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一头埋进单文轩怀里。单文轩满意地收紧手臂，吻吻少年的脑袋瓜，闭上了眼睛。
考试的两天半过的特别快，纪筱菡已经和家里打了招呼说明天就回去，这会子正在房间指挥肖恩整理要带走的行李。莫言也打了电话给父母，说已经考完试，买了票就要回家了。
单文轩给莫言买的衣物自然是不能穿回去的，即使莫言父母不知道什么牌子，但是一看质量就知道不是莫言这个和家里说做兼职赚了生活费的普通大学生买的起的。单文轩翻出当初莫言初到北京时带的大麻布袋子，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摊在床上一件件整理，放进王婶特地去跳蚤市场淘的廉价大箱子。
离别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是昨天我送你去考试，在学校外面一家小商店买的羊毛衫和围巾，均码，应该能穿，也都不贵。我看到很多大学生都在买，你就说是你做兼职赚的钱给爸妈买的礼物，知道么？”单文轩将两个普通的小商店的礼品袋放进箱子里说道，又皱了皱眉：“那么一小爿店，挤那么多人，你们学校人也够多的……”
莫言听着单文轩淡淡的语气，脑海里浮现出单文轩皱着眉西装笔挺地挤在一群人中间选围巾和羊毛衫，和普通大学生一样拎着着自己选好的东西挤在柜台结账的样子，不禁湿了眼角……
单文轩见莫言神情沮丧，只当是少年舍不得自己，于是将箱子拉链拉上，提起来放到墙角立着，走到莫言身边坐下：“小傻瓜，才二十天，大不了你想我想得要命的时候就打我电话，我立刻飞到你身边去呗~”
莫言见单文轩又耍嘴皮，不禁笑骂：“想你才有鬼了！”
单文轩见莫言破涕为笑，伸手搂过少年肩膀，道：“火车直达你们县里，你爸爸妈妈到时肯定也会去车站接你。我明天送你到西站上车，虽然是软卧车厢，自己也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莫言点头。
“手机还是带回去，不让家里发现就好了。想我了就偷偷发条信息给我，有条件就打电话，知道吗？”
少年听话的再点头。
……
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嘱咐，一个人安静耐心地聆听。
列车员来茶座室通知可以上车了，单文轩站起身拖了箱子牵着莫言上车。找了车厢床位，刚刚放好箱子列车便要开了。
单文轩捏捏少年的手掌，在额头印下一个轻吻便转身下了车。
火车终于“况且况且”地开动了，单文轩看着远去的列车，目光深远……
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第三十四章
摁了门铃，苏管家的声音仍然和小时候听到的一样，低沉的像钝了斧子伐木时的声响。
“你好，请问您是哪位？”
“苏伯，是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声线陡升，掩不住的惊喜：“少爷？是少爷？！”
单文轩来不及答话，大门的锁“啪嗒”开了，单文轩推开铁门往里走，什么都没有变，如果不算院子里那棵梨树又大了的话。
不远处，一抹灰色身影急匆匆快步走了过来，单文轩迎上去郑重地叫了一声——苏伯！
被唤苏伯的男子发色灰白，若不是面上皱纹透露了年纪，单凭看那笔直的腰背和矫健的步伐，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了。
苏伯拍拍单文轩的肩膀，道：“好小子，身子板还不错。不知道当年我教你那点功夫还记得几成！”浑厚有力的声音里掩不住喜悦之情。
回忆里那个教自己骑马打架，告诉自己，男子汉输什么都不能输气魄的苏伯与眼前这个渐显老态的人重叠起来，单文轩眼眶有些湿润，用力抱了抱老人道：“怎么能忘！”
苏伯“哈哈”笑了两声，道：“在国外净学了这些洋鬼子礼仪回来，动不动就抱啊亲的，你苏伯我可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了我！哈哈~来来来，进屋说话，可巧昨儿个首长也从外国回来了，这会子正在书房练字呢！”
单文轩脚步微不可见的顿了顿，嘴角抿了抿。苏伯叹了一口气，道：“父子两哪来的隔夜仇，首长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你也是太倔了些，一声不吭说走就走，和首长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首长真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他怎么会让人时刻注意你的消息呢？”
单文轩没说话，随苏伯进了屋。
苏伯一进门便招呼站在客厅的佣人：“小李，去楼上告诉首长，就说少爷回来了。”
小李得令便要往楼上走，单文轩叫住他，转头向苏伯道：“还是我上去吧……”
苏伯高兴地“诶”了一声，只当单文轩终于觉悟回来看自己老爹，领了单文轩便往楼上走。
苏伯轻轻敲了敲门，唤了声“首长”，记忆里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进来。”
苏伯拧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踩的木地板咚咚响。
