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安尴尬的表情也被他收入眼中,抽出腰间的折扇挠挠眉头,顿时觉得心情大好。看来这些日子养的不错,不仅苍白的脸红润了不少不说,就连胆子也养肥了。
“因为我从没看见过公子吟诗作赋,弹琴作画。”秋长安看着公子已经转过身去,似乎没有生他气的样子,不觉胆子又大了起来。而且在他眼里,那些风雅之人不都是对酒酣歌,出口成章:,拈笔成画的么。
自家公子除了静悄悄的在书房独自待着不知道干些什么,笔墨都是很少用的。拿把空白的折扇不正好说明了不擅书画,这不是装风雅这是什么。
没有接秋长安的话,白崆夜的好心情又拔了一个高度。“长安啊,今天我们就选那间‘半夜妆’好了,这名字真是风雅撩人呐……”
那个刻意拖长的尾音‘呐’字,若是旁人听起来,当真是撩人不已,但听在现在的秋长安耳朵里,忍不住很不应景的打了个冷战。今天公子没叫他小呆子,而叫了长安,他仿佛感应到了满头的黑雾,满天的霹雳褶子。
岑州有名的春分楼,最出名的不是里面姿态各异,貌比女子的小倌,而是排满整整三层楼共七七四十九间的香房。
春风楼真真是春风得意,日进斗金,更有慕名而来的客人,都是提前一个月差人来早早就定下香房,否则想入春分楼,那是连窗都没有的事。
听说春风楼的老板曾经是一个落魄书生,科举不中,又无其他长计傍身,每日卖字画得来的那几个小钱难以维持生计。迫不得已流落异乡,走投无路下靠贩卖私盐起家,赚了些家底后金盆洗手就开了这家春分楼。
读书之人,最爱风雅,所以春分楼共七七四十九间香房,每一间都有一个极风雅的名字,半夜妆、春寄绿、撩梦人、轻云扇、斜黛眉、桃花腮、眸中月、秋蝉露、点绛唇、催风鬓、帐中音、笑芙蓉……
每间香房都有一个特色,且各不相同。每间香房名字里其中的一个字取自于此间主人的名中。香房的名字要么是点名了主人的特长,要么点名了此间香房的特色。
比如住在轻云扇的落扇公子擅长云扇舞,在岑州无人能及。而凤笑公子所在的笑芙蓉,芙蓉墙芙蓉窗,芙蓉茶碗芙蓉汤,芙蓉衫芙蓉妆,芙蓉锦被芙蓉帐就是最好的写照。
秋长安所在的半夜妆的主人弄妆公子喜好收集胭脂,屋子里摆了三百八十一个大大小小的精致胭脂盒,每一盒的香味都各不相同。
半个时辰之后,秋长安已经打了无数个喷嚏了,在这个世界上胭脂是他最恐惧的事物之一,而公子明知道他受不了这些味道,却偏偏选了这间,肯定是报复他说他装风雅,不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秋长安在心里默默地流着泪,公子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坏的人!
