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镜仙眸光冷厉,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可怜?而且可怜得很像。”
恒渊低头笑起来。
两个名震三界的大神此时就像两个疯子一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疯狂大笑起来。
山风凛冽,很快把笑声吹向四面八方。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渐渐停下来。
恒渊和大镜仙盘膝对坐。
恒渊问道:“你到底换不换?”
“换。”
小镜仙的本体和尚羽的元神在空中划过两个弧度,落在对方手里。
恒渊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干坏事吗?”
“我干的不是坏事。”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还打算把你的事业进行到底吗?”
大镜仙道:“不知道。”
“你真诚实。”
“要不要杀了我以绝后患?”
恒渊叹气道:“就算知道你只剩下一半的元神,体内的神力所剩无几,我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放心,在我进行下一个计划之前,我要先完成一件事,这件事也许会耗费我千年万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你大可以高枕无忧。”
“谢谢你给我放假。”
大镜仙低头凝望着镜子的碎片,慢慢地收入怀中,然后站起来,转身往山下走去。
风送来他最后的话,“若能以元补元,尚羽元神还有一线生机。”
恒渊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摇头道:“这样一来,我这个上古大神以后就真的名不符实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半颗元神,幽幽叹了口气。元神分裂之后,除非仍在体内,不然神力很快就会干枯,成为无用的死物,这个真的只能留作纪念。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草堆边上,低头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一株顺眼的紫色小花,然后从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握拳到小花上方,慢慢从手侧漏出细细碎碎成粉末状的魂魄,喃喃道:“既然你不想再见他,我便成全你。这样也好,就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止境地寻找你吧。”
……
清风拂过。
山顶只剩下三个躺着的人。
阿宝醒过来的时候,印玄正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柔风吹过,身体慵懒得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他仰头,静静地看着印玄恢复了白皙的面容。
呼神唤鬼盘古令上的咒文已经化作金色锁链缠缚大镜仙,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上。
阿宝伸出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里面强劲有力的跳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长生丹……”一出口,声音有些变调,又沙哑又虚弱。
“回到身体里了。”印玄的声音还是老样子。
阿宝有点嫉妒,又有点骄傲。祖师爷果然在任何时候都这么完美无瑕!
“大人!”四喜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你没事吧?”
阿宝慢慢地挪动脑袋,看着他,半晌笑道:“每次被你问没事的时候,我其实都没什么事,这样想想,能听到你的问候也是件挺幸运的事。”
“大人,你终于感受到我的价值了!”四喜感动地握着他的手。
阿宝抽出来,“我的手是给祖师爷握的。”
四喜擦了擦眼角像水龙头一样刹不住的眼泪道:“我也没多久能握了,大人,你就让我多握一会儿吧。”
“为什么?”
四喜道:“大人,这是个悲痛的消息,我想等你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再告诉你,省的你撑不住。”
阿宝沉吟道:“你得了什么绝症吗?”
四喜道:“我是鬼啊。”
“那就是作奸犯科要被抓去地狱了?”
“不是作奸犯科,是被录取为鬼差了。”四喜道。
阿宝吃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被大镜仙捉去之后,我收到了地府寄来的录取。”四喜羞涩地对手指道,“我之前也没想到然会被录取呢,我只是抱着买彩票的心态投的。”
阿宝道:“所以,我以后要用召唤术才能见你了?”
四喜道:“大人,你每次召唤之前,多准备点冥纸,我听说下面消费挺高的。有好差事多介绍我一点。”
“……”阿宝疲倦地打了个哈欠道,“你从哪里看出我现在身体好一点儿了?”
“呃,一如既往的八卦精神?”
“……师弟呢?”
四喜道:“师弟大人躺在那边。已经醒了,正在闭目养神,要是大人觉得好一些,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那就好,再躺一会儿。”阿宝闭上眼睛,两秒钟之后猛然张开,焦急道,“大镜仙呢?!我们刚刚不是在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吗?”
四喜对他漫长的神经回路无语,“大人,你没坚持到三百回合就晕过去了。”
“我是问后来!”
“后来来了一群天兵天将,把他带走了。”
“天兵天将?真的假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阿宝道,“我全程躲得很好。”
阿宝狐疑地看着他,“天兵天将长什么样?”
四喜认真地比划起来。
阿宝听了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道:“真的被带走了?”
