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凉凉的夜风,一个人影顺势跌在地上,是派到森林里巡逻的小雅。她痉挛几下仅吐出一句话就停止呼吸,淡粉色的衣装上大片的鲜红刺目。
“启、祸虫……战士们……”
173怃然地皱紧了眉毛,眼中满是不耐烦与愤怒。好不容易说服了落雷,眼看实验可以再开,却在这时来捣乱。不论是对闯祸的启还是对来报信的女战士,他都痛恨莫名。
自己果然是时运不济的研究员。
白光中,他面目扭曲。
“小雅?你说什么?你怎么了?启……干了什么?喂!”落雷蹲下身扶起小雅,难得的语气慌乱。
然而他再怎么摇晃,小雅也说不出话了。
从后背血肉模糊撕扯开来的伤口中,大滩的血浸红了地面,残忍的杀人方式。
“我听错了吧,启杀了战士?”
闪电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无神的视求助般移向瞬。出乎他的意料,瞬从床上爬下来,被血的强烈气息诱惑一样以僵硬的别扭动作走到小雅身边蹲下身。他在拼命地与什么抗拒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脸颊滑入脖颈,咬破的嘴唇将脸色映得更加惨白。
他伸出一根手指蘸了鲜血抬到眼前。
邪意外漏。
一滴滴血从唇上流下汇进地上的血泊,瞬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唤回神智。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满脸懊悔。
“小瞬,你这是……”
瞬脱力地坐在地上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抓住闪电伸出的手站起。
“这就是祸虫的本能吗?嗜血,以及破坏欲。”
“不清楚,毕竟你的实验与我无关。”被提问的173答得无辜。
瞬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落雷将小雅平放在地,站起身低着头左手抚胸郑重一礼,“此仇必报!”继而转向三人,“还有时间闲聊吗?是战士的都给我跟上!”率先打开门奔了出去。
肩膀上一沉,刚刚被吓得耷拉耳朵和尾巴在床上发抖的小猫扒着他不放,就像前几天紧随着瞬一样。想是被瞬吓狠了却又实在想跟着,一向视为仇敌的闪电的肩膀也忍了。
“喵。”
催促似的,小猫歪头叫了一声,尖尖的爪子划得肩膀有些疼。
“瞬,对我发誓,不要死。”
闪电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句。也许是因为173坦白出的秘密实验,也许因为落雷冷淡的反应,也许单纯是因为瞬的异常,他有不详的预感。
瞬在出门的瞬间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
“死不了。”
13.第十七日 夜
——第十七日夜——
“没搞错吧……”
时雨难得地刮起了大风。
大风吹开遮住月亮与繁星的云层,天空透彻清灵。但星月再亮,森林里还是黑漆漆的,模糊的枝叶影影绰绰。
闪电难受地按了按胸口,闷闷的。就在那树影憧憧间,能感到大片大片祸虫的气息充溢,不知道有多少害人的虫子躲在那里伺机而动。
就像又回到了黑沼。
不,比黑沼时严峻多了。那时虫子们都聚集在一起,而现在分散在包围时雨的整个森林,他们靠近祸虫就鬼鬼祟祟地躲开,仿佛在等待进攻的绝佳时机。
三位战士丢下173,漫无目的地在时雨外围奔跑,一路上紧张地寻找没见到其他战士,这是怎么了?战士们都不在的话,都不在的话……
时雨的防护网随时都会崩溃!
恐怕祸虫们在等的就是那个时候吧,等着再也没有威胁,放心大胆地闯进时雨。也就是说,它们肯定自己三人也会死。
难道,真的是启做的?在帮祸虫?
不可能!
现在唯一的安慰是除了小雅,没见到战士们的尸体,那也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
身旁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仔细听听,瞬的脚步也虚浮踉跄。
说老实话,173高深莫测的解释闪电左耳听右耳冒,只记得他说了瞬不是树而是树和祸虫的混合。但是那又算的了什么?与其去在乎不知所云的长篇大论,自己与瞬相处的时间更值得信赖。是树又怎样,是祸虫又怎样?瞬只是瞬。
是他唯一的搭档。
但是瞬似乎很在乎,也像是想通了什么。确定的是,他因此很苦恼很不高兴,也有什么他拼命漠视拼命限制的东西解放了束缚似的疯狂增长。
祸虫的本能。
祸虫的本能是什么?当然袭击、撕咬、吞食。所以瞬才会在小雅的尸体面前做出奇怪的举动。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瞬一直在压抑,他害怕自己会变得不是自己。
身为搭档却无法为他分忧,甚至从别人口中听说才知道他背负了多少,闪电深深地埋怨自己。
但是,小瞬很厉害。
就算这样的他犯下不该犯的错误,也足以被原谅吧,起码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真想抱住他的脑袋好好揉揉。
与此相对,落雷那家伙在想什么啊?平时总是强调瞬是他弟弟,现在这宝贝弟弟体内有祸虫部分了就厌恶吗?不像他的作风。难道他在纠结什么吗?
