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憋红了脸,花寂就僵僵的坐着抿着嘴不吭声。
花月笑得有些不放心,“家学渊源么。这小子魅力还真是大。连你都能被迷住。”
“才不是。怎么可能。”倔强的反驳,小脸一时间很烫,应该还是很红。
花月吹了一声动静,于是很快一黑一白两个物体便从花月打开的窗子里撞了进来——那是花月养的鸽子,信鸽。黑色的那只乌鸦一般油亮,花月叫它小煤;白的那只雪球一样明净,花月叫它面面。
花月扭头放走了面面,只留下小煤,不怀好意的问道,“你想他了?啧啧,意志力真是不坚定!这才几天?”
轻哼一声,“就是觉得没有见看他不习惯。谁想他了?”还真是别扭。
花月不再作声,写了一个条子绑在了小煤腿上,然后放飞之——“也好,看看你在他心中是什么分量。”
花寂问他那张条子上写了什么,花月掀开一本书,用指甲点点题目。顺着他的葱根状的手指看去,脑子嗡嗡的回响——“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花寂不打算计较救命恩人莫名其妙的杜撰。
九重宫城竟然允许了一只乌鸦一般的信鸽横冲直撞。那人正忙得焦头烂额,险些被一只臭鸽子砸到。
眯了眼解下布条,嘴角竟漾出笑纹,别有深意。
“看来,好像真的只是不能玩玩而已。”
扪心自问那种奇怪的感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修为,原来好像真的从那一刻起,仿佛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真是,中邪了。”继续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唉。可是还有这么多事……”
恢复满血状态的拼命三郎。
那天夜里,连滚带爬的某人进了院子急匆匆的往花寂的屋子里冲。
在屋主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把将他揽进怀里,用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语气确认着——“你想我了?是不是……你喜欢我,对不对?”之后又是一声叹气,“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我好像……”
吸气,呼气,花寂努力平心静气的不理不睬。那人却又得寸进尺。
当然少不了说了很多个对不起检讨自己实在太忙。大度的小孩表示原谅。
不过某人最后相比以往多陪花寂呆了一小会儿才离开。末了听见门外花月一声长长的不知道是为了谁而抒发的叹息。
那种熟悉的陪伴突然消失后的不适应,是习惯,不是爱情。常常把太多的习以为常当作依赖,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有时候过得真是快的不像话。明明觉得才来这里没有多久,五月转眼就到了,那么快,那么短。
花寂的日子逍遥而闲适着。那个人自从收到飞鸽传书以后来这里跑得更加勤快,而花月总是板着脸想一脚把人踢回去,连当事人自己都会受不了。
有的时候会问问他怎么总有时间来这里,不干点什么正经事。那人却嬉皮笑脸,说有什么大事比陪你更重要?
有的时好奇于他怎么不会感觉烦的慌。总是会被捏捏脸回答说只要有你怎么会无聊。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寂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莫非是传说中的日久生情的含义。
五月初五便是端阳节。
永国的讲究不算多,不是文士精打细算的江山,自然是粗狂而简约的民风。五色的丝绳,一坛雄黄酒……
当然对某些闲的流油儿的人来说,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吃粽子……
那时,“璟矞”对花寂温声细气的解释自己真的比较忙,希望他不要介意。
对方大度的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后来等自己真正知道他每次要多么辛苦才能挤出一点时间飞过千重的墙,万隔的街才能来到花间祠,那一瞬间的感情,好像就不仅仅是感动了。
那人在花寂正兴致勃勃地要剥粽子的时候推门进来打断,冷不丁的怪吓人“先别动!”
一惊一乍,粽子差点吓到地上,“怎么了?”
皱皱眉的责怪口吻,“不许吃凉的。”
吐吐舌头表示无语——怎么会呢,刚刚出锅的明明还在冒热气。他看不到么?哪里凉了?
那人不再吭声,顺手拽过来一个凳子,坐在花寂身边,似乎是有心无意的向前蹭蹭,开始剥箬叶。
一旁的花寂眼巴巴地望望他,有一点像小狗。一边啃一边含糊着,还挺大方,“你也吃啊。”
那人抛过来一点邪气的笑,“不。你吃粽子,我?倒是可以——吃你。”
拍掉那只搭在自己身上的有些烫的“爪子”,哼哼一声,继续啃粽子。吃完一只大大的粽子,自感非常辛苦。
花寂正要去擦嘴的时候,一抬头突然正对上那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睛。不过稍稍一愣神的功夫,就觉得嘴唇上滑过一点暖暖的湿润。
“你、你、你……”恼羞成怒,“你在干什么?我、我要喊‘非礼’了……”
那人倒也是一愣,暗暗的好像自责于一时莽撞,不过表情很快转换,反而是一脸委屈,学着他的口吻,“‘非礼’?哪有!你嘴上沾了一粒糯米,我可是好心好意帮你弄下来的。”
花寂无言以对,默默地不作任何反抗,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只是不得不承认此人超强而异于常人的调情天赋,以至于还没有来得及抗争或是厌恶。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任何隔膜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么?