还有这间屋子的主人不是弄妆公子么,为什么最后进来的却是宵钰公子?他不是应该在想负盛名的青鸾馆里呆着的么?虽然说春风楼的名气也不小,但还是无法与青鸾馆相比拟的。
秋长安站在轻掩的窗边,努力克制着喷嚏,顺便躲避着宵钰公子射向自己的目光。虽然表面上他看起来没什么怒意,但不能保证下一刻他还是这样一幅温温的样子,他送他的“投胎”两字已经在他心底埋下了阴影。
宵钰公子左手托腮,呆呆的望着秋长安已经很有些时候了,眼里的迷惑始终驱散不去。坐在对面的白崆夜神情安然,心情甚好的品着春分楼特有的烟丝茶,茶水飘出的袅袅水雾四散于眼前时,那一双星目,说不出的璀璨魅惑。
秋长安一下没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拿袖子遮掩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某个黑衣背影颤颤的抖了几下。
“你真的叫秋长安么?”被几个喷嚏惊醒的宵钰公子换下了酸麻的左臂,换做右手托腮,继续一脸迷茫的看着对面努力抑制喷嚏的少年。
“是啊,如假包换。”秋长安揉了揉难受的鼻头,一脸真诚的回他。
“说谎!”宵钰公子一改先前呆呆的模样,表情变的凌厉,一拍桌子,食指指向秋长安。
“你明明叫谢翎,是八年前名震一时的铸剑世家谢家三公子,谢家被满门抄斩之后跟着自己的三叔和五姨娘躲入西域,改名秋长安。”
“你的五姨娘因谢家一事落下心疾,到西域的第二年便郁郁而终。你三叔因八年前救你出谢家时不幸断了左臂,又没能及时得到医治,三年前也病死了,和你五姨娘一同葬在西域的黄花山上。后来听说魔教亡了,你搭了皮毛商人鸠罗的马车到了赤魇宫,后在西域逗留半月才入中原。曾在七家伶人馆做过伙计小厮,直至在青鸾馆遇到当年的恩人后,跟随至此。”
说完后宵钰公子收回了手指,神情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呆,继续右手托腮,直直的望向秋长安又道:“只是为何查不到我想要的消息……”
“你……你怎么知道?谢家一事,我从未向别人提起过。”等宵钰公子说完,秋长安已经有些呆傻了,不知道他想要的消息所指的是什么,就凭他说起谢家一事,就已经让自己很是心惊了。
宵钰公子轻哼了一声,“这世上没有我消音公子查不到的事情!”
秋长安自他提起谢家,自己心里多年深藏起来的秘密和痛苦一下子翻涌了起来,一直以为谢家的事,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突然被人说出来时,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谢家三公子自他八岁后再没人这样叫过他,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是谁,若这个人是大名鼎鼎能穿墙置耳,捕获到这个世界上任何消息的消音公子的话,他也无话可说。
只是没想到如雷贯耳的消音公子,尽是千人追万人逐的天下头牌小倌,更没想到他会是赤魇宫的人。
“只是幕后指使你的人我不得不赞他一声‘妙’,没想到这世上也有我查不到的事情。”
宵钰公子一挥袖,有些愤恨。
秋长安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崆夜,他只是静静地在那独自喝着茶,仿佛周围空无一物,只是他不信他,仍是叫人去查了他的底细。
“没有人指使我,我是谢翎,但现在我是秋长安,只为报公子的大恩而来。”秋长安的语气有些落寞,伸手细细的抚摸窗棂。
“难道你不是那些号称武林正派的狗杂碎们,派来摸清我赤魇宫余党的窝点的么?”
“武林正派与我何干?”
“那你怎么会认出我们公子就是外界言传的大魔头?而且八年前救你那日,公子并没有泄露他就是赤魇宫宫主。”
“公子救我时,左手虎口处的九瓣莲遇血不融,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到西域后捉拿公子的告示到处都是,上面画有公子的画像。几个月前听说赤魇宫被灭后,我曾去疯魔山上打算将公子好好安葬,无意中发现红莲是假,面皮也是假的,才发现公子未死,便一路寻来。”
“你怎么知道公子会去青鸾馆?”
“人人都说大魔头喜好清俊少年,赤魇宫满是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也是我亲眼所见,比起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在有些名气的小倌馆里碰碰运气。在青鸾馆遇见公子实属偶然。”
从春风楼回来之后,秋长安就一直躺在床上生闷气。虽说明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没有一点警觉性,早就被人挫骨扬灰了,哪能活到现在。但对他的怀疑,秋长安心里始终是有些不舒服的。
第五章:海中音
半月之后,秋长安跟着扮作药材商人且长相平凡公子走水路饶过凤阳城取道乾城前往铆州。
“公子,我们为什么不雇辆马车,穿过凤阳城直进铆州,反而要绕道前往?凤阳连着铆州,走陆路半月即可到达,走水路取道乾城须有月余,这样岂不是舍近求远?”秋长安背着包袱,手里拿着把油纸伞,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很是不解的问到。
“因为晴王此时在凤阳。”
“公子和晴王有过节?”
