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迸发中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在空气里化成了灰,碾作了尘土,消失的一寸不剩。
“你要学会闭嘴。”魔君威严的看着临夜,“早就跟你说过了,有些东西,你看到便你看到,别招摇的满世界都知道。”
那个人化成了粉末,凤行胆战心惊地等着临夜爆发,谁知临夜一点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瞥了一眼那粉末,然后笑起来。
“我马上就会闭嘴了。”临夜柔声道,“只是有些事情,你要让我讲完。”
“一句也不许,闭嘴!”
“你生我们出来干什么。”临夜转过来匆匆道,凤行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是红色的,像是红色的珠宝,异样的很,“有大哥不就够了么,偏要找我们来给他们糟蹋。”
“斑斓山数代平衡,到父皇的手上偏就失衡了。”临夜冷笑,把手按在眼睛上,“纵容大哥对我们百般欺凌糟践,还要让我们心平气和,真是旷古的一个笑话。”
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凤行发现那红越来越厉害了,像是血一样,顿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真的是血,汩汩而下。
“我只愿我什么也看不到。”临夜大笑,“那么肮脏,那么肮脏,让我瞧那么多作甚。”
“临夜!”
魔君大喝,却不管用了,那些血太多了,很快就把临夜清秀的脸染红了。
“我情愿瞎了。”临夜一字一顿地道,“也不愿意再看见你们。”
他的眼眶里果然空荡荡的,那眼珠被他硬生生的掏了出来,可怖而恶心,只是他的脸上却有一抹解脱的笑。
“你们嫌弃人低贱,我还嫌弃你们低贱呢。”临夜哈哈大笑。
“临夜。”临水也大喝,去拉临夜的手,那上面都是血,染得他们俩交错的手都是红的,“临夜你怎么了,不要急,只是魂魄散了,我会帮你收集起来的。”
临水摸着临夜的眼眶,慢慢地道:“不要急,我有办法让他恢复的,你们能在一起的,别急别急。”
魔君却无法容忍他们在一起唧唧歪歪了,皱起眉头,低声道:“为一个人类,把斑斓山搞的乱七八糟的,临水,我容忍你够多了,你要是敢聚魄,我不会饶你的。”
临水抬头去看半空,他的脸上红通通的,什么表情也看不见,但是就是那抬头的瞬间,凤行发现临水的浑身爆满了杀气。
“三哥你不要以为他疼你,你挑战他,他饶你不死。”临夜大笑,“你知道为什么他不敢打下去了吗?其实他也受伤了,不敢跟你打了,却做出这么一副恩赐你的样子!”
“他也到极致了。”他简直疯了,喋喋不休个不停,“三哥,他们把碧火做成了碟药,他们要吃掉碧火,真的,碧火不是普通的龙,他是夔龙,夔龙,最后一只夔龙,我们魔界居然也出了那种轰动三界的生物了!”
“临夜,临夜。”临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捏着那个剪影,“别做傻事,把意识收回来,你在散魄!”
散魄……凤行心里一动,终于懂临夜为什么说马上要闭嘴了,他是在自戕啊。
“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临夜柔声道,不理临水的大叫,手摸索到临水的脸上,两人身上的血汇成了小溪,滴滴落落的,“走吧,这斑斓山就是个魔窟,你如今这般厉害了,就别跟他们瞎搅合了,跟十三去人间,好好的过日子。”
临水抓住临夜的手语气急的要命,再也不是以前的波澜不惊了:“我帮你复活他,临夜你不要急,不要急啊。”
“我累了。”临夜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是个妖怪,他是个人,爱了一场,不管不顾地跟着我,吃了这般多的苦,最后还落的这个下场,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疼了。”
他推开临水,往后退了一大步,半跪在地上,把那杆红缨枪抵在自己的眉心,一寸一寸的戳进去,贯脑而过,大笑着死了。
凤行退后一步,想起临夜跟临水说的:“冬之日夏之夜,我只愿与他长相厮守。”
那么浓烈的爱情,得不到便情愿死。
25 一朝功成万骨枯
“你是故意杀他的。”临水陡然道,从地上拾起长枪,他没有去看慢慢地化成了灰的临夜,声音平静,越是平静,便反而像是愈加危险,“他说的那些东西我们都知道,你 故意的。”
“他跟你感情太好了。”魔君突然感叹,“你舍不得杀他,我只好帮你亲自动手了。”
他从王座上走了下来,漆黑的裙裾逶迤,神色端肃:“我等了一千年,你才上斑斓山,你说你能坐上王座,我便一直等着。”
他俊美的脸上有一丝裂缝,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他果然如临夜所说的,撑不住了:“你终于长大了。”
临水失魂落魄,不理他,魔君看着他,居然满眼怜惜:“无论是你大哥还是你五弟,他们都资质非凡,你二哥还是个半仙,早晚都想着去上三界,也只有你肯待在这斑斓山。”
他微一闭眼,手上拿着一杆白玉长圭:“我们把宝都压在你身上,偏你心慈手软,那般欺凌你,你都不肯过于反击。”
