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穸虽然担心林陌，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拖延的时候，和鬼影护着三名人质往外跑。火枪手并不知道外面的状况怎样，在他想来这几个人的功夫都很一般，一定会被其他警卫给阻击的，所以只锁定林陌，把他当成自己的对手。
以火枪手身上火焰的温度，连子弹都能融化，更别说接触到人体会有什么结果了。但是林陌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串脚印，这里的地板应该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按照能融化子弹的高温来说，又怎么会只是留下浅浅的印痕而已？看来包围着火枪手的火焰的温度并不都是那么高的，很可能只是在主要攻击区域才是最高温，其它位置只是作作样子。
思量已定，林陌看了一眼越来越接近的火枪手，他已经可以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好像连汗毛都要烤焦了。林陌的右手搭在腰间的皮带扣上，手指一勾，手腕一扬，一柄雪亮的软剑映着火光振荡出一片艳丽绯色。
此剑乃林家家传的敛滟剑，剑身胜雪寒，才一出鞘，林陌就觉得身边清凉了不少，精神一振。
此时火枪手终于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林陌，嘿的一声，右拳裹着烈焰击向林陌心口。虽然林陌手中有剑，但是火枪手对自己有信心，他这一拳的高温足以融化钢铁，何况是区区一柄软剑。
林陌手腕一振，面前荡出一片绯红剑光，剑光一出，火枪手痛呼一声，缩手后退。低头一看，他的手腕上已多了一道血痕，竟被林陌一招之下割断了手筋。拳头上的火焰顿时黯淡了下去，火苗吞吐了几下，整条手臂上的烈焰都消失了。
火枪手又惊又怒，一时也想不明白林陌的剑怎么不怕他的火。林陌一招得手，没给火枪手喘息的机会，剑光猛然一盛，剑身上的绯红色被寒雪一样的光芒所代替，轻轻一划，轻易撕裂了火枪手身前由火焰构成的盔甲，直抵他的咽喉。
这一剑看似无力，速度也没有多么快，却偏偏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气，硬是将烈焰的灼热都压了下去。
火枪手瞪大了眼睛，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周围的尸体、器具、墙壁都燃烧起来，中心地下二层化作一片火海。而火枪手身上的火焰又在一瞬间黯淡下去，他的喉间随着林陌收剑的动作飙出一线鲜血，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上的火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林陌左右看了一下，发现那个狂化黑人的尸体就在不远处，而叶谲却已踪影不见。
是去找叶谲，还是赶紧离开中心？
林陌略一思忖就下了决定，用剑舞出一片寒光护身体身，冲进了火海。
E17躺在手术台上，头皮翻下来盖住了眼睛，被割开的头颅空空的，大脑已不知去向。她的身体被手术台上安装的钢制固定装置牢牢束缚住，被固定的部位都已磨得血肉模糊。嘴唇都已经被她自己咬烂了，手上指甲翻开皮肉绽裂，指骨因为用力的抓抠而折断……可以想像方才她经历了多么恐怖的痛苦。
而本该在这里的贝朗格和安布勒都已经不见了，可能是因为得知有人侵入而带着E17的大脑离开了。
叶谲站在手术台前，看着E17的尸体，一动不动。
林陌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惨绝人寰的景象，他叫了一声：“叶谲！”
叶谲身子一震，带有几分茫然地扭头看了看林陌，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林陌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比在录像里看到的那个孩子更加清丽如水，眼神却仍是那么痛楚、绝望，让林陌几乎错以为他是刚从当年的悲剧影象里走下来。
“你受伤了？”
叶谲摇摇头：“不要紧，只是刚才受到E17的异能反震，吐了几口血。”他低头看看E17，“如果我早来一会儿……”声音中止在他用力咬住嘴唇的瞬间。
如果他不是先去放出E01扰乱视线，如果他不是去指挥其他异能者抢夺快艇逃走，如果他不是去帮林陌救人质，如果他没有在和E01搏斗的时候浪费了时间，如果他不是在杀了E01后先去破坏了中心研究室的资料和机器，而是在第一时间到E17身边来……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如果他不是先做了那些扰乱的工作，林陌他们不会这么轻松地闯入；如果不是他引开E01，林陌他们救人质的时候可能会耽误更多的时间，遭遇更多的危险；如果他不毁掉那些资料，“地狱”的根基不会因这一次攻击而动摇；而且E17的身体状况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和E17都很清楚，她的生命已经逐渐走到了尽头。最近这几次联网及与林陌的远距离通话，E17都是勉力为之，已将潜力燃烧殆尽，否则贝朗格也不会这么着急动手术。
从E17同意他的计划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活下去的可能。她把所有的生机都用在帮助叶谲完成计划上了，即使在被开颅锯割开头颅的那一刻，她还在控制E01去作乱，而不是设法控制贝朗格让他中止手术。
尽管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作开脱，尽管理智在说这样的牺牲为了完成任务是值得的，可是叶谲仍然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如果他是最先来E17这里，至少，她不用活生生地被摘除大脑，她不必活生生地痛死！