“八年前我挖了他母妃的坟。”若不是如此,白崆夜也不会在回去的途中遇见身后的这个小呆子。而且他不是害怕晴王,只是不想在自己的目的还没达成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公子,八年前赤魇宫很穷么?你过得不好?”若不是如此,干嘛好端端的从西域跑入中原来挖别人家的坟,不就是因为赤魇宫离中原山高皇帝远,追杀起来也不方便,再加上皇家的坟墓,哪一个不是堆满了金银财宝。
秋长安在后面将沉甸甸的包袱往肩头扒了扒,顺带着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公子是这样的人,再没钱也不能掘坟啊!若是有人挖了三叔和花姨娘的坟,他也会日日阴魂不散的缠着那个杀千刀的,更别说是大名鼎鼎的晴王。
原来,大魔头也是有害怕的人啊~
身穿黑色云锦长袍的白崆夜,听到秋长安的问话突然停了下来,弹了弹袖口上绣的几只凤蝶,站在斜撒下来的日光下,闭了下深邃的眸子。卷翘的长睫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静静地颤了颤。只一瞬双眼已经睁开,又是那双可比星光的深邃璀璨。
“……过得的确很不好……”声音轻淡飘忽,更似是自言自语。八年前白崆夜的武功还不似现在这般出神入化,却是拼了命的杀了前宫主,屠了他无数的死士,那时他就已经是满身浴血的魔头了。只可惜有一个人的命,这些年来始终是救不回来。
秋长安静静地跟在公子身后再没问话,公子突然这般失落,想必当年定是过得很不好,在赤魇宫那种地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才熬到今日宫主的位置。
秋长安悄悄地握了下拳,咬着水嫩嫩的唇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他一定要对公子更好,做这一世对他最好的人!之前因为对自己的怀疑而埋在心里的小埋怨,现在也可以一笔勾销,从今天起,他不能让公子再受丁点的苦!嗯!
长到十六岁,这是秋长安第一次坐船,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奇。摸摸这摸摸那,恨不得爬上桅杆将船帆也摸个遍。
“小呆子,再摸,甲板都要让你磨穿啦!难道你想游着去乾城?”白崆夜看着秋长安跪在甲板上那一副膜拜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打趣他。
秋长安尴尬的爬了起来,摸了摸鼻头,不自在的咳了两声,细细的“哦”了一声,
呆在船上的几日,人人都在讨论着凤阳城闹鬼一事,现在的凤阳,一到太阳落山时,街上便一个人都没有了,就怕被夜晚出来觅人的恶鬼捉住吸去了魂魄。
听说那些恶鬼眼睛暴突,猩红的舌头拖到了地上,专食人三魂七魄,被吸了魂魄的人都得了魇症,整日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双眼无神,目光呆滞,面容枯黄,一动不动的。
很多人都携家带口的出城避难,现在的凤阳城估计不久就会成为空城。
秋长安坐在船尾,听着众人绘声绘色的讲着闹鬼的事,自己长长的吁了口气,想好此次因为晴王的缘故,公子绕道乾城,没从凤阳直去铆州,真的是好幸运啊!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事是人们很难预料到的,比如说秋长安从没想过自己会晕船,更没想到第一次坐船就碰到了海盗,而且还是要杀人灭口的那种。
长着粗狂的八字眉,蒙着黑色布巾的海盗头子领着手下攀上秋长安所在的这艘船时,他正蹲在船尾吐得欲昏欲死。白崆夜站在他身旁端着一碗盐水一边打趣一边提醒他多补充些盐分。
也幸好因为秋长安晕船,而所在的地方又比较隐蔽,不会第一眼就被人看见,而使他们逃过了一劫。
白崆夜现在的身份是不会武功的药材商人,若是突然杀了这群劫匪,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坏了他大事。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悄悄的躲在水下船底。
秋长安不会水性,在水下全靠白崆夜支撑着他的身子,白崆夜的收息吐纳控制自如,在水下呆半把时辰不在话下。但秋长安一介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半点功夫,在水下憋一会就已经有些受不住。所以自家公子除了要抱住他之外,还偶尔为他渡几口气。