因为花寂当时就没有表现出誓死抗争的反对,这个助纣为虐的举动无疑导致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面,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自理能力——我到底会不会吃东西?怎么总是会沾到脸上?然后再被别人以哪种方式擦掉?极强的适应能力迅速发挥作用,花寂竟然对这种明显的揩油行为表示难以置信的宽容理解和接受。
只是偶尔悄悄发问——自己视他如何?
可这问题,怕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自问。
错过的和学会的东西,都是要珍惜。
第六章:夏天的白发
花寂作为一个比较贪图享受的人来说,非常喜欢初夏时节的阳光,它就像是浓醇不烈的美酒,既充满柔情又不乏深沉的暖醒了一世的春梦。
随着白天越来越长,天气自然也就越来越热。当花寂再也不能以“心静自然凉”来安慰自己从而顺利入眠之后,他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夏天来了,真的来了。
可是,夏天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不久就是处处瓜果香飘,佳木秀而繁荫。
自然无时无刻给予人们轮回,但不重复的享受对乐观给予莫大如幸福的馈赠。在珍惜中学会感恩,因感恩而倍加珍惜。做一个知足的人,真的没什么不好。
夏天的确是热的可以,但是有西瓜吃,有酸梅汤喝也不是不惬意。在一天中花间祠生意还不忙的时候,花寂跑到花月的“闺房”里找他。
非常不巧的是,大白天的花月居然在沐浴!
还没进门就听见水流搅起涌动和浴桶相撞的跌宕起伏的香艳之声,花寂礼貌而小心翼翼地叩门数声后,里面终于传来几嗓慵懒无力半死不活的搭腔:“谁?有事?先等会儿!”
在不解与愤怒中估摸等了几顿饭的工夫,门里面终于金口玉言的发话道:“进来。”
轻轻地推开房门,花月自然早已从浴桶里出来了。衣服基本上也穿好了,依旧是红衣黑发的妖娆到不可方物。刚刚出水的皮肤,柔白间带着淡淡粉嫩。难得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家也保养甚好,竟有吹弹可破的错觉——真是天生丽质后天精心呵护的楷模。
打量一番使花寂稍稍多盯了花月一会儿。花月正要梳头,冷不丁问道:“你有什么事儿?不会就是为了看我洗澡吧。”
“才不是!我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谁要看你洗澡……再说我也是男的……”虽然内心无限怨念,但是花寂还是不作争辩的拿起梳子帮他打理那一头长发,一边问既然夏天天气太热了头发不能散下来,是不是要束起来什么的。
花月点点头意为废话。
花寂又追问说自己未行冠礼的事。
于是花月又教导一通,主题是以自己舒服为主,不要拘泥于陈规——未行冠礼又怎么样?难道要眼睁睁地把自己热死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规矩都是人定的么。
花寂点点头表示受教,继续拔弄着花月那一头光滑如丝绸的长发,突然“啊”了一声。
花月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这边却忧心忡忡的问道:“三爷,贵庚几何?”
花月不太情愿,“哎呀,人家的年纪不要随便问。我想想啊,好像几近不惑。唉,老了,真是老了。”
回答是“哦”的一声,花寂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一使劲,拽下了花月的一根白发。
花月吃痛的哎哟一声:“你,你要干什么?谋杀啦……”
我好心好意的解释说:“三爷,你还好年轻。正值壮年怎么可以有白头发呢?”
花月一边听一边脸色不断变青变黑,最后黯然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头发全白了才好。”
很不能理解这话含义的花寂缩缩脖子,突然花月跌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这头发,黑了很多年了。我已经不认为它还会再白起来。”说着又拈起那根白发,细细的不甚有光泽,“不过,”已经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声音几乎不可闻,“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想你。别生气,我现在只可能比以前更想你呢。唉,拔了就拔了吧,省得你不高兴。再过个几十年,我们,就可以见面了。等着我,等着我……我,从来都不怪你……”
一滴,一行,一片。
清泪滑过蔓延在四十岁的美男子的脸上。
花寂知错而识趣的掩门而去。揣着一肚子满满的疑问,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似乎有些期待着和那人的见面。
花寂决定把对花月的好奇倾吐给他的侄子。
夏天的夜来得越来越晚,暮色点点晕开,渐渐的天空开始分层。黛青灰黑橘红,带着几丝云白,远山风景正好。
今天那人来得比较早。说来也是奇怪而不好意思,两人关系自那日后,进展的突飞猛进得有些诡异。花寂居然变得像是倚门望归的思妇一般。
像以往一样先敲了几下门,却从不等人回答就进来。花寂坐在大大的床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抬眼看看那人算是打了个招呼。
径直走过来的某个人在花寂旁边坐下,拉着他的手指尖,笑问道:“今天不高兴吗?”
