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童子愣了,想不出‘他’口中的他是什么样子。问:“他不是人类的样子?”
“现在是了。为了讨那个人类的喜欢,舍弃了原来的样子。”‘他’的神色消沉下来。
“他一定很美。”
“不知道,在人类眼中也许他很迷人,我对人类外貌的美丑不是很确定,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只要是他就好。形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可是他却很喜欢人类这种两条腿的软弱生物。”
“你是因为他才变成人的?”
‘他’没有回答他,伴随黎明的来临,‘他’消失在朝阳中,白童子在旭日下呆立许久。
一味的缅怀过去不能改变任何事,白童子坚定信心,带上人皮面具,拿着自己白色头颅的仿冒品下山。白童子本想将头颅交到官府,单纯的了解被人追杀的事,没想到朝廷因此封他为四品开国伯。他一夜之间从人人喊打怪物变成众人口中的英雄。他有名誉、有地位,也就有了在人世间的立足之地。用这个新的身份他成了万人敬仰的英雄,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他可以被人仰慕,被人尊敬的活着。
白童子想起‘他’给他看的某人的记忆,悟出‘他’是要他以这个人的身份尝试生存下去。凭照被灌输的记忆,白童子回到被他冒充的这个人的老家泸州。原来这个人已经有妻儿,他捡了一个现成的丈夫和爹来做。也好,白童子就用这个名叫袁朗的男人的身份活下去。
重新做人的头几年,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可白童子心中并不满足,他所谓的贤妻孝子并不是真的对他好,他们爱的是那个叫袁朗的男人不是他,而真正的袁朗因他而死,白童子没天真到会认为对他们呵护备至,就可以得到他们的谅解,得到他们的爱,所以白童子选择离开。他不是抛弃袁朗的身份,只是借口出游,用其他的面容,其他的身份去寻找属于他的爱。
白童子全身的肌肤和毛发都变成正常色,他易容起来也比以前方便。可他要验证真实的自己是否被普通人接受就变得困难。复原的泪珍珠只有一颗,他不敢轻易使用,但这没有难倒他,他既然能用易容术变成别人的样子,也可以用易容术把自己变成原来的样子。只要将脸部的肤色和发色还原,一样可以验证人心。
方法很容易找到,可事情的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他并没有刻意说这是他的本来面目,那些人只当他是在装鬼戏弄他们,有的被吓了一跳,有的虽然一笑了之可也不喜欢白色的他。一次两次,令他失望;三次四次令他寒心;五次六次他无法承受打击扭断了对方的脖子。是的,只要讨厌他的人他都会将对方杀死。当他厌倦了这一切时,他疑惑,他反思,他为何要执着?他可以用正常人的样子生存下去,为何还要执着丑陋的自己?白童子不在执着寻求真爱,他回到袁朗的家,他打算用虚伪的不属于他的温情麻醉自己。光阴如梭,时间将他从自欺欺人中拉回现实。他肌肤、眼睛、毛发的颜色是成为正常人,可他的体质没有改变。周围的人都在衰老,只有他依然年轻,他不可能用易容术来改变全身的肌肤。他开始厌倦这样的伪装生活,最终在那个家生活了二十五年后,他选择离开。再次无家可归的白童子陷入迷茫,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个不属于他的家让他又爱又恨,所以在外面漂泊久了,累了,他还会回来看看。但他不能再以袁朗的身份回来,他只有改变身份,成为一代武学怪才鬼谷子收养袁朗的孙子袁青山为徒。这次不同的是他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即做袁青山的师傅也做他的师兄。这样的日子让白童子分散了一些低落的情绪,可最终还是逃不过寂寞的侵蚀。
每年他都会去那个山顶小住一段时间,他忘不了‘他’,现在他更想见到‘他’,可他从没等到过‘他’。心情跌入谷底的白童子,漫无目的的游走,来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他又想起‘他’的话:“你的生命不是无限的,你只不过比普通人活的长一些……我们没有死亡的先例……”
对于人,他的寿命太长了,对于那个‘人’他的寿命又太短。原来他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生物。两边都不肯接受他,他好累,他不想再寻找了。如果他就这样跳进河里,是不是就会了解一切?这是白童子第二次起了轻生的念头。当他放弃寻找,放弃希望时,曙光再一次找上他。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天而将,压断他头顶的树杈,摔到他背上。白童子吓了一跳,他爬起身看清阻止他跳河,砸在他身上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漂亮男孩。他疑惑,看这孩子的穿着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因上山砍柴失足跌下,难道是被人绑票?想他一生善恶两极,也许老天要他临死前再做回善事,让他以好人的身份死去。白童子开始为这孩子疗伤。当男童醒来告诉他自己为何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原因时,白童子惊呆了。
“你是为了求证从高处摔下来是否真的会死而自己跳下来的!”