四喜用力地点点头。
“这太不科学了!我们之前拼死拼活都没看到他们出场,为什么一下子又突然冒出来了?”
“可能因为大结局了吧?”
“……”阿宝喃喃道,“我怎么总觉得下一秒钟大镜仙又会狞笑着从哪里钻出来呢?”
四喜道:“我们可以写信给天庭,让他们判得重一点。无期徒刑什么的。”
“这种怎么也得判个死刑吧?”阿宝抱怨了一会儿,发现印玄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对话,疑惑地转头看去,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四喜小声道:“祖师爷醒来就一直看着大人,已经看了快两个小时了。”
阿宝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还枕着印玄的腿,正要起来,就被四喜嘘了一下。四喜道:“祖师爷大人要抱着大人才能睡得安稳吧。”
阿宝看着印玄眼睛底下淡淡疲惫痕迹,心里那根名为爱情弦被拨得震天响,像装了马达一样无法停止。
“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他发誓般地呢喃着。
印玄搭在他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
——正文完——
番外一
一觉醒来,尚羽没有了,大镜仙没有了,阴谋没有了,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危机感也没有了,可是后遗症还是有的。
尸帅尸将虽然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但是每一个月排泄一次煞气的问题很头痛。煞气不会污染自然环境,可对人的灵魂会产生负面影响,如果不妥善处理的话,很容易造成三宗六派生意兴隆的局面——对此,还是有赞同党的,不过被臧海灵用眼神解决了。
臧海灵,一个差点被主角遗忘又在主角下山时从阴沟里捡起来的人。
依照他本人描述,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后,山崩地裂,天摇地动,他被震得晕眩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卡在阴沟里起不来,直到阿宝他们把他捞起来。
阿宝曾经好奇地问:“要是我们下山没走那条路呢?”
臧海灵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说到做鬼,这是让阿宝头痛的另一件事了。尚羽见了上帝,或者是天帝,同花顺身上的诅咒消失了,恢复了他动不动流泪的活泼生活,每天闹着要出去玩要出去吃要出去看电影。阿宝忍无可忍之下,终于以一顿火锅的价钱卖给了邱景云。
从此之后,邱景云就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和以前鞍前马后的殷勤不可同日而语。
为此,阿宝忧郁地打了个电话给邱景云,“我有种被过河拆桥的错觉。”
“用无懈可击了吗?”
“啊?”
“那就是被拆了。”
“……”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一般不是应该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手心冒汗面红耳赤一番之后失声痛哭抱头鼠窜悔不当初跪地求饶的吗?不这样的话,哪有他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戏份?
身为师兄,阿宝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好好地纠正师弟歪掉的三观。
又到了下次排泄煞气的日子——为了阿宝每月都来的煞气,印玄联络成功入职的四喜建立了一条从人界通向地府的通道,每逢十五,邱景云和阿宝就乖乖地去通道路口排泄,将煞气送入地府。
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邱景云站在通道入口的外面,手里拎着两大袋零食,爱怜地看着同花顺抓着爆米花胡吃海塞的模样。
阿宝走到他身边,虔诚地问道:“他这样看上去真的很有美感吗?”
邱景云看了眼随后下车的印玄道:“你觉得印玄前辈看到你排泄的样子会觉得很有美感吗?”
阿宝道:“师弟,你以前没有这么犀利。”
邱景云温柔地笑道:“心情好。”
“……我突然希望你的心情不要每天都这么好。”
“你可以写一封求情信去天庭,让他们释放大镜仙,这样大家心情都不好了。”
阿宝皱了皱眉道:“你真的相信是天兵天将带走了大镜仙?”
邱景云道:“不知道,不过他消失了。”
对这件事离奇结尾的事件阿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越想越不安心。他转头看印玄,“祖师爷,你真的没看到天兵天将吗?”
“知道他不会出现就好。”印玄摸摸他的头。
大战后,他休养许久,但气色始终不能恢复如初,头发发泽也不再是阿宝初见时那般银亮夺目,可是……人变得温柔好多。阿宝窃喜。强迫他背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过,当然,他的记忆力突飞猛进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进去吧。”印玄轻拍他的肩膀。
阿宝这才发现邱景云已经进去了,只留下同花顺一边吃爆米花一边不停地看着通道入口,眼中闪烁着忠诚目光就像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祖师爷会不会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阿宝期待地看着印玄。
印玄摸摸他的脑袋,“不要耽误时间。”神情就像……在摸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
阿宝走进通道。
通道里面的情景究竟怎么样,印玄和同花顺都没有看到,只能靠里面传出来的对话想象。
“师弟,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的!”