先是摇摇头复而点点头。于是那人又笑着继续问怎么了。
花寂将下午惹到的事情叙述一通。末了又补充一句,“为什么他的白头发不可以拔,而别的人还巴不得不长呢?”
那人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花寂以为他不知道。
忽然却又开口说了一段解释。
“我们家族的人和普通的人不一样。据说是先祖修行所致,我们和和普通人相反,年纪越老头发就会越黑。”
花寂尖叫道,“你,你姓花?花璟矞?”
那人很是不悦,“我不姓花。”
花寂转移话题的叫道:“可是三爷还没有四十岁!可是他头发好黑啊。”
那人抿抿嘴,“叔叔?他的头发是一夜间黑尽的。”
“哎?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爱人死了。”
“哦,”花寂的心里酸酸的,后悔不该问那事情,“那你也是这样么?”
“嗯”了一声,“我怎么样?”
花寂撇撇嘴,“没什么。”又问那他们黑了的头发和别的人年轻时的头发有什么区别,那时他回答告诉说,他们头发黑了就不会再变白。而且如果仔仔细细分辨,他们的黑发是带着淡淡的银色调,并不是纯黑。所以看起来有点云纱似的飘飘蒙蒙。
哼哼几声,花寂表示记住了。
那天的对话既不八卦也不俗套,只是安安静静的讨论着那个奇异族部的发色。
当岁月漫过无垠的时光,再见之时的远远对望,彼此用非常非常悲伤的神色致以询问的目光,但结局终究是错过,不会再回来。
未销的雪中,大红的华衣,冬末的风吹起了的一头银纱轻笼似的黑发,就像是在讲一个长到让人忘记的两个人的故事。
然而那天在一起聊着沉重而与己无关的话题,好像还是比较轻松。
末了,那人突然问花寂有没有觉得天气很热,是不是不舒服。
回答说当然。
他问到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避暑,被好啊好啊地应着。
临走前,那人将花寂在怀里揽了一下,和未知的明天,一起离开。
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花月也跟着进了屋子。花月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快要竖起来了——趁机观察,果不其然那是带了淡淡银晕的乌发。咬牙切齿地反问道他会去哪儿。
那人倒也坦率并不含糊:“山郊别苑。”
三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疯了是不是?你要干什么?不许胡闹!”
那人接着缓缓开口:“不会有事的。我不带闲杂人等。那个老家伙也不会知道。其他?更是没有关系的。”
花月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沈下脸指指花寂,“他呢?他怎么办?”
那人挑挑眉毛,“他?他能怎么办?和我一起。”
花月叹了一口气,“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都不知道你是谁,你懂吗?”
花寂在一旁又被晾着了,愤愤不平装模作样的咳嗽一下来提醒二人注意自己的存在,这时那个人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寂寂,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说你说。”
那非常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个要承认错误的小孩子,微微迟疑地问花寂知道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还用说。”这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东西。
艰难的开口,仿佛要耗费斗转星移的力量。而下一句话也成功的将花寂震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说,寂寂对不起。以前没有告诉你。我姓万俟。
万俟璟矞,当今圣上的名字,霸气但有些拗口。
回想当时第一次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两个人不同的颤抖。前者也许是新奇或是欣喜,后者一定是因为震惊和惶恐。
要晕了……
如果不去避暑,是不是还要追究个抗旨不遵?而且,莫非……很不正经的花月,也是个王爷——王爷也有开妓院的怪癖?
花寂的脸色红红白白的转换,不知所措地呆若木鸡。
不想计较是不是被骗,也许自己已经知道那是善意的谎言。好像都必须正视自己的绮念。
万俟璟矞对花寂说过那么多话,无论现在过去和将来,始终都没有自称“朕”字。
那天,他也只是说了很多重复了好多好多句“相信我”,可是既然从来不曾怀疑过什么,便也不需要过多的信任。
即使是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到底是出于什么,花寂似乎始终愿意,并努力相信那个人说的、做的一切。花寂末了低低的对自己说,“好像,就是这样。万俟璟矞,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