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这位洛岛主或许并不是鲛人,只是因缘际会,与鲛人族交好罢了,”姬肆雅笑了笑,如是作答。
另一间房中,轻纱笼着硕大的夜明珠,一室的光亮,朦朦胧胧,恍如仙境。
陌寻欢坐在炕上,伸手细细地抚摸着那件雪白的斗篷,开口赞道:“这斗篷不仅材质难得,而且做工精细。特别是这种绣法,几百年前就失传了,能够找来懂得这种刺绣的人,想必也是十分不容易。如此看来,这件斗篷可谓是价值连城了!”
“你很喜欢?”说话的声音仍是那般又轻又淡,洛倾城就坐在陌寻欢边上隔了一个人的位置,肩膀上趴着的黑貂睡得正酣。
“那是自然,这斗篷即使放在皇宫大内也是上等珍品了,怎会不喜欢?当然,与岛主这身鲛绡制的衣裳,自然是比不得的。”
“那斗篷送你,”洛倾城随口说道,伸手挠了挠肩膀上的黑貂,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我身上穿着的不会给你。”
陌寻欢正要感慨他的大方,一听到那句补充,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他双手奉还斗篷,苦笑道:“洛岛主,请一定要相信,本少绝无觊觎你身上着装的意思,包括这件斗篷。”
“你说喜欢的。”洛倾城并未接回斗篷,而是诧异地歪了歪脑袋,银黑色的眸子闪烁着诧异之色。
“确实喜欢,但喜欢,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得到手,”陌寻欢耐心解释,“况且,比起别的来,本少还是更喜欢美人。”
洛倾城闻言,眨了眨眼睛,问道:“美人很好吗?”随手将用不到的貂皮斗篷收入海螺戒指里。
“那是自然的,美人的好处,真要说起来,本少就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一定能说完啊!”陌寻欢抚掌笑道,“最直观地来说,这血玉指环之所以还在洛岛主的手上,正因为洛岛主就是美人。对于美人,世人总是多了一分包容,就连苍墨阁下也不能例外。”
“所以,这个指环就是我的了!”这是洛倾城从话里得出来的意思。
“这个……”陌寻欢很有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什么不好提,偏偏举这个例子?
“少爷,再不歇息,天就要亮了。”门外忽然传来阿二的小声提醒。
肩膀上的雪球一觉睡醒过来,正打着瞌睡的哈欠,翻了个身接着投入梦乡。洛倾城看看黑貂又看看他,道:“你要歇息,就像雪球这样?”
“本少的歇息与雪球的睡眠是不能混为一谈的。”陌寻欢艰难地开口。
“不一样吗?”洛倾城好奇道。
“当然不一样,人与畜生不同,畜生想睡觉了,随处可以安歇。而人嘛,除非迫不得已,要有合适的地方,就像这样一个房间,还要有一张舒服的软塌,就像这个炕,虽不甚合意,但也聊胜于无。啊,最重要的,当然是没有外人的叨扰,这样才能安心的就寝。洛岛主可明白了?”陌寻欢侃侃而谈,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兴致高昂起来,道,“洛岛主若是想歇息了,大可留在这里。”
11.沉尸泪眼
“可以吗?”漂亮的眼睛闪了闪,眸底的银黑变得浅了些。
“当然可以。”陌寻欢一口答应道。
“那,我就在这里歇息了,”洛倾城边说着扒拉下肩膀上的黑貂,搁在枕头边上,看看一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的陌寻欢,接着吐出一句话,“你该走了。”
“洛岛主此话何解?”陌寻欢一脸笑意凝滞在嘴角。
“是你让我在这里歇息的,也是你说歇息的时候,没有外人的叨扰才能安心的就寝,你是外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洛倾城一脸的无辜。
刚到卯时,天色将明未明。
洛倾城和衣躺着,无数次地将雪球从睡梦中折腾醒来,仍是觉得百无聊赖。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外人带来……”外头传来轻微的女声,带着斥责的意味。洛倾城的耳朵动了动,一个翻身贴靠上墙壁,光明正大地听起了墙角。
“……那也是看族长先带了人进来……”回应的声音是糟老头的,听来颇为气愤。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这里的事儿……否则……”女子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否则,否则又能如何?族长,放手吧……”糟老头的声音显得语重心长起来。
“放手,怎么放手?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女子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顿在了那里,话锋一转,打起了招呼,“阁下起得真早。”
“彼此彼此,卓玛族长。”来者正是黎苍墨,轻末、旧音随侍在他身后。
“阁下初来净土,觉得此地如何?”