他轻轻叹口气:“我哪里不知道你们都是我儿子,该是好好疼着的。”他把那玉圭拿在手上,上方光华四射,似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云层,落到了玉圭之上,那东西便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像是要跳起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兄弟成群,可是你看,我上位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兄弟。”魔君把那个玉圭扔在他脚下,“你不强大,我如何敢把这魔界交给你。”
“起来。”他威严地呵斥,嘴角黏黏答答的液体,眼睛里却满是鼓励,“今天你长大了,这地方便交给你了,我也放心了。”
临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身的红红紫紫,神色麻木:“爹说,我一定要上斑斓山。”他呆呆的,很是疲倦,“我说不要,我在狼族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别的地方去,他不肯,非说我要上了斑斓山,他才能瞑目。”
魔君柔声道:“他是怎么死的。”
“剜心。”临水擦了一下脸颊,笑了起来,“我不肯上山,他就说给我一个上山的理由,后来我就上来了,我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爹要以死来给我理由杀你,而你又以折腾我为乐。”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原来你们是想培养一个魔君么?我恨的越多,功力便越高,还杀了那么多神魔,想必四方八界都声名狼藉,也确实是适合统摄四方。”
魔君笑的越加温柔了:“我不疼你,你如何能偷学那么多的东西。”
他挥了一下袖子:“如今,你四弟在外,不足为惧,只有你二哥要醒了。”他略微摇了一下头,“他倒是真可惜,多少年难得的将才,性子也比你更适合做这主位,可惜不是我魔界纯血。”
他微笑的时候真好看,拈花而笑,清俊秀雅,彩云飘飘下真是钟灵毓秀,连那只绣着银花的袖子都飘飘的,凤行一下子懂了,为什么临水那么喜欢穿宽大的袖子,这爱好绝对是承袭魔君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君低声道,“杀了老二吧,他如今得罪了上三界,你抽了他那半根仙骨命人送去上面,登位有光,也除一心患。”
凤行心里一动,恍然大悟,魔君真是再下一盘棋,这盘棋如此的精妙,刺激了临水,葬送了临夜,现在又给了临花死的理由。
那日斩魔台上面,魔君便可杀了二公子,却留到现在,怕是就是等着临水亲自斩杀,送上上三界邀功。
真是一盘好棋,他们全部都是棋子,被绕在里面,那些爱恨情仇都是一个浅浅的笑话罢了,连影迹都没有。
临水要杀二公子了,凤行战栗着想,给了这样的理由,临水怕是真的要动手了。
他焦心地想着,却发现临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脚下落着那个万千妖魔追捧的长白玉圭,后者却连看也没看。
“临水。”魔君又唤了一次,声音平静,“你初初及位,要拿点东西慑服四方,杀了老二正好,立个威严。”
“立威。”临水笑了一下,失魂落魄,抓紧了手上的那柄长枪,那枪现在不仅穗子,连箭镞都是红的,红的血,耀眼夺目。
“你真是个软弱的孩子。”魔君淡道,“给你把路铺成这样,你都没有胆子走下去,想当年……”他略有哽咽,“想当年,你爹跟我在一起,是震慑四方的将军,他血统虽低,但是无人能敌,却偏养了你这么个性子软的孩子。”
临水举起了枪,魔君的嘴角微微绽放出了一抹笑,淡的像暖阳,却也确实有那么一份暖意:“这就是了,杀了他以后就是你的天下了,他那么欺负过你,有什么好在乎的。”
临水把枪戳进了魔君的腹部,他动作极快,如流星飒沓,神色淡漠,凤行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把枪刺进魔君的肚子里,且一击及中。
“拿你立威更好。”临水把长枪抽回来,神色还是淡淡的,“杀了魔君,让我上位,岂不是更威风。”
他静立在大风里,明明是占据了上风,却无比的萧瑟:“别挣扎了,临夜刚才把冰晶给我了,它是你的杀招吧。”
他没有撒谎,长枪拔过之后,魔君的腹部就开始结冰,里面像是腐烂了一样,慢慢地往下滴着黑水。
“他拿命给我机会的。”临水说,眼睛血红平静,“那是他们死去时魂魄里的那点东西,他……没有骗我。”
凤行陡然想起来,最后的时候,临夜用了那么激烈的自戕方式,将长枪贯脑而过,将魂魄里的冰晶融进了长枪。
其实魔君是故意给临水杀的吧,凤行想,否则临水哪会如此轻易地得手。
“你们俩感情还真好,我原先想让他背叛你,让你斩杀的,他却不肯上当。”魔君居然没有生气,略有感叹,笑了一下,“我还当你是个软弱的孩子,但还是蛮聪明的。”
他并不忙着杀临水,其实这时候他杀临水都很轻松的,但他只是笑着,像个好父亲:“杀了我确实很好,你坐的更稳当,镇服的臣下也越多。”
临水没有答话,魔君也不在意,笑吟吟的:“你常偷学的地方,我给你准备了许多东西,你还小,多历练几年,将来必比我优秀。碧火确实是夔龙,你吃了他必灵力大涨,他从小就是你耻辱,又不肯认你,别心软。”
“只一件。”他捂住腹部,那些黑水落尽,他的身体也被掏空了,浑身上下就像有万千小虫子在咬噬,慢慢的连脖子都被吃空了,露出血红的腔壁,“你二哥留不得,千万要杀了。”
26 我花开罢百花杀
他跟临夜一样,慢慢地成了灰,只是他的消失比临夜强大多了,天空陡然变了,之后便开始轰隆巨响,似乎整个结界都裂了,轰轰隆隆的。
“别看了。”十三气急败坏地按住凤行的脑袋,“抱紧我。”