单文轩跟着走进去，看着眼前身着唐装，正握着毛笔写字的人，有些百感交集。印象里，最深的也是这间书房，这张桌子。每次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看练字任务有没有完成，自己捧着写了字的宣纸，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挨训。倒不曾想，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见面，竟然又是在这里。原来，不仅苏伯会老，他也会老啊~单文轩看着眼前人头顶丛生的白发想着，内心不禁有些触动。
俯首写字的人没有抬头，继续着未完的笔画道：“阿威，这几年没见你碰着什么事这么激动了……”
苏伯“嘿嘿”笑了两声，道：“首长，是少爷！少爷他回来看您啦！”
握着的笔一顿，留下一笔深深的墨印。
握笔的人终于抬起头来，眼里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望向单文轩冷哼一声：“哼，你这臭小子回来做什么？！”
单文轩从一开始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皱了皱眉，道：“我也不想回来，可是听说你帮我与纪家定了亲，我只能回来一趟和你讲清楚。你若是想要与纪家搞好关系，便另寻一个儿子去娶纪家女儿！我是不可能和纪筱菡订婚的！”
单继涛当下将手中的毛笔重重拍在桌上，墨汁将刚刚没有写完的“糊涂”二字染开来，“混帐！你这是和自己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单文轩冷笑一声：“呵，单继涛，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便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
单继涛正欲站起身发火，一个清冷的女声便传了进来：“继涛，昨天医生还说了你血压高不能动气！这会子又是要做什么？！”
单文轩眼角一跳，一抹高挑的身影便从身边晃了过去。
“坐下，喝了药先。”女人将瓷碗递给单继涛，单继涛接过去，却是真的坐下了。
女人穿了一件素色长袖高领旗袍，头发一丝不乱的盘在脑后，苏伯躬了躬身，唤：“夫人。”
女人点了点头，望向单文轩：“你爸昨天晚上还在念叨你和筱菡的婚事，你今日便真回来了，不愧是两父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单文轩浓眉皱的更紧了，视线跳过女人，对单继涛说：“今天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件事，纪筱菡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想要一辈子的人，用不着你来管！当然，更轮不到其他某些人来管！”
女人脸色未变，单继涛却“嘭”的将手中的碗重重扣在了书桌上，褐色的药液也不免洒了少许出来，“怎么和你万姨说话的？！她好歹是你的……”
单继涛话没讲完单文轩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只是你的私人助理！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替我煮过几次饭开过几次家长会我便要叫她妈不成？你自己不顾脸面将她一步步从一个私人帮佣提拔到高级私人助理，人前人后做了什么我不管！但是请你不要侮辱了我的亲生母亲！”
万晚萍俯身替单继涛擦溅到手上的液体，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来。
单继涛重重拍了一掌桌子，吼道：“你给我出去！！”
单文轩冷笑一声：“我自然是要走的，我今天来，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最好不要对外宣布我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婚事！否则到时难看的可不会是我！”
说完，单文轩转身便要走，苏伯赶紧上前拉住单文轩的手臂想要劝阻。单继涛气极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威！你让他走！不要留他！单文轩我今天和你讲清楚，与纪家姑娘的婚事谈不成也没关系，你若是和那毛头小子玩玩个新鲜我也不管你，可是你若是当真想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那时断断不可能的！你不要脸，我单继涛还丢不起那个人！！”
单文轩脚步一顿，没有起伏的声音传进屋内所有人的耳内——
我倒不知道你当初不顾旁人闲言碎语将她领进家门后还知道脸面这东西是什么……
说完，抬腿便走，一只碗“啪”的砸碎在单文轩刚刚离开的门边。
苏伯赶紧打了招呼说出去叫人来收拾，顺便去追单文轩。
万晚萍扶着喘着粗气的单继涛重新坐下，道：“文轩只是在气头上，怎么着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和你这个亲爹闹矛盾啊！”
单继涛一听，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这么多年来怎么对你我都知道，难为你还替他说话……如果……”
万晚萍眼神一凝，笑道：“你先休息一下，苏伯怎么还没把人喊上了……我去看看。”
单继涛看着万晚萍走出去的背影，喃喃出声：“如果……婉儿还在，就好了……”没有看到正在往外走的身影倏地一僵……