是在努力无视事实吗?
风势也助长了闪电越跑越远的思绪,直到跑在他旁边瞬和落雷同时僵住脚步,他才收回了胡思乱想。
晃动的树影中,泛着冰冷金光的人体样物体高举双手状似疯狂。
那是什么?!
无形的手抓住全身,沉重到一步都动不了。风吹过,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带走热量,寒冷得抑制不住战栗,心脏快从喉咙中跳出似的在耳畔带出巨大的回响。
谈不上恐惧,却是生理的不适。
深藏脑海中的影子复苏,那天晚上见到的金色祸虫尸体与现在这怪物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闪电望向瞬,想确认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四目相对,无言点头。
“启?是启吗?你做了什么啊!”
落雷踟蹰半晌终于向前迈出两步,语声中夹着责备与哽咽,淡茶色的眼瞳中水汽弥漫凝视金色人影脚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闪电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听到瞬的吸气声。原来他的注意力也全放在那怪物身上,忽略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战士们。
大风吹散了血腥,仅有一丝丝飘荡于空气。
想着这一点点味道应该不至于给瞬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闪电却发现他眼瞳中的银光摇晃漫散。
就如风中残存的血之气息。
闪电曾不止一次地赞叹过这两点银光的神奇,它让自己随时把握瞬的状况,每次它都给自己安慰。但现在,它的不稳让他揪心,几乎要怀疑下一瞬间银光会变成血色。
闪电使劲摇头驱逐可怕的幻觉。
时雨危急存亡的时刻居然还只关心自己的搭档,太失职了!闪电转回视线,银色长枪直指金色人影,眼中与枪尖都似有闪电射出般凌厉。
“启!为什么要杀同伴?”
闪电冲动地要跑上前痛扁启,却被瞬拽住手腕摇了摇头。
“你看他们。”
四肢无力躺在地上的战士们确实活着,胸膛上下起伏费力地呼吸着。他们身上外伤不多,手脚关节处却明显地被折断了,连胸口处也被压扁一样凹陷下去。虽然还没死,估计也活不长了。
“你个混蛋,太残忍了!”
这一眼更激怒了闪电,恨不得立时将启撕个粉碎。“瞬,放开我。”
“你一个人不行。”
瞬没松开闪电的手,上前一步与他并肩,“我一个人也不行,所以一起。”语声坚定毫无动摇。
握住闪电的手却微微颤抖。
觉出他的紧张,闪电略微使劲回握后与他一同向前逼近。
“一起。”
金色的人形怪物好像此时才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存在,一脚踩在脚下一位战士的胸膛狂妄不屑地斜睨。可怜的战士吐出一大口血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启,把脚拿开!”
离启更近的落雷合身撞上去将他撞倒后急忙蹲下身检查战士的情况,接着又查看别的战士。
启晃晃悠悠地站起,垂着双臂愤恨地瞪着落雷。
闪电和瞬挡住他的去路,两双被怒火点燃的眼睛恨不得刺穿他。见到这两个人共同战斗的样子,启不爽地眯细了狭长的乌黑黯淡的双眼。
那双眼如祸虫的眼一样无光。
“启,你真的是启吗?为什么要做出残害同伴的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落雷缓缓站起身来,摘下特制手套擦擦眼睛,一颗颗眼泪擦之不尽飘散在风中,眼泪将他的眼睛洗刷得亮晶晶的,精亮的眼睛闪着的是下定决心的决然。
“杀了你!”
“这是什么?”
齐忆指着言修推扶着的自行车,好奇地问。这自行车是什么时候停放在自己家门口的?
“自行车,不认识吗?你在磨蹭什么?”
言修赏了他一个大白眼,跨坐上去,不耐烦地催促。
“废话!我当然认识自行车,我在问为什么它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骑它?”
抱怨是抱怨,在言修的催促眼神下,齐忆还是坐在后座上,不舒服地前后左右动来动去,手也不知道放哪儿地一会儿抓言修肩膀一会儿揪他后背的衣服。
“抓紧了。如果没有它,你认为凭我们能追上猫头鹰他们吗?还是说你没跑够?……手放我腰上,这也需要我教?跟丢了吧,都怪你。”
“难道,第七部没有像样的交通工具?比如轿车什么的……”齐忆很失望。“他们在那里,转弯。”
“轿车?堵车时怎么办,走小路时怎么办?”
“摩托车呢?”
“这家伙就这么让你不满吗?它可是跟了我出生入死很多年的战友,万一有危险,我一定为了救它无暇顾及你。他们太快了,我们也得提速。”
言修泄恨似的用力蹬车,普通的自行车硬生生地被他骑出摩托车的速度。
“我还不如破自行车?”齐忆很不满。
抽空向后撇了一眼,言修咂了一下舌,“你还真没它有用。”
齐忆被这句话噎得好久没吭声,终于还他一句冷嘲热讽:“把自行车当战友,你一定是被你的部员们抛弃了,真是个寂寞的可怜人。”
“……寂寞的可怜人?”言修淡然地重复,“你不也一样吗?”