轰隆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金坠力下来,耳朵里面疼的要命,十三趴到了他身上,凤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震颤之后大地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身上似乎被浇灌了无数的水,黏黏滑滑的。
“十三?”凤行颤抖着推开身上的身体,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睁眼便被一片雪白惊到了。
结界碎了,他们已经重回斑斓山的土地,视目所及,都是熟悉的景,太星宫的端庄,少易宫的奇诡,飒爽居的大气。
他推开身上鲜血淋漓的十三,发现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斑斓山的天空变成了极其清冽的湛蓝,天空也开始下雪了。
整个大地都成了雪白,被茫茫大雪笼罩的晶莹剔透,一切都变得干净悠闲起来,呼吸的似乎再也不是那股火烧火燎的血腥,而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那只落在花园雪地里的黄乘兽慢慢地变成了人,穿了一身的黑,在雪地之上像个点,不大,却极其耀眼,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的眉眼极其锐利,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光,眼角一朵狭长的白花,华光大绽,正中一颗米粒大的珍珠花蕊盈盈如波,温润地把雪地都照的透亮。
临花醒了,凤行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这个二公子,每次出场都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他看了一会儿,就赶紧去看临水,后者也半跪在雪地里,一张脸上血痕点点,落了白雪,便沟壑纵横,红红白白的。
临花转了一下头,神色茫然,呆呆地看了临水良久,喉咙里才挤出一个沙哑的调子。
“三弟。”
临水似乎有千万无语,最终却只是偏了一下头,化成了一句话:“你醒了。”
临花沉默了一会儿,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却又迅速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拜礼。
“魔君。”
临水笑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牙齿雪白,唇色嫣红,吊诡无比。
“你动手。”他慢慢地说,声音暗哑,似乎嗓子会坏掉了,“我现在没力气了。”
临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似乎没有听见临水的声音,又磕了一个头:“拜见魔君。”
“拿起你的剑。”临水的声音慢慢地变大,转着头执拗地道,“杀了我就行了。”
凤行远远地看着他们,现在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十三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在刚才的爆破里护住了他,现在生死不明。
拖累,他总是在拖累,他想,临夜说的没错,他什么用都没有,最后甚至还需要不喜欢他的十三去救他。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斑斓山银装素裹,视线所及之内都是一片雪白,连之前的那些杀戮痕迹都被掩盖了,干净明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多好,凤行简直想嚎啕大哭,他还是情愿什么都不知道,像之前那五百年那样,跟着临水,缠着临水。
临花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白玉长圭,凤行心里一阵紧张,现在这会儿,只要临花动手,临水必输无疑,于是像以前后悔救临水那样,他开始后悔救临花。
他确实是朝三暮四的人,见不得弱者,可偏偏他自己才是弱者。
他看着下面飘摇的琼雪,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不能动手。”
临花和临水都抬头看他,前者的眼睛里略有困惑,可那困惑如此的浅淡,很快就变成了杀气。
“你……”临花的声音是沙哑的,“让我的花开了?”
他站起来,向临水伸出手,声音却是对着凤行的:“你不爱我,却骗了我的爱之花开了?”
他的手颀长有力,搭在半空中,雪花落在他的手上,絮絮地覆了一层浅白,与他棕色的皮肤相辉映,刺目而突兀。
临水还是半跪在地上,从临夜死后,他似乎就神情不大对头,也就这时候,凤行才发现,其实临水是真的喜欢临夜的。
喜欢到了爆发,会去杀魔君的地步。
他们俩兄弟,他从未见到什么温情,临夜总是在讽刺临水,偶尔还会惹临水暴躁一顿,他们甚至很少正经讲话,可是临夜却没有骗临水。
他记起那天花园下着小雨,临夜搂着临水说他们要做交易,临夜说临水只要帮他,他便帮临水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于是临夜便真的在所不惜了,不在乎他可以变得更好,也不在乎他可以等待长大,更不在乎自己那最好的血统,他就那样,真的把自己奉献上去了,热烈的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也被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