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也弄成他那样?”言修指着被瞬刺中侧腹却不在意地狂笑的启。
“启只是168做出的失败品,你和他不能相提并论。如果我成功了,就能拯救时雨活在恐惧中的几千人,你就不能为了我们牺牲一点儿吗?”
哪里是一点儿?搞不好会被你杀了!
言修摇摇头,“我无法信任你。而且,在人类身上做效果不明确的实验是犯法的。”
“犯法?那是什么?”
“当我没说。用人体做实验有违人道。”
“我们哪有那个时间!说到底,你是不想救我们。”
“我不认为凭你之力可以拯救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否定我?168临死前的诅咒般的咆哮与言修的话混合在一起,在耳边回荡出轰雷般巨响。
“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你可以!你明白几千人的生命担在你肩上,而你却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无望地死去时的感受吗?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我当然也不行,”言修理所当然地回答,“而且你的感受,我不可能明白。”
“……是啊,毕竟你不是时雨的人……”173的声音低哑,满怀失望。
“所以,如果你能配合我,也许用我的世界的科技可以有所助益。”见他沮丧万分,言修不禁同情地试探着提出自己的想法。
“说什么风凉话,隔岸观火很有趣吗?”
听起来像风凉话吗?言修不懂但也没再多说。就算他的提议不靠谱,173的也不怎么样。照现在的情况,即使落雷他们杀死了启,也防不住躲在树影里虎视眈眈的不计其数的祸虫群。
“太晚了,为什么你不能早点出现?不!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173脸上表情变得亢奋非常,他大步走到言修身前,一双眼睛简直闪闪发光。他敞开破破烂烂的白袍,内侧的几列小口袋里插着各色小瓶。
“可能用到的我一直随身携带。所以,来吧!”
怀中的小猫被吓到,喵的一声远远逃开。言修也下意识地后退。
“来……来什么?”
一拳将靠近的173打得踉跄坐下。然而他觉不到疼痛般站起来揉揉被打的脸,换上没表情的冷酷脸色,再次走近言修。
“既然你不肯合作,就别怪我了。”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173扯下袖子露出手臂,两条手臂肌肉结实到不自然,皮肤上遍布皮肉翻开的裂口,这些伤口鲜红一片,却没有血渗出,想必身上也同样伤口纵横吧。它们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轻轻颤动,与启相似的金光淡淡地晕开。
仿佛活着的东西,以吸收173的生命力维持自身。
“好奇吗?害怕吗?没有办法啊,否则怎么能在森林里穿梭?否则怎么能和强壮的你较力?否则怎能……”他没有说完,别有深意地望向战士们。
鸡皮疙瘩立起,言修打了个冷战。
“成为我的实验品吧。一起拯救人类吧。”
“死都不要!”
言修用力一拳打在173的腹部,震慑于那惊人的硬度,就像打在坚韧的皮革上,疼的只是自己。173扭住了他的胳膊,奋力反手脱出。与毫无章法但力大无比的人对决,最终只能演变成蛮力的比拼。
掏出口袋里的电击枪和折叠匕首,手头只有这两件武器,还真是失策。
这竟然是两个科学研究者间的战斗,言修欲哭无泪。
大姐,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这局面我真控制不了!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明边狂奔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一不留神又摔了个跟头,顾不上检查磕出的伤,他发泄地狠捶地面爬起来再跑。
就像逃命。
喉咙里火烧火燎痛一直延伸到肺,来不及吐息却因渴望氧气而大口吸入空气的肺要挣脱肋骨一样疼。
确实,明是在逃命,从“死神”手中。
用灯矿石做成的路灯稀疏,点点的白光只能将夜幕中的街道照个大概,但只要这点昏暗的光就足够了,“死神”似乎暂时对他失去了兴趣。
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其实他不应该回头的,仅凭背后那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应该知道自己又有了逃跑的时间。
微光下的惨状让他腿肚子发颤,强忍住恐惧与恶心,明歪歪斜斜地继续逃,一瞥间的景象烙刻进眼中似的挥之不去。
“该死!”明哑着嗓子又骂了一句。
就在刚刚,明还睡在自家温暖的床上,正睡熟时却被远远传来的一声尖叫惊得一激灵坐起,不以为意地想接着睡却听得尖叫哀叫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最近的一声竟是来自窗户相对的邻居。
透过随风摆动的窗帘看去,巨大丑陋的祸虫半露着身子大啖邻居的尸体。
那虫子是从地下钻上来杀人的!
等明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街道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奔逃了。不时地,不知何处的地面陷落,露出钻土祸虫强壮的大颚,人们无力阻拦只得由着它们恣意妄为。
哀鸣遍野。
整个时雨面临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明实在跑不动,拄着膝盖急促喘着,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笼罩下来。就要这么死了吗?
就要这么死了吗?!
“那些……那些自命不凡的战士……哪儿去了!真……没用!”他能做的,也只是骂骂战士们出气。
对啊!逃到他们那里就好了。再怎么没用战士也得保护人类不是吗?
