他的后背,揉着被撞通的额头,抱怨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儿,顺着停在当地的言修的视线,他却没发现什么。
不过肯定有异常情况,从言修的态度可以轻易推测出。
齐忆学着他眯细了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只有针尖大的阳光反射的光线最明显,森林里的树叶不会反射出如此晃眼的光,应该是什么尖锐的物体吧。
所以,那里有人!
言修拽着齐忆向前跑去,生怕目标遗失一般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睛。随着距离缩进,可以看出是两个没见过的平行世界人站在那里。
仗着他们看不见,两人明目张胆地跑到他们身边。
其中提着木杆枪的是明显战士,另一个却矮小瘦弱,怎么看都不像该出现在森林里。
难道是时雨的人类?
时雨人出现在森林里?齐忆被自己的思路抛弃了。
异变突生。
保护人类的战士竟然将被使命的荣耀染上神圣光辉的枪扎进了人类的胸口,继枪之后又将手刺进去。
鲜红的血毫不吝惜地喷涌而出。
血穿过站在近距离的齐忆洒在地上,他条件反射地后退,血只是穿过了身体,他却感觉被溅了一身,真实到几近虚假的地步。
失血的是自己般全身迅速冰冻,鸡皮疙瘩立起,耳边似乎有血流淌的黏稠声音。
身边的言修也掩饰不住动摇。
真实的人类相残场面比战士与祸虫的战斗简陋多了,却因与自己体内流淌着相同的红色液体更显残暴而绝望。
带着身临其境的疼痛。
眼中一片血红蔓延。
混沌的脑子与眼睛再现清明时,小绿虫已经大啖成为尸体的可怜时雨人,杀人的战士不见踪影。
“……为什么?战士怎么会杀了人类?”
齐忆望向言修求助,徒劳地希望他否定眼前所见,告诉他全是他的幻觉或者恶劣的妄想。
言修无言地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齐忆想离开,却怎么都挪不开脚步,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小绿虫们无情的宴席。然而即使看不到,残忍的一幕幕也在脑中在眼前回放。
头上的手紧张地僵硬了一下又恢复温柔。
在齐忆闭上眼睛期间,言修的目光追随着杀人的战士直到他消失在树木间。也许是错觉,那战士的样貌有了改变,变得狰狞而非人。收回目光,小绿虫仍在啃食,整个人体成了一团蠕动的绿色。
不是没有“不忍看”的纤细神经,也不是为了第七部而冷血只求真实记录的观察。
到底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被虫吃掉的终局太过悲凉,至少要有个人看着他陪着他吧。或者说,所谓的“同情”?
对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平行世界人凄惨死亡的纪念?
美如仙境的世界
背叛表面看上去的清新
衰败的阴云如影随形
人虫之战硝烟未熄
终于出现,人与人的无情相残
无瑕洁白沾上血的浓稠
曾经的天使啊
已经失去飞翔的翅膀吗
不被容纳于乐园
小绿虫的细小牙齿咬磨骨髓的吱吱啦啦声中,言修那伪文艺青年的怪异伪文艺腔不合时宜地由感而发。
斜方有白色闪进视野。
言修收回向着诡谲的大道狂奔不已的思绪凝视那片白色。
是个穿着白袍的人,好像被布满小绿虫的尸体吓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然而这人的接受能力出乎意料的强,片刻就快步走近,迟疑着蹲下身体观察。
冷静得和现在还在出神的齐忆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不简单!
原因不明地,言修对这个平行世界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讨厌。这个人用手法熟练地拂去尸体脸部的一层小绿虫,试图辨认身份。已经太晚了,尸体的皮肤早被啃净,肌肉都少了一半。
平行世界人遗憾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沉思着什么,仿佛对这样的事早已习惯。
言修更讨厌他了。
头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齐忆从丢了魂儿一般的状态中清醒。见身前又多了个人,他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是173?”