“事实证明我没有死,只是骨折。”男孩气息虚弱却很得意。
白童子气道:“那是因为你被崖壁上的树挡了一下又摔在我身上才没死。”要不是他精神恍惚没躲开,他早摔在地上一命呜呼。白童子训诫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实验。”
“不去证实怎么知道他是危险的。”
“你爹娘没告诉你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吗?”
“父辈的经验就一定正确吗?”
“这个……至少可以远离危险,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白童子看着躺在地上,身上多处骨折和划伤的孩子奇怪道:“你不痛吗?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痛。可只是受伤的地方,并不会妨碍我思考。”
“你到像个男子汉,很会忍嘛!一个小孩就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跑到这种地方,你父母还真放心。”
“因为没人可解答我的问题,家里人又嫌我问题太多,就自己出来找答案。”
“原来是被家人讨厌,离家出走。”
“不是离家出走,是出来寻找能找到的答案。走着、走着就来到山上,看着下面的深谷临时决定跳下来看看会怎样。”
白童子惊讶,原来不是计划好的,而是临时起意,这种人最危险,不知道何时会做出何事,如果现在不纠正他的思想长大了会做出更离谱的事。白童子说:“到底是个孩子,做事不考虑后果。现在知道跳崖是什么滋味了吧。”
“是的。这让我知道骨折的痛楚,这让我遇见你,不知道下次会有怎样的机遇。”
男孩无心的一句话触动了白童子的心弦,他错愕的看着他。那句:这让我遇见你。叫白童子心中莫名升出暖意。白童子按压心头的悸动,努力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一个小孩子的戏言。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小家伙伤还没好就想照下一次,如果他不是个孩子,他一定认为他是个疯子。白童子说:“你的思想真的很危险。”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他们都说我问题太多,想法古怪。”
“你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是吗?可我的兄弟们从不考虑这些。”
“那些?”
“嗯……”男孩思索下说:“比如日月为何交替?生命为何要从小到老而不是从老到小?为何从高处跳下只能向下落?为何只有女子才能生育?为何不能时光倒转,河水逆流?为何你我年纪轻轻就一定要是满头黑发?为何人不能像猫一样拥有不同的颜色……”
男孩用虚弱的声音说出的话,越来越震撼白童子。
男孩还在说:“我不知道我是为何而生?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别人。大哥哥可曾想过自己为何要出生?为何会与周围的人相遇?你我的生命是否可以解释成是为了今日的相遇出生的……”
白童子的心彻底被震撼,他激动地,入魔般回应男孩,“如果我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是为了彼此而出生的你会接受我吗?”
男孩疑惑的看着他,白童子屏息热切的等待答复。片刻后,男孩笑道:“这是让我报恩吗?因为你救了我?”白童子愣住,男孩喃喃自语:“为何对恩人一定要感激?对仇人一定要怨恨?”
白童子急忙插话:“与恩怨无关,只是你我之间的……之间的……”白童子焦急,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羁绊吗?”
“对。”
“听起来不错。那我就和大哥哥约定我们属于彼此。”
“真的?”承诺来得太快令白童子不敢相信,或者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和一个小孩子做下约定。可转念想想以他一百多岁的年龄是不可能在人类中找到同年龄的人做伴,而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
“大哥哥叫什么?”
男孩的问话拉回白童子的思绪。“这……”白童子犯难,他的本名不能说,其他用过的名字都带有悲伤的回忆。白童子突然想到那个‘人’,‘他’的名字是‘他’最爱的‘人’给起的,于是白童子说:“你来给我起个名字吧。”
“大哥哥……没有名字吗?”男孩越来越气虚。
“你给我起了就有了。”
男孩思索一阵,勉强说:“为……源……如何?”
“魏源?好我以后就叫魏源。那你呢?”