“师兄你悠着点儿。”
“看我一柱擎天!”
“真细。”
“可是长啊!”
“还好吧,看我的。”
“……师弟,一个月不见,你又粗了。”
“谢谢师兄称赞。”
外面。
印玄:“……”
同花顺咀嚼咀嚼,“好吃。”
回程一路,印玄出奇的沉默。
虽然他平时的话也不多,可是分量锐减到今天这样还是很少见的。阿宝看着印玄的侧脸,努力思考着原因,难道是更年期,按照外貌来说,来得早了点,可是从年龄说,已经算晚熟了。为了安慰更年期的印玄——这是他用三秒钟猜测两秒钟思考一秒钟肯定的结果,他决定晚上加菜。
印玄一如既往吃得不多,倒是曹煜和三元在两张有滋有味符的帮助下,吃了不少。他们的关系虽然始终无法恢复如前,但是作为印玄和阿宝仅有的鬼使,相处的还算不错。
曹煜本来很讨厌做家务,家务一概外包给家政公司,但有次家政公司人手不够三元来凑之后,家政公司四个字就成了历史尘埃。曾经抱怨家务最多的鬼成为做家务最勤快的鬼,就是质量不高。三元在曹煜帮了几次倒忙之后,忍无可忍地做起家政总指挥,两人的关系模式也从相顾无言式调整为周瑜黄盖式。
用阿宝的话形容就是,其乐融融。
……
那是形容曹煜和三元。
他和祖师爷现在的气氛,十分微妙。
印玄对着电脑处理公司事务。老鬼走后,公司大半事务都交给了曹煜,不过曹煜本身还兼管曹氏以及家里内务,所以印玄也会分担一部分。
阿宝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里偷偷地检讨自己今天有没有犯错。
好像……没有……吧?
阿宝十分没有信心地回忆着。说起来上个月的今天祖师爷好像也不太高兴,但那时候他祖师爷身体还没好利索,他以为是累了的关系。
一双胳膊从他的背后和膝盖窝下穿过,将他抱起。
“处理好啦?”阿宝抬手搂住印玄的胳膊,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印玄没说话,径自抱他回卧室。
室内很暗,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大多数的月光,只剩下一片深灰。这是阿宝拉上的,月光是他能量之源,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能吃太多,吃多拉多。
印玄将他放在床上,并没有马上离开,下半身压着他,许久未动。
虽然这么压着不但不难受,还很舒服,但是气氛太诡异了。阿宝轻声确认道:“祖师爷?”
“……嗯。”迟缓的回答。
阿宝道:“你不会是分花镜吧?”
印玄道:“分花镜被封印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黄色。”
“真的?”
“嗯。”
“……我不记得了。”
印玄慢慢地低下头,嘴唇落在阿宝的嘴唇上方。
阿宝抓住他印玄的肩膀,努力抬头,想把嘴唇送上去。
印玄如他所愿地低了低头,轻轻地吻住他。
阿宝享受般地吻着。
粘稠的水声吮吸中,室内的温度渐高。
阿宝的手掌顺着印玄的后背慢慢地往下摸,道腰处猛然停住。印玄的手掌已经伸到他的屁股上,并且有拉着裤子顺势下滑的趋势……
“等,唔,等等……”阿宝气喘吁吁地推开他。
印玄听下来。
好想看看祖师爷这时候眼睛的样子啊。阿宝意乱情迷地想。
“怎么了?”印玄的声音比平时暗哑一些,残留着几许未消退的热情。
“我,我还没洗澡……”不是的,他下午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洗过了。
虽然房间里黑的连这样面对面都很难看清楚对方的五官,但阿宝还是知道印玄正盯着他,赤裸裸地注视,甚至还含了点儿审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量移到了边上。
“睡吧。”黑暗里传来一声温柔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普通的下午,普通的咖啡店。
一个青年鬼鬼祟祟地缩在角落里,脱了鞋子,盘膝坐着上方,对着大腿上的手提电脑小声道:“师父,快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