林陌不知道这个死去的姑娘和叶谲是什么关系，但是他看出来叶谲此刻心情激荡，情绪已在失控边缘。“死者已矣……”林陌不太会安慰人，仓促之间也只想出这四个字，可随即想起后面的“生者何堪”并不是抚慰人心的话，也只好闭上了嘴。
叶谲伸出手轻轻把头皮抻开盖上空空的颅腔，沾满血的手指抚摸了一下E17扭曲得可怕的脸庞，轻声道：“她的名字叫萧灵犀。”是萧灵犀，不是E17。
做完这些，叶谲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下来，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吧。”擦过林陌身边走出门去。
林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尸体，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萧灵犀。”
Chapter16 未来
“什么？他是卧底？”正在给烧伤的鬼影上药的凌穸大吃一惊，手下没了轻重，鬼影痛叫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林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正安静地坐在机舱边缘位置的叶谲。刚才从中心出来后，他就照计划将后续工作交给了后援的特种部队，自己带着轩辕小组的人和人质上了飞机返程。等到回到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将人质交给上级领导，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童瞳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在攻击中心电脑的时候他获得了一些资料，刚刚看到叶谲的时候就顺便在电脑里查了一下，知道这个代号E09的少年是“地狱”的精锐杀手小组“狼牙”的一员。可是，这少年的年纪、外表、真实身份，都太让人震惊了。
本来林陌不应该解释太多，但是考虑到叶谲以后就是轩辕的人了，童瞳他们都是同事，而且轩辕的人在隐藏身份的要求上不像国安部的猎手小组那样严格——猎手的人如果被外界知道了真实身份，恐怕就只有退休了，因为他们进行的任务往往都是极为秘密的潜伏、伪装和暗杀等工作。
“没错，叶谲是五年前大老板派到地狱的卧底，这次为了救人才启动的。我们这次任务的情报、计划安排都是由他负责。”林陌说，在国安内部说起凌皓的时候常用“大老板”指代。
五年前？那时这个叫叶谲的少年才多大？童瞳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一旁的黄教授三人对望一眼，也都是十分震惊，同时还有更深的愧疚。黄教授清了清嗓子，道：“E09……不是，小叶，谢谢你救了我们。”
陶卫脱口而出：“要是早知道你是卧底，打死我也不会在你身上做实验！”
在叶谲身上做实验？童瞳吃惊地看看林陌，从头儿的冰山面瘫脸上竟然也读出一丝惊诧。
钱教授解释：“地狱的人在异能者身上做各种实验来研究他们的异能是如何产生的，以及会怎样进化，我们在那些人的强迫下也……那些实验很残忍……”原本她就很同情叶谲，只是原来还想他毕竟是个手上沾满血腥的杀手，那种愧疚感就少了一些。可是现在才知道叶谲是自己人，这一来愧疚感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叶谲抬眼看看或同情或吃惊或内疚的众人，温和地道：“没关系，你们也是迫不得已。”
一离开“地狱”，他身上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就渐渐褪去，像是剥去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外壳，整个人都柔和起来。若不是方才曾亲眼看过他在瑞德岛杀出一条血路，就连林陌都察觉不到被隐藏起来的杀气。
童瞳犹豫了一下，伸手拍拍叶谲的肩膀：“兄弟，我佩服你。”
见叶谲神情疲倦，黄教授止住了还想说什么的陶卫，道：“小叶一定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叶谲依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凌穸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叶你多大了？”
叶谲唇角微扬，苍白的脸庞柔和如水，轻声道：“快十七了。”脑海中浮现的是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妈妈捧着蛋糕的样子，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他又快过生日了呀。
这样年轻！
钱教授用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黄教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
叶谲呼吸平稳，已经睡熟。这些年他的精神时刻都在紧张状态，每天要应付大量体能和技巧的训练，要完成过去从来没有想过的杀人任务，要忍耐洗脑和实验的折磨，可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走在钢丝绳上，下面就是林立的尖刀，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的好好睡一觉了。
雪白的枕套上微乱的黑发散落，长长的睫毛如栖蝶静伏，唇色淡漠的嘴微微张开一条缝，甜美地呼吸着。一只手放在脸旁，像小婴儿似地轻轻握拳，手腕细得不太健康，手腕内侧的血管和青筋都清晰可见。
凌皓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对林陌说：“这孩子太瘦了。他一直这么睡着？”