只要逃到森林边缘就有活路,就不用被吃掉!
一线希望在眼前闪烁,明感觉腿上又有了力气。脸上浮现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他拔腿就跑,向着他一向无视的战士们的所在。
身后又传来祸虫爬动的窸窸窣窣声,心脏漏跳一拍浑身发冷。明闭上眼睛向前猛冲,不顾一切地大喊:
“都给我去死啊——!”
侧身躲过扑上来的祸虫,顺势又给了它一脚,还没来得及补上一枪,旁边的虫子们又涌过来,被踢到虫子堆里的闪电急忙退到瞬的身边。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得伤口疼痛不已。战斗才开始不久,他的身上已满是被启撕扯抓挠出的深深血痕。闪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仅仅是站着都觉得费力。
幸好没被拽掉胳膊。
闪电自嘲又不服气地挑起一丝笑,预备再次挑战。
这丝笑没在脸上停留多久,他捂住嘴吐了一大口血,满不在乎地将血甩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嘴。
“好疼啊。”
闪电笑着对瞬说,嘴角上扬出被挑至极限的战意。
瞬没有看他,定定地盯着同样静止到不眨眼不呼吸般的启,瞳中燃烧的银光撞上眼里浮动的暗红。风中飘散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祸虫们的包围圈又缩小了,这些趁人之危的家伙!”
落雷揪住趁机围上来啃食躺在地上的战士们的身体,忿恨地撕扯着,虫液溅在风中。见了血的虫子们哪肯轻易放弃到口的食物,连着自己同胞的尸体一同抢食不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体消失于虫口,落雷气急,却只能徒劳地撕虫子出气。
“守,迫不及待了吗?别急别急,收拾了这几个家伙就让你吃个饱。尤其是这个明明和我们一样还要装人类的叛徒!”
启移开眼睛,金色的爪子抓向瞬。激烈的战斗令他体内祸虫的部分兴奋活化,身体外貌愈加趋近最初瞬与之战斗的那只金色祸虫,连声音都嘶哑尖锐起来。
闪电怀疑,要不了多久启也会发出小吉那样的呜咽。
身前是出手狠辣的启,身后是试探着围过来越缩越小的包围圈,低低的虫鸣躁动着回应。
手中双刃不知碎了多少次,这次的挡格又段了左手刀锋。
瞬咬着白成了纸的嘴唇将刀交到左手。不能再凝血做兵器了,微弱下去的心跳提醒他体内残存的血液不多了。
要死了吧?
死在这个曾经的战友、现在的敌人、血统上的兄弟手中?
好像也不错啊!
只是,自己死了的话,搭档闪电会怎样?
输给这家伙、被这家伙嘲笑、被这家伙杀死、被这家伙杀掉闪电,甘心吗?
——杀了他!撕碎他!咬死他!
心中有个声音在吼叫着,激起一片嗜血的狂澜。
“你个混蛋!我的搭档是你能随便骂的吗?!”
闪电怒骂一声,挥枪刺去。银枪舞动如万道闪电横空出世,随后而来的红刃补足电光间的空隙,交织成一张滴水不漏的夺命网。
两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启根本躲不掉逃不出,仗着强壮到变态的身体硬接下攻击。
皮肤寸寸割裂,道道伤口深见骨,然而启仰天笑得疯狂又狂妄,双手举起胡乱摆动,血点四溅。
“一点儿也不疼,成为怪物还真不错啊!”
白衣浴血的落雷怒火沸腾,气焰不只逼人还逼开敢于靠近的祸虫,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沉稳,压低的声音如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膜炸裂:
“自甘堕落的败类!”
启被震慑住,一怔之下不可控制地想向后退,身后又有闪电与瞬两人堵住。身体负担不了多久怒气冲冲的三人准备最后一搏。
启环视一周,那三人急促的呼吸频率与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没被落下。扭曲的笑容再次爬上同样扭曲的脸。
“就凭快要站不住的你们?呐,听到了吗?守快等不及吃掉你们了,然后再吃掉你们最喜欢的躲在时雨不敢出来的胆小鬼们。——这些着急的东西,已经开始了。”
闪电和瞬依旧瞪视嚣张的启,落雷闻言望向时雨,他只能看到黑沉沉的一片,心却毛躁躁地跳得不安宁。
莫非真的出事了?
“你……你做了什么?没想到你真敢对时雨下手,还算战士么!”落雷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当务之急是趁着还有力气解决眼前的敌人。
“一心为人类的落雷,还把我当什么可笑的‘战士’?”启嘲笑他。
活动着脖子和胳膊的关节,更把他长着硬客和钝刺般的两臂交叉一起互相磨蹭,骨骼的“咯咯”声与摩擦的“呲呲”声交织成令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牙齿发酸的回响。
尤其当这声音与祸虫的“吱吱”声混合的时候。
用来示威的绝佳材料。
瞬本已苍白如纸的脸色简直要呈现半透明,右手将胸前的衣服攥得死紧,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手,左手中仅剩的短剑也大幅晃动着眼看要掉落。
瞳中银光如摇曳一丝青烟。
闪电立刻意识到启的这声音的威力远远超过小吉的呜咽,他的搭档丧失了战斗能力,快坚持不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启也瞄准了连闪避都力不从心的瞬,嘴角越扯越大,以残忍的角度。
“你以为守愿意你这么做吗?”