这个人白袍的左胸用金线绣着数字“173”。
“你认识他?为什么没和我提过?”言修斜睨着齐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没见过他,但是闪电说中心的研究员都穿着白袍胸前有数字,他们就用数字称呼。”齐忆还没完全从摆脱打击,恍恍惚惚又好奇地瞅着173,“他和你有点像。”
言修上下打量着173,精壮的身形不似印象中研究者的神经质,那双眼睛里与其说蕴含着知性,不如说是客观冷酷的旁观态度,还有隐于深处的锋芒。
“哪里像了?你的意思是我也绷着一张鱼一样的脸未老先衰地装深沉?”
齐忆撇撇嘴,“你这奇妙的比喻真刻薄,是嫉妒他的学者风度还是嫉妒态度白袍比较拉风?”
言修不以为然,什么学者风度啊。齐忆会被蒙蔽,见多识广的他可看得出来,藏在173眼中的明明是不可告人的危险野望。
不过,似乎他正陷入失望?
“白袍容易脏,谁要穿。”言修侧过头。
“嘴硬!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之前盯着落雷的白衣不放。”
“……胡说。”
“在我家住了这么久有几次是你洗的衣服,懒虫。真可惜,菜烧得出神入化却讨厌洗衣服,害我错以为你家务全能,卑鄙。”
“小子,你的嘴越来越坏了。”
妄图逃离现实般,两个人都要比平时饶舌多。
在他们两个进行无意义的嘴仗期间,173得出了结论般点了点头,向着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大步迈出。
“他要走,跟上。”言修扯了一下琢磨怎样还嘴的齐忆。
地面上,尸体已经不见了,小绿虫们将血迹都清理一干二净。就像,惨剧根本没发生过。森林里永远保持洁净的模样。
也许,只有风中还残留着他们闻不到的一丝血腥吧。
“诶?我们不是找时雨了吗?”
言修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跟踪173,“你傻了么,时雨放在那里又不会跑掉,当然是跟踪人优先。说不定,他正向时雨走呢。”
齐忆抿着嘴不悦地跟在后面。
“大姐?是我,”言修掏出手机,“派个人来这里,做个实验吧。……什么?我才没开玩笑!刚才我们见到了平行世界人残杀,试试别的队员能不能看到。如果能的话,让他顺着路去找时雨,不能的话我再想办法。我们?现在去追另一个平行世界人。”
快速联络完毕,言修集中精力跟踪。
寻找固定地点的目标本就很困难了,追踪移动的目标更是难上加难。不只是因为你猜不出他会在何时向哪个方向走去,更是因为在他看来是毫无阻碍的林间通途,在你确是建筑物重重阻隔。一旦跟丢,也许再也别想找到。
现在的言修与齐忆就处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幸运的是两个人费心费力地东奔西跑,总算还勉强尾随在后。
“呐,不觉得这条路越来越熟悉?”
夕阳西沉,从繁华的商业街辗转到高楼林立的住宅区,低矮的绿化带,走惯的街道,熟悉到齐忆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何止熟悉。前面,你家。”
言修看傻瓜一样撇了他一眼,抬手一指花园式小区,“今天你的脑子死机了吧,早就该察觉到了,迟钝。”
“所以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回到我家了!”
这次言修都懒得回头,只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态度极不负责任。
齐忆泄气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想不通这一天的劳累算什么。不过还算好的,如果他去了柳成家,才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173穿过齐忆家的房门,看样子是进了瞬的家。
“不管怎样,先进去。”言修掏出齐忆借给他的备用钥匙开门,一副家主人的样子。
齐忆郁闷地大力甩脱鞋子。
周围不见战士的身影,更别提要找的启了。
小绿虫正在进食,啃食着明显是时雨人的瘦弱尸体,那细密的沙沙声瘆人骨髓。173并不是第一次目睹人体被一点一滴吃掉的过程,守的时候也是。
认不出这惨死的是谁。
当时的声音仿佛在讥讽自己的无力,而现在这声音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倒霉。
173不禁要可怜自己了,每次预想妥当的情节发展都会不受控制地突然神展开,小吉时也是,老师时也是,背叛了完美的预设。这次也意料之中地脱离掌握。
时雨人尸体旁边没有祸虫尸体被同时吞噬。
在战士的巡逻范围,不可能轻易被祸虫袭击,假设真的被祸虫袭击,那就不可能留全尸。
那么,只能认为这人是被战士杀死。
而负责这片区域的,是启。
为什么?!