“是，在飞机上的时候就开始睡，下飞机的时候倒是自己走过来的，可是一躺到床上就再也叫不醒了，已经三天了。医生说是精神过度疲倦，突然一放松就支持不住了，安静地休息几天就会恢复。”
“过去那几年，恐怕他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吧。”凌皓的声音里满含痛惜，当初选择让叶谲去卧底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等于是把一个天真的孩子推入最深的绝境，让他孤立无援面临一次次危险，如果他撑不过去，就是死亡。
可是“地狱”水泼不进的防御让他们束手无策，这个机会来得这样突然，叶谲属于修真世家的出身又那么特别，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觉得或许可以一试。而叶谲无畏的应诺最后打消了他们的犹豫，于是一切只需顺其自然，眼睁睁地看着叶谲被“地狱”带走，直到任务启动。
关于叶谲在“地狱”的经历，他们只能凭借部分资料以及“狼牙”小组的行动进行推测，可这次黄教授等人带回的信息使这种推测变得幼稚可笑。而叶谲在“地狱”里真正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如果他不说，或许将永远无人知晓。
“他一直这么睡，无法吸收营养，对身体不好。可是，”林陌有些无奈，“没有办法给他注射营养剂。”
凌皓惊讶：“为什么？”
林陌犹豫了一下，走近床边，微微俯身，左手轻轻按在叶谲手臂上。突然，叶谲的手臂一缩，手蛇一样灵巧而狠毒地叼上林陌的脉门，另一只一直藏在被子里的手刷地一下挥出，手中的匕首横切林陌咽喉。林陌的头向后一仰，手指在匕首上一弹，同时将被叶谲扣住的那只手挣脱出来，退开两步。
匕首又缩回了被子里，叶谲皱着眉头不安地动弹了一下，但是没有醒。
很多特工都习惯不会睡得太熟，即使是昏迷状态也会保持一分神智的清醒，以便随时可以对外界的危机最快速地做出反应。但叶谲对“入侵者”做出的反应如此迅速狠辣，可见他受到的训练是多么残酷，这些动作已经完全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可是整个过程里他居然一直都没有醒过，可见他有多么疲倦。
“所以，医生也没办法给他做检查。那天要注射营养剂的护士差点被他割断喉咙，幸好当时我在场，不过那个护士的手现在还打着石膏，因为惊吓过度，现在还在休息。”林陌说。
凌皓也无法可想：“那就让他睡吧，别打扰他。我想，该醒的时候，他自然会醒了。”
黄教授三人也来看望过叶谲。据黄教授判断，叶谲不仅是因为长期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才导致昏睡，还因为在中心的时候他经历的那些实验，已经对他的神经系统和生理机能产生了一定的伤害，只不过叶谲的身体素质超越常人，修行的功法可以帮助他调息休养，又有着坚强的意志，这才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异样来。现在这种昏睡可以说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但等叶谲苏醒后，受损的部分也是需要长期的调养才能恢复的。
叶谲足足睡了一个星期才苏醒，一醒过来就立刻接受了体检，注射了些药物来调整紊乱衰弱的生理机能。清醒的他配合度很高，虽然检查非常繁琐，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总是会说“请”、“谢谢”、“麻烦您”、“对不起”，让本来对他有些忌惮的医生护士印象大为改观。
凌皓和林陌再来的时候，叶谲正倚在床头看书，毯子一直盖到腹部，翻着书页的手指修长漂亮，指甲是淡淡的粉色。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将他的黑发渡上薄薄的一层金色，少年标致得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留下的精美画作，令人忍不住要屏息凝神，不想打扰到他。
凌皓没有浪费时间说什么褒奖之辞，那些官样文章在叶谲面前显得太过可笑。他直接把一枚勋章交给了叶谲，又告诉了叶谲现在的情况。
“地狱”作为世界排名前三的雇佣兵团，并不只有瑞德岛一个基地，瑞德岛一役“地狱”损失的主要是关于异能的研究资料，而不是战斗实力。他们不可能对华夏宣战，但却通过种种渠道得知了叶谲是内应，所以已经对叶谲下了终生追杀令。
只不过“地狱”的成员大多是西方人，来华夏执行任务的话外形太过显眼，所以凌皓推测他们很可能会派主要由东方人组成的“鹰爪”小组来暗杀叶谲。鹰爪的实际战斗力并不比狼牙差，只是人数很少，在佣兵界不像狼牙那么出名。
不过，如果叶谲正式加入轩辕，那自然会有国家力量来保护他。况且等叶谲回到叶氏，叶氏也不可能任由那些“鹰爪”对自家孩子下手。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加入轩辕。”没想到叶谲却这样回答。
凌皓和林陌都是一怔，对望一眼，又不解地看着叶谲。
叶谲低声道：“叶氏有祖训，其中第一条就是戒滥杀。凡是叶氏子弟不许滥杀无辜，否则会视罪行轻重或逐出家门，或终生禁闭，或处死。”
凌皓皱了皱眉，叶谲在“地狱”能成为“狼牙”的一员，手上当然不可能清白。换句话说，干他们这行的，也没几个人能说自己绝对没伤害过无辜者，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可以牺牲的不仅仅只有自己。“你那是迫不得已，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那么做。你不要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想叶家也会理解的。”
叶谲淡淡一笑：“杀了就是杀了，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
凌皓叹道：“别说傻话了，你为国家牺牲，虽然不能得到公开的表彰，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