苏伯在大门口终于赶上单文轩，气喘吁吁：“首长这些年来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你也不要这么惹他生气。他真的很关心你，你上了哪些杂志报纸他都让我一一剪下来贴好收好……你们两个人呐……哎……就是太像了，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单文轩没想到当初那么不赞成自己经商的单继涛竟然还做了这种事，不禁也有些动容，拍拍苏伯的手臂：“苏伯，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也……多看着点他……”
苏伯听了笑开来，“你若当着首长也能说出这种话，便好咯~”
单文轩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打了招呼便上车走了。
二楼的窗口，一个袅娜的身影悄悄匿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乘务员来车厢换卡提醒终点站就快到了，莫言从床上坐起来，看看时间才早上不到七点，于是给单文轩发了条短信——单大哥，就快到站了。平安，勿念。
谁知单文轩的电话随后就到了。
“快到了么？比时刻表晚了二十分钟啊好像。”单文轩的声音带着丝丝鼻音，应该还在床上。
“恩，刚刚有人来换了卡。单大哥你再休息一会儿吧，爸爸妈妈会来接我，你不要担心。”
单文轩又交待了两句，莫言挂了电话将手机调了静音放进箱子底层收好。终于到站了，莫言拖着箱子随人流往外走，耳边是熟悉的乡音，莫言只觉得心安。
远远便听到妈妈的声音：“言言！言言！”，莫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妈妈站在人群里一边挥着手一边逆着人潮往莫言的位置走，爸爸跟在后面微微张着手臂似乎是护住身前的人，望向莫言的眼里也是满满的喜悦。
莫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不一会儿便与父母相遇。
莫妈妈一把抱住半年未见的儿子，眼眶湿润一时说不出话来。莫爸爸顺手接过莫言手中的拖箱，拍拍妻子的肩膀道：“小言回来是高兴事啊！瞧你，一大早就兴奋地拉着我出门在这外面站了大半钟头，这会子有什么好哭的？先回家，我们回家再说，这站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怪好意思嘛！”
莫妈妈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嗔道：“这么久都没见过言言了我开心不成啊？”莫爸爸抬手拭去妻子眼角的泪水，陪笑着哄：“成成成~”莫言见父母这情形不禁也咧了嘴，一家三口喜笑颜开地往站外走去。
从县里回村要先坐中巴车再转私人三轮摩托车，班车这时不挤，三人选了后排的连座，莫爸莫妈坐在两侧，莫言坐中间。
莫爸爸拎了拎手中的箱子，道：“这箱子倒是比我们家那袋子方便，就是这玩意儿不结实啊！一拉就断一样。”说着上下试了试手提处的伸缩拉杆。
莫妈妈拍了一下莫爸爸的手背，责怪道：“小心你粗手粗脚的将箱子搞坏了！”
莫言笑着回答：“做兼职赚了一点点钱，在学校小市场买的，图个便宜方便，质量肯定就不好了。幸好每年也就提两次，自己注意点也不用换嘛！”
莫妈妈听着，摸摸莫言身上的旧棉袄，心酸道：“工作辛不辛苦？瞧着小脸都瘦了（单文轩：小言这能叫瘦了吗？！白里透红，还有点双下巴呢！），这身衣服也穿了好几年了，这下半年你爸赚了些，还了你表姑父的那一千块钱，下学期你去学校生活费也可以充裕些。我前两天趁着赶集给你买了一身新衣服，回去咱试试，过年那天给换上。”
莫言拍拍妈妈的手背，安慰道：“一点都不辛苦呢，就是给人家拣拣错别字啊什么的，拿回寝室做完了找时间送回去就可以了。也不耽误学习呢！”……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站，乘了三轮车在村口下了。进村的路上，碰到好些乡邻，逢着就打招呼：“呀，莫婶子你家莫言从北京读完书回来过年啦？”
莫妈妈一脸喜气：“是啊是啊，这不刚从县里接回来呢！”
……
回到家，莫言将羊毛衫围巾拿出来递给父母，用的便是单文轩教的说辞。
这次，连莫爸爸也湿了眼睛，莫妈妈嗔怪：“瞧你这孩子！你在外面本就要花钱，找帮工赚了点钱就多吃点好的！还给我们俩买什么东西……衣服我和你爸又不是没得穿，这围巾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也不时兴，真是……”
莫言只得憨憨笑着不说话，莫妈妈说了两句便忙着去厨房宰鸡做饭。
莫爸爸点了一根烟，冲莫妈妈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妈呀，就是嘴上喜欢说说，赶明天保准穿着你买的衣服围巾什么的去和村里那些姑子婶子炫耀呢~”
莫言听了，也随着莫爸爸哈哈笑起来。
饭桌上，莫妈妈不停给莫言夹菜，又一只鸡腿夹过来，莫言赶紧捂住碗：“妈，真吃不下了我……再吃这碗里饭都吃不完了！”
莫妈妈才不听，掰开莫言的手将鸡腿放进碗里：“瞧你瘦的那模样，在外面爸妈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到家了难道还不应该多吃点嘛？”
莫言撇嘴看向莫爸爸，莫爸挥挥筷子，道：“你可别看我，我就是想吃你妈也不给我吃啊！哈哈~”
莫妈飞给莫爸一个白眼，莫爸赶紧咳嗽一声接着说：“家里那几只鸡你妈天天辛辛苦苦伺候着，就等着今天你回来让你补补，赶紧吃了！都大男人了还磨磨唧唧~”
吃着饭，听妈妈寒碜爸爸这些日子来的糗事，说村里谁谁谁家的母猪一窝养了八只小猪崽，听说翠花怀上王二狗小孩了前几天才办了结婚酒等等……一家人其乐融融，莫言笑的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