“大漠仙境,名副其实。”
“谢阁下赞赏,若是阁下有兴致,不妨去泪眼湖边观赏日出,相信不会教阁下失望,卓玛先失陪了。”卓玛点了点头,如此建议道。
“卓玛族长请留步,我家主上还有一事相询。”旧音出声阻止。
“阁下有事,但说无妨。”卓玛停下脚步。
“主上有事需与祭司大人详谈,如若方便的话,烦请族长请祭司大人出来一见。”轻末接口道。
“我族祭司前些时候外出游历,尚未回到族中,阁下来得不凑巧了。”卓玛回绝道。
“这是本座的遗憾,族长请便。”黎苍墨微一点头。
“告辞。”卓玛说罢,转身离开。一旁的糟老头也跟着走人了。
“主上,据闻解忧族祭司终身不会离开部落,卓玛族长的话显然另有隐情。”轻末郑重禀告。
“主上,看来这净土还真是谜团重重呢!”旧音低笑。
“有谜团,方能不虚此行!走吧,既然这位卓玛族长特意提起了泪眼湖的日出,不去看上一看,岂非拂了人家的好意?”黎苍墨挥了挥袖摆,朝着泪眼湖的方向走去。
卯时三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块光彩夺目的玛瑙玉盘自云层中缓缓升起,吹散了四周冰凉的雾气,霞光浸染,瑰丽无比。泪眼湖如同一双清澈的眼,将这一轮朝阳深深地映在了眼底,这般的热烈,又是这般的悲壮,染红的湖面恰似滴出的血泪,叫见者动容。
洛倾城半趴在泪眼湖边,身子前倾,大半的发丝都浸在湖水之中,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搅乱了平静的湖水,散开的涟漪斑驳了朝阳的影子。
“洛岛主起得倒早。”黎苍墨看着湖边犹如孩童般玩水的人,不由出声打起了招呼。
“彼此彼此,苍墨阁下。”洛倾城扭头看看正观赏日出的一主二仆,信口接话。
“想来洛岛主也是初次看到这泪眼湖的日出,觉得如何?”
洛倾城歪着脑袋,道:
“大漠仙境,名副其实。”
“轻末哥哥,我怎么听着这话儿挺耳熟的?”旧音蹙眉。
“这是三刻钟之前,主上与卓玛族长的对话。”轻末咳了一声,一张正经的脸孔刻意板得更加严肃,俨然有破功的征兆。
“倒是本座大意了,原来那会儿还站了个听墙角的,竟未察觉。”黎苍墨哈哈大笑,走近几步,在洛倾城旁边蹲下身。昨晚在月光下看不分明,现下看来,这人的眼睛并不是澄净的墨色,而是比墨色浅上那么一分的银黑,显得更加神秘深邃。
不知何时,泪眼湖中的鱼都聚集到了这一片儿的湖底,有一些浮上浅水区,于洛倾城浸在水中的发丝间游弋,更甚者竟在他的手指间穿梭而过。
“这泪眼湖里的鱼儿倒是大胆!”黎苍墨看着有趣,也将手掌放入水中,却吓得鱼儿全部逃窜开去。
“它们不喜欢你。”洛倾城微蹙着眉,看向黎苍墨,似在责怪他将鱼儿全吓走了,而他眸中的银黑色又浅上了那么几分,变成了纯粹的银色。
原来他瞳孔的颜色,竟会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变幻么?黎苍墨思忖片刻,随即毫不介怀道:“呵,它们喜不喜欢又有何妨?不过一道盘中餐而已。”
边说着,他轻笑着收回手掌。旧音正要上前递上巾帕,洛倾城顺手拈起了袖摆,将他掌心的水渍拭去。鲛绡入水不濡,入尘不染,擦拭过水渍的袖摆依旧光洁如新。
黎苍墨因为这个动作怔愣许久,正想说些什么,洛倾城一指竖在唇边,摆出噤声的姿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泪眼湖的中央,倒影着红霞的水面之上,居然堆积着累累的白骨,顺着湖水沉沉浮浮,宛如溺水的行人正在挣扎。然而下一刻,朝阳完全升至空中,湖泊的中心水波平静,刚刚一瞬的画面,仿佛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奇怪的地方。”洛倾城口中再次吐出这么一句话,随后,他站起身来,沾湿的头发在披到身后的同时,居然全部干了。
“洛岛主还请留步。”黎苍墨唤住正欲离开的洛倾城。
“有事?”洛倾城回过头来。
“若是戴够了,血玉指环是不是该归还本座了?”
“指环不是归我了吗?”洛倾城瞪大双眼看着他,“那个陌三少明明就是这样说的。”
“洛岛主弄错了吧?指环是我们主上的东西,三少怎么能够决定它的归属?”旧音如是说道。
“真弄不懂你们!”洛倾城嘀咕了一句,转身跑开了。
“主上,是否要盯着那位洛岛主?”轻末出声请示。
“不必,”黎苍墨凝视着洛倾城离开的背影,忽又问道,“看清了吗?”指的自然是刚才的异像。
“回禀主上,属下看清了。”轻末、旧音异口同声地答道。
若只有一个人看到湖中的白骨,还能想成是看错了,现下四个人都看到了,那就绝对不是错看。
“主上,待属下下水查探一番。”轻末说着,跳入泪眼湖之中。
日上三竿之时,折腾了一宿的陌寻欢在三个小厮的陪同下,打着哈欠走入了主屋。主屋内不复昨晚的热闹,只林靖翰与花若惜坐在桌边。
花若惜瞧着陌寻欢面色不济,不由诧异道:
“寻欢哥哥,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本少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唉,不提也罢!”陌寻欢凄凄然道,心中不由反思——果然,美人都不是那么好招惹的,越是美貌无双,越是招惹不得。他陌三少纵情欢场太久,反而把这事儿给忘到脑后了!实在惭愧!