落雷合身扑上,全力缠住启让他不能行动,闪电的银枪随后快如闪电地刺来,直取心脏。如果仅剩的希望赌在一击之上。
成功了的话……
成功了的话,就能……
闪电听到了划过耳边的风声、落雷焦急的呼喊、启挣扎的狂叫,甚至瞬心跳的声音。
枪挟雷鸣,出如霹雳。
然后——
绝望的洪潮淹没了三人。
三人都将性命压在这一击。紧要关头,启反手揪住落雷,臂上的倒刺全部刺进他的身体,又以落雷都无法匹敌的强力将两人的身子整个转了方向。
于是,闪电那闪电样的一枪从背后刺穿了落雷的左肩,枪尖堪堪在启右胸开了个洞。突如其来的难忍疼痛下落雷力气尽失,被启狠狠甩出,正巧砸在与173厮打的言修身上。
这杆银枪本从未沾过人血。
但是今晚,战友的身体被它刺过又被拽离。闪电神情呆滞地凝视枪尖上的鲜红,直到他被倒刺扎入双肩的剧痛唤醒。
“嘶——”
疼到极点时,一时间反而感觉不到疼痛。大量的热流从左肩一去不返,开始是凉凉的,刹那间变成冻结心脏的寒冷。保持不了平衡不只是因为自己被抛出去,更是因为身体缺少了一部分。
“啊——”
除了叫痛,闪电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咒骂,刚刚庆幸什么“没被拽掉胳膊”啊!这算哪门子的应验。长的好好的左臂竟被启硬生生撕掉!
背景音是启笑声如金属撞击。一声是左臂落地,一声是自己摔下。
另一声,是瞬撕心裂肺的哭喊:“闪电!”
上半身被抬起放到腿上,落在脸上的温热液体是混着眼泪的血。闪电抬起仅剩的右手擦擦瞬的嘴角。
为他哭可以,但一边吐血一边哭的瞬少了霸气让他伤心。
不,哭着的瞬本身就让他不适应。记忆中不论遇到多么严峻的情势,瞬总是倔强地瞪着漆黑的眼睛咬着嘴唇,想要他服输想要他示弱根本是妄想。
“哭什么……”一口血吐出,与滴落脸上的瞬的血融合在一起。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惨。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不是说好……要找到没祸虫的世界快乐生活么,所以……”断断续续语不成声,却不改柔声安慰与乐观幻想。
真正该被安慰的,是他才对。
所以,你明白我想看你怎样的表情吧?
“说好什么啊,那样我就根本不会存在的。”
瞬试探着想摸摸闪电的肩膀,终究没勇气地放下手,紧盯着断裂处问:
“……疼不疼?”
不知疼痛为何物的瞬还能想到问他疼不疼,闪电很知足了。很想说声“没关系”让他安心,疼痛却让他冷汗不断意识游移。
“疼。”实话脱口而出。
瞬抓住闪电的手胡乱在眼上擦了擦,抬头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启。那两点银光如两道闪电一瞬间精光四射继而熊熊燃烧。
死灰复燃。
——杀了他!撕碎他!咬死他!
——杀了他!撕碎他!咬死他!
——杀了他!撕碎他!咬死他!
左手短剑被捏碎,血液无声地流下。夜色沁入四肢百骸,名为“嗜血”的坚韧情感洗劫身体每个角落,凶猛的野兽昂首长啸。浓重的黑暗中是暗红的黏稠血液占据了思维,本能苏醒后的疼痛感麻痹神经,一丝一毫地侵蚀,绵密细致一处不落。
就像今晚出发前的那个噩梦再次上演。
自己,只剩下自己。
没有光,没有希望。
嗜血的野兽就快支配自己,只剩下心口处一点点尚未沦陷,阵地的丧失也就在顷刻……
腿上一阵刺痛,瞬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被咬了。
闪电松开口,右手探进衣服掏出他的那片护具碎片郑重地放在瞬染血的手里,费力地尽量轻松地眨了下右眼,这一下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搭档,我被欺负了,替我灭了他!”可怜兮兮的。
谁说只有自己?
谁说没有光?谁说没有希望?
只要没有变成孤身一人,只要默契的搭档还在,瞬就必须保证自己不能失去理智。他努力平复心绪,最后一滴血也要用在报仇上!
——但是,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啊。
碎片放入胸口,眼中依旧是跳动的银焰,示弱只在最信任的人面前。
——没事,大不了就一起死吧!
此生只差没一起死过,圆了这缺憾何如,两个人不孤单。
和敌人同归于尽,更是和搭档相携赴死。
无言中,两人意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