难道他真的没胜过属于祸虫部分的本能吗?他现在在哪里?
说到底,这人为什么进森林?
一连串的谜在173脑内搅成浆糊,下一步该怎么办,或者说,还能做什么?
昨天上午,老师168在告白了他这些年邪恶的实验后死于衰弱。虽然173怨恨有老师在自己无法施展才能,但真的没了老师的指示他反而手足无措。想做出超越老师的成果,想做出能堂堂正正公开的成果,想做出能真正改变人类命运的伟大成果……
然而从何处入手,一点没有思路。因为其实自己是个只会拾人牙慧的庸才?
173看不出表情的脸冷了几分。
只能试着从老师的“失败品”们入手了,落雷、瞬,还有出现异常的启。
思路很美好,结果很糟糕。
落雷、闪电和瞬进了森林深处当时雨的第一块盾牌,天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只能去碰一碰运气了。
很清楚瞬不会去落雷家,173朝着最有可能作为聚集地点的瞬家走去。
瞬,你总是躲着中心躲着我,这次换我去找你,还躲得了吗?
人与树与祸虫混合成的黑色堕天使。
至于见到后要说什么以及能否说服他们赞同自己的想法甚至自己能对他们做什么——
心里完全没底。
一片浓重的黑色中,更加黏稠的暗红血液从四面八方向瞬迫来,连空气都凝滞着腥气。无孔不入,无处可逃。
血液有生命般碰到瞬的身体随即攀附而上,渗入四肢百骸,带来难忍的疼痛。
那疼痛就好像无数细锐的针尖从入侵的血液中分离,沿着血管到达脑髓,直接刺在头脑中脆弱的地方。
头痛,头痛!暗红的血液全部进入自己的身体……
黑夜降临。
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黑暗中,瞪大了眼毫无效果,看不见的障碍阻挡着前进的路,寒冷的风带着毛骨悚然的呜咽吹过。跌倒、站起,再跌倒、再站起……同样的过程不断重复。为什么要站起,又有哪里是可以躲避的呢?
瞬抱膝蹲下来,有些想哭……
黑暗逼近,无形却有质的压力让瞬喘不过气,张大了嘴努力呼吸着。
谁能给他一丝光一丝希望?
这里只有自己。
无望中,气息即将告罄。
“瞬,又做噩梦了吗?醒醒……”闪电声音轻柔,俯下身用手梳理瞬乱乱的头发,“继续睡也行,别害怕有我在。”
瞬哼了两声皱着眉在枕头上蹭来蹭去。
小猫趴在枕头边卖力地舔着他的脸,缓解主人的煎熬。
“闪电,你也再睡一会儿吧,”落雷从铺在地上的被子中抬起头,“你的伤口,还没好,让我来照顾瞬。”
换了身衣服清洗干净又饱睡一觉的落雷虽称不上精神奕奕,相比闪电和瞬,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连身上的伤口都差不多愈合,一点不妨碍行动。
你的复原能力到底有多变态!
闪电又羡慕又嫉妒,他的伤可还疼着呢。再查看沉睡不醒的瞬的伤,应该愈合了大半,脸色却苍白着,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噩梦吧。
“我来就好。”
闪电坐在床边,将瞬的头放到自己膝盖,一只手轻拍着他,另一只手拎着棵新鲜生菜在他鼻端晃悠。
瞬的呼吸渐渐安定。
或者说,是昨天的遭遇让他沉浸于迟迟无法醒来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