秋长安从没离白崆夜这么近过,近到靠在他胸前连他的心跳似乎都能听的清清楚楚。那双唇附上他自己的唇时,软软的凉凉的触感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羽化升仙了。
只是这种独自的喜悦没多久就因为头顶飘过去的尸体而再也了不出来了。周围的水温也渐渐高了起来,海盗们杀光了船客,烧了船毁灭了证据。
水下再不能多待,还拖着一个人,白崆夜也撑不了多久了,便顺着尸体的掩护游向了一个荒岛。
海边的小岛,接近傍晚就有些冷了,白崆夜和秋长安全身湿哒哒的,咸涩的海风一吹来,很是有些冷。
包袱在船上早被烧为了灰烬,没有衣服换,若是不尽快将全身烤干,在这不知道要困多少天的无人岛上生了病恐怕就麻烦了。
秋长安又捡了些干柴过来的时候,白崆夜已经生起了一堆火,此时正光着上半身将衣袍晾在搭好的木架子上。
秋长安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的公子忍不住脸红了起了,精瘦的腰,宽阔有力的肩膀,肌理分明,又不显得太过魁梧粗壮,映在微红的火光下,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由于在水底下泡的有些久,假面皮已经有些起皮发皱,上了岸发现是个没人的孤岛后,便将面皮揭了。这是秋长安自八年前见过他一次后,这是八年后第一次再看认认真真看他的面容。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一不生的完美无瑕,那种颠倒众生的魅惑和妖娆,挺拔修长的身姿,出尘的气质,只怕这天地间再没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就连世间的绝色女子也不过尔耳。秋长安咽了咽口水,双颊灼热很是不自在,双手抱着干柴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走过去还是原路返回假装没看见。
白崆夜转过身去时,正好看见了秋长安那一副别扭又窘迫的小模样。斜眉轻蹙,双颊泛红,粉唇嘟起,活脱脱的小包子脸,却也可爱的让他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秋长安听见笑声抬头正对上那双嘴角微挑,满是笑意的眼。突然又想起在水下时柔软冰凉的唇,感觉自己的脸突然就让就像烧着了一般,愈加烫的厉害,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小心的应了声“公子”
白崆夜见秋长安还傻傻的愣在原地,三两步便跨了过去,丢下他手中的柴禾,抬手掐了掐他红的可爱的双颊,握住他的手腕将秋长安拉到了火堆前,替他脱起了湿透的外衫。
“再不脱,你难道是打算死在这荒岛上不成?”
“公子,公子!我自己来!”秋长安惊慌的按住那双莹白修长的双手,紧张望着白崆夜。
“我又不会吃了你,况且还是你这幅稚童模样。”白崆夜有些好笑的看了秋长安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摆弄起从海里捉回来的鱼。
“公子!我已经十六了,住在别院隔壁的陈阿毛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是两个娃娃的爹了!”秋长安站直了身板,目光灼灼,很是不满公子这样说他。
白崆夜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秋长安生着气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了句“少年脾性”后,继续弄起手里的鱼。
秋长安本是江南人,再加上无论吃多少都不怎么长肉,以至于脱掉衣衫时更显得细瘦可怜。白崆夜看着他纤细的腰肢,仿佛自己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折断,再加上那张呆呆愣愣的脸,很容易就让人升起保护的欲望。
秋长安蹲在白崆夜身旁,雪白细腻的肌肤因着火光泛着微微的粉红色,喉头微动,直咽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公子手中正翻考着的鱼。他因为晕船,早将早饭午饭吐了个干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白崆夜看着秋长安的小狗模样,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