淡然的质问让齐忆陷入沉默。的确,自己不也是个“寂寞的可怜人”么,两人没有区别,也许第七部的人们也是吧。否则怎会对这几近幻想的重叠世界倾注如此关心?
如果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会可笑到不行吧。
柳成,那个总试图探寻真相到惹自己烦的家伙,将事实告诉他的话,他会相信吗?不,他不会信的,不只是他,没有真正见过重叠世界的人都不会相信。
人们总是不满足于平凡的生活,总是希望生活中发生奇异的事件,总是盼望自己与众不同。与此相矛盾的,人类又只相信眼中所见,只祈求有利环境。一旦不如心中预料,人们又拿自己所厌恶的平凡做借口,对非常识的事不是否定就是无视。
人类到底是现实的动物。
所以,他们会咬定是自己脑子坏了吧。
然而不需要理解,也与别人的眼光无关,这份寂寞与充实,已经在心中生根,永远无法遗忘。
“……这,又是个出人意料的地点啊。”
自行车猛地停下,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齐忆跑偏的思绪。他一头撞在言修的背上,揉着鼻子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停下之前说一声啊!这里……怎么跑到学校后墙来了?”
言修抿紧了嘴唇,只能说是超越了无力感的无奈,平行世界的出现、事件的发生都以齐忆为中心,将他们第七部置于何地啊?这少年,有什么吸引平行世界的特质吗?
也许将他解剖一下会有发现。
压下恶质的想法,言修将他亲爱的战友推到一边,走近包围了学校的铁栏杆。从两栋教学楼的空隙,可以看到呆站在漆黑操场上的战士们的身影,似乎他们遇到了意外状况。
不只是战士们,还有那个恐怖的金色人影。
翻越铁栏杆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帮助齐忆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喂,那是人工的吧?”
少了教学楼的阻挡,眼前的景象让言修出神:仿佛被切断般,绵延的森林沿着一条线戛然而止,那边是平坦的草地,远处似乎还有道路和低矮的房屋样建筑,但融合在学校的实验楼及周边楼群中看不清全体样貌。
而那条“线”其实是一条有明显人工痕迹的深沟,上面搭着一座座简单的木桥,在靠近实验楼的木桥旁,有看上去是钢制的小屋,不知做什么用。
可以肯定的是,那就是时雨!
想去!
想去的冲动缠得心脏几乎无法跳动!想去观看那里的建筑,想去观察那里的人类,想去探索平行世界的秘密!
然而平行世界总是在揭开一角面纱后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简直像刻意拒接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少年就可以,自己就被拒之门外?
这不科学!
回去真要剖了他,就算只为了泄恨。
“那个杀人凶手也在!”
本来在东张西望的齐忆见到启金色的身影后立刻躲在言修身后,不只语声带着颤抖,整个身体都哆嗦着,他吓坏了。
明明启既看不到他们也碰不到他们的。
战士们似乎在和金色怪物争吵什么,情绪激烈,下一秒就打起来也不奇怪。
人的感觉很奇妙,当某一感官不起作用时总是想靠另一感官弥补。言修一点一点走近,似乎只要看清就能连他们的对话都听见——当然毫无效果。他突然回身遮住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齐忆的眼睛。
“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来、来不及了……那、那些,都是尸体?”
拉下言修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齐忆磕磕巴巴还没说完话就自己又将眼睛闭紧,又睁开。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干脆坐在地上。
黑夜以及距离都减淡了惊惧,或者说是因为第一次的恐怖已让心灵熟悉。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可怕,还是该说这是人类的冷淡之处呢?
“没死,还在呼吸,但是活不长了。”
言修的声音低得要融入黑夜,他缓缓地走到狂笑的金色怪物身前,对准它的下巴用力挥出一拳。当然,出拳落空,言修的气也没消。
“你做什么……”
“只这样看着太不甘心了!”他眯细了眼睛杀气十足地瞪视面前的怪物,又是一拳,“真想爆打它一顿。”
就算明知道没用也停不下拳头的言修既傻气又让人感动,齐忆说不出话。
“我一直以为平行世界是美好的,但从和你相遇,我二十几年来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已经发生的事我不想再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能看到平行世界的人类?为什么你甚至能位移到平行世界?肯定是因为我们能为它做些什么。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些,导致严重睡眠不足。所以,你不认为你应该补偿我吗?”
“嗯,哈?”
听上去似乎是正经的话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合理,齐忆脸颊抽搐不知该怎样回答。尤其是最后的要求,是他的错吗?全怪他吗?
但是不得不承认,多亏这段插科打诨的话,齐忆的注意力被分散,悲伤与害怕的情绪更为减轻。
他是在想办法安慰自己吧。
“你要什么补偿?”齐忆的舌头还有些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