“倒是难得听到三哥说这种话,就不知又是哪儿的美人,竟让三哥如此感慨?”林靖翰说着,给陌寻欢斟上杯茶。
“天下第一的美人……”陌寻欢啧啧了两声,恰好看到那一抹白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跟我走!”洛倾城一把拽起陌寻欢的袖子,就要拉着他离开。
“究竟出了何事?”陌寻欢大惊。
“洛岛主有话好说!”林靖翰与花若惜也纷纷劝道。
“这个指环,”洛倾城松开了他的衣袖,指了指手上的血玉指环,“你说的,这个是我的了,那个什么阁下还是想要回去,怎么能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你去和他把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三哥,你真的这么说过?”林靖翰诧异道,“洛岛主自仙客岛而来,不通人情世故倒也罢了,你怎么会……”
“寻欢哥哥,你不会是想讨好洛岛主才这么说的吧?可那毕竟是苍墨阁下的东西……”花若惜也怀疑道。
“本少不过一时失言,一时失言!”陌寻欢难得陷入如此憋屈的境地,抓了抓头发,强调道,“洛岛主,之前你听到的话,就当本少从来没有说过,没有说过。”
听了陌寻欢的话,洛倾城皱了皱眉,怀疑地看向三人。
“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言而无信的吗?”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一道清雅温和的嗓音加入了四人的谈话,浅碧色衣衫的少年公子从内室款步而出,即使手臂上挂着一只黑貂,仍不减他天生的优雅清俊,正是姬肆雅。
“洛岛主,凡事是不能像这般一概而论的。”
“怎么说?”洛倾城看着他,瞳孔的颜色越发明亮起来。
“不知岛主自从到了灏湮大陆,遇到过几个言而无信的人?”姬肆雅浅笑着询问。
“他。”洛倾城立刻伸手指向陌寻欢。
“如果就三少一人对岛主说了不实之言,岛主就认定这里的人都是言而无信之徒,岂不有失公平?至少林少侠,若惜小姐,还有姬某,都未对岛主出尔反尔过。”
12.雪落无声
“你说的对,”洛倾城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目光定格在姬肆雅身上,看着谪仙般的少年温文尔雅的微笑,忽然出声道,“你又笑了,很奇怪。”
“笑,很奇怪吗?”姬肆雅轻声吐出几个字,伸手将下滑着要去扒拉他掌心佛珠的黑貂,拖回到原位。
洛倾城眨了眨眼睛,接着道:“你笑的时候,并没有愉悦的情绪。”
“岛主是怎么得知的?”姬肆雅不动声色地询问。
“感觉,”洛倾城语气如常,“感觉到的。”
恍如谪仙的少年,在这以刹那微微怔愣,望向对方的瞳孔中,那抹翠绿越发的深邃,他轻叹一声,答道:“很多时候,笑容并不代表着愉悦。”
“那代表了什么?”洛倾城不无好奇。
“它可以是愉悦,也可以是悲哀,甚至是愤怒、害怕、怜悯……一个笑容,可以囊括七情。”姬肆雅细数掌心的佛珠,那一颗颗的翠绿珠子如同带着上乘佛法,哪怕躁动的灵魂,也能够被瞬间安抚。
“是吗?”洛倾城的头颅微微低下,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抬了起来,只见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但,你的笑容,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的语气如同月下的湖面般波澜不兴,似乎直白地在诉说真相。
姬肆雅勾起唇角,但笑不语。
片刻之后,林靖翰忽然抱拳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昨日的饭食是叨扰的雅公子,今日便想着由在下做东。暂且告辞,先行准备一番。”
花若惜随同起身离去,作别两人后,三人围着桌子落座。洛倾城单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姬肆雅时不时地逗弄下雪球,倒也自在惬意。
陌寻欢看着两人,本想解释一番,将自己背负上的那言而无信的小人罪名消去,又怕越解释越麻烦,想想便也算了。他自窗外看到,林靖翰与花若惜似往城外的地方去了,不由说道:
“林贤弟果真有心。不过说来倒是奇了,那位卓玛族长既是此地的主人,倒也没想着为我等这些客人准备吃食?”
“卓玛族长之前与姬某说过,怕大漠的饮食不合我等的胃口,就没备下,”姬肆雅出声解释道,“不过如深小姐那边,倒是见她有拿吃食过去。”
“哈,不愧是雪家的人,果然是到了哪里都有人关照。”陌寻欢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