“我……有名字……不需要大哥哥……费神……我叫……王文宇。”
就此,白童子在一时冲动下和幼年的王文宇做了互托生命的约定。而他从那一刻正式抛弃白童子这个名字——其实王文宇那时给他起的名字是为什么的‘为’,源源不绝的‘源’,王文宇是想到他自己有太多疑问才随口说出‘为源’。白童子把‘为’字理解成姓氏的‘魏’,事后王文宇也没解释,魏源两字就沿用至今。
当魏源送王文宇回家后,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竟然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托付终生,对方大概只当这是一个游戏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他曾经养过孩子,就像养小鸟一样,希望从童年和他们建立感情,到他们成人时就不会厌弃他。可他的苦心全部白费,他养大的孩子成了追杀他的一份子。现在他是不是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小孩身上。可明知如此魏源还是放不下王文宇。暗中他多次到王家观察王文宇,慢慢他发现,王文宇确实与一般人不一样。
他不渴求亲人的关爱,也不记恨别人对他的伤害,他对任何事物都很淡然,甚至不为任何生命的生死而动容。随着年龄的增长,王文宇变得很会伪装自己,他学会迎合周围人的气氛,可他骨子里并没有变,能让他感兴趣的只有那些违背常理的事物。这种离经叛道的人,魏源不是没见过,在他的印象中他们的行为都是癫狂的,都是不可理喻的。可王文宇不是这样,他总是谦和对人,让周遭的人察觉不到他的叛逆。
魏源越来越觉得当年一时冲动的决定做对了,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王文宇身上。期盼越深,忌惮也就越重,他不敢轻易揭开面纱。他在等,他要等到王文宇心智彻底成熟,等到他视他为唯一。魏源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培养他和王文宇之间的感情,王文宇的心智是成熟了,可惜他没能让自己成为王文宇生命的主题,反而王文宇成了他生命的主题。真悲哀,他离不开这个人,他迷恋上和他相处时的感觉。他的世界里容不下其他人,他有时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不想再去做什么验证,他愿意为他一辈子都活在伪装下。
他和王文宇之间的羁绊是个秘密,没人知道,所以他们不可能整日呆在一起。王文宇也不是一个黏人的人,独处时魏源会觉得寂寞,每到这时他都会想到那个美丽而哀伤的生物。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寻到自己的幸福。‘他’在白童子心中是特别的,与王文宇对他的意义截然不同。有时白童子觉得自己三心二意,他有了王文宇还惦念着‘他’。为什么呢?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面对‘他’时他没有任何秘密,不需要担心什么。而面对王文宇时,他的过去始终是个隐患。魏源经常为此彷徨,直到有一天他去探望袁青山的时,发现一向不以貌取人的袁青山竟因自己丑陋的外貌而绝望。原来袁青山是因为痴迷逍遥王而发疯。世人都称赞逍遥王美貌绝伦,魏源原本不以为然,可连袁青山都为之倾倒,这勾起魏源对逍遥王的主意。他恍然想起‘他’说过‘他’唯一的同族作为人类应该很迷人。世人传颂逍遥王不仅英俊还武功盖世,魏源猜测逍遥王会不会是‘他’的同伴?为了解开心中疑惑魏源决定上京,临行前魏源去向王文宇道别,这时他离开王文宇已经大半年,王文宇的娘在这期间因迷恋逍遥王抑郁而终。魏源是看不出王文宇有何悲伤,可死了亲人魏源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陪在王文宇身边。他上京的事暂时被耽搁下来。
在确认王文宇真的没事后,魏源来到长安。大街上他遇到了那个万众瞩目的王爷,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这个人会是‘他’的同类吗?为了摸清逍遥王的底,先要引起他的主意。魏源易容成游走郎中,在茶馆中打着为王爷看病的名号偷偷下毒。他的毒对王爷没能起作用,还被王爷识破他的易容术。魏源觉得有门,可不敢轻易直言询问,而且他想见‘他’,他只有呆在有可能是‘他’同类的王爷身边才会有机会。等待期间魏源又不断试探,这位王爷的能力的确超出常人,可行为处事叫他不敢恭维。他觉得能叫那个‘人’迷恋的人不该是这种毫无理性、天真、孩子气、任性、妄自尊大的白痴类型。魏源有时在想逍遥王不会像他一样只是比一般人强大些、长的好看些的普通人吧?他该留下继续等待、继续观察还是回到王文宇身边?就在魏源陷入矛盾时,王文宇全家迁至京城,魏源不比为两头奔波的事而烦恼,他从逗留变成定居。之后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让他担忧。
王文宇的身世被突厥内奸相上,想利用他协助他们铲除逍遥王,而王文宇本人也很乐意参与这场游戏。安逸的生活在不被人察觉的状态下变得凶险。魏源知道王文宇会帮助魏笑天只是觉得有趣,只是想知道向敌人伸出援手,向亲人亮出利刃会是什么样子。他很担心王文宇是在玩火自焚,可当他听到王文宇说:“这里的事了解的那天我就自由了。”
魏源恍然明白王文宇的意思,他是在做他曾经做过的事,自己抹杀自己的存在,如果一切顺利王文宇将会用新的身份自由自在的生活。魏源不喜欢王乔他们,如果这次能让王家灭亡,那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住王文宇,他就可以带他离开,想到这些魏源尽自己所能去帮助王文宇。
菩云寺那夜,他主动要求代替王文宇去。当他看到平日趾高气昂总对王文宇冷嘲热讽的王文浩时,他将对王家所有的积怨都发泄出来。杀死王文浩只是个开始,他要让王家的人都不得好死。就在他陷入杀戮的快感时,王府中竟与皇帝巧遇,虽然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变了,可他认定这个皇帝就是那个‘人’。原来他们一直都生存在同一个地方,他怎么没想到。难道是因为皇帝和王爷是堂兄弟的名分才让他疏忽?这些已经不重要,藏在心底多年的记忆被唤醒。难掩重逢的激动,他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都要和那个‘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