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车祸时,我在金融业行业做过那么就,深谙谈判技巧,大医生跟我的嘴巴相比,丝毫占不到上风。
“明知故问。你也知道我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追过来。”
他不动声色,面色波澜不惊,“恕我愚钝。”
“我追了你一路,你还没发现我在追你?”我扬起声调,但是压低了嗓音,“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的手顿住,“不好意思,小弟弟,我是男人。”
“男人又怎么样,我对你一见钟情,和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前一世一场车祸就能夺走我的健康,这一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今天错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遇,让他知道我心意的时间,我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竟然笑起来,“玩笑不是这样开的,不要随随便便和一个同性告白,尤其是当你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
“你讨厌我?”我瘪瘪嘴,虽然心里暗自鄙薄自己装嫩行为。长时间瞪大眼睛的结果是眼眶会湿润,睫毛会濡湿,苏如春通晓这个道理却断不会向这个方向联想,于是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清楚的看见他的神情有一丝动容。
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我若是讨厌你,就不会和你坐在这里。我叫苏如春,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的名片。”他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推过来。
这是个很尊重的姿态,“我叫韩若。韩若的韩,韩若的若。”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能把手伸出来吗?”
他有点疑惑,但是还是依言把那双记忆中印象无比深刻的手。我握住他的手,感觉他微微一震,在他的手心异常认真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从高考之后,我签名一向是龙飞凤舞,现在这样一笔一笔的写自己的名字,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在他干燥温暖的手心划着,心中痒痒的,觉得情动。
有点坏心的用指尖轻轻撩拨他的手心,我这人最重公平,他让我心中痒痒,我让他手心痒痒。他似乎介意我如此得寸进尺,挣脱了我的手。
我才不让,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几下,有点像小孩子撒娇,“你会记住我,嗯?”
刻意模仿小孩子的结果是连我自己都被这声“嗯”整的有点麻。
大概是没有遇见我这样彪悍的追求者,他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不浓不淡的漂亮美貌微微皱起来,寒星一样的眸子凉凉的。偏偏我喝了咖啡反倒会脑袋沉沉的毛病犯了,连带着腿也有点软。
不过老实人发起火来才可怕,更何况是苏如春这样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并不那么好欺负的老实人,我见好就收:“那个,非典时期我们晚上要查寝,我要先回去翻墙了。你别忘了我的名字啊!还有等着我,电话的话手术会不方便,我给你发短信,你忙的话不回也没关系,我先走啦!”
一大串话说得我口水都干了,不管怎么样,新生的第一天就和他重逢,已经是最好的一个开始了。
05.底线
晚间回到寝室思索“追苏”大计,接到母亲的电话。
“宝娃,你今天好么?有没有喝板蓝根?同学有没有出事的?吃晚饭了吗?”
噼里啪啦一大顿,从来不知道我那少女天性的母亲说话速度可以上脱口秀节目。
然而视线向下,我清楚的看见自己鼻翼鼓动,一滴泪掉在米色桌子上,圆圆的一颗。
以前我总是嫌弃母亲叫我“宝娃”这样一个名字,尤其是她当着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同事朋友都这么叫的时候,恨不得把这两个字驱逐出中国文字大家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的母亲,活生生的母亲,疼我爱我宠我将我当成骄傲的母亲,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舍弃父亲,也不要让母亲遭遇前世不幸。
“晚上和大头一起吃了很多,有好好带口罩,板蓝根太甜喝得我嗓子不太舒服,今天就没有喝。我们楼剩下的人都很健康,体温都在37度以下。”我耐心回答。
母亲倒惊奇了,“宝娃,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绪不好吧?”
妈。敢情我情绪不好才会这么耐心?
“妈,我很好。我很想你。”
母亲明显因为我的一句话感动当场,我以前是不会和她说这样的肉麻话的。
她一直尽心尽力为我,和父亲没有感情了为了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仍旧艰难维持婚姻,甚至在父亲没有工作那段时间,母亲是家里的唯一的经济支柱。后来又扛起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
她是太爱我,或是隐隐看出端倪,才会和迟成针锋相对吧。
“妈,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一笔教育基金?”
母亲一直存着一笔钱,本来打算送我出国留学用,后来我选择留在北京,就变成了我和迟成的房款。
“是啊,我每年都存一笔钱进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动。那是留给你念书娶媳妇的。”
“妈,你帮我把那笔钱全部用来买云南白药的股票吧。”
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家庭炒股到头来都是损失,而云南白药属于在中国股市中罕有的十几年来价格成百倍增长的股票。
追求爱情也需要资金,让金钱穿越时空规避通货膨胀本来就是我的专业。
“全部用来买股票?宝娃你不是最讨厌炒股了吗?”
“我是讨厌父亲谈起炒股时的投机心理。妈妈,你相信我的判断。”我不说这句话也知道,无论
我说什么,妈妈都会支持我。
“好的,我明天就去开户。可是只能用我的名字。”
“拜托!”我大叫,“你是我妈,你和我还分什么家?”
“对了,妈,我们家的那两套房子不如改写我的名字吧?听说遗产税还要上扬呢?”家变之前,
家里的财政大权还是母亲说的算,写我的名字,万一父亲真的出什么事情,我至少能帮母亲守住不动产。
若是父亲,绝不会同意。
然而听筒那边母亲却说:“我的宝娃就是想得远,我马上去办。”母亲虽然毕业的大学不如父亲出名,然而交际手段办事能力都要远在父亲之上。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母子,都可以做对方的底线。
我握着手机,看着翻盖上小屏幕边镶的钻石一闪一闪,当初买的时候其实母亲就是打算买给我的吧,否则她不会弃自己偏爱的珍珠白不顾选择这个银棕色。
忽然觉得安心。
十点半上床睡觉,对习惯每天6个小时和最后半年一睡就睡24小时的我来说,天方夜谭一样神奇。
醒来时,一片神清气爽。
人的心境真的是会因为身体和环境的改变而不同的,二十二岁的身体蕴含着朝气蓬勃的力量,大学简单清新的环境让气质更加干净。
大头在六人寝室去除桌子的窄小空间横冲直撞,人字拖鞋准确无误地踩上我的白色匡威帆布鞋。
oh,my god!
我跳起来,怒吼,“大头,你好狠的心肠!”
大头咬牙,“你小子昨天看见美人就重色轻友莫名其妙把我扔在食堂,还好意思说我。”
“我雪白的鞋子!你明知道刷鞋的痛苦!从东区食堂到东风六楼只有200米,难道你会迷路不成?”
大头抱着漱口杯在我面前上下打量,一手挥舞着一只新牙刷,直看到我内心发毛以为自己重生这种在大头的世界中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呗他看出来了,大头才猛地一叹:“我就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我打开柜门对着镜子拍爽肤水,幸好我大学时代就开始使用我一直中意的契尔氏,虽说不过是皮相而已,可是如果不好好打扮,不就太没做gay的自觉了吗?
虽然我自认不是gay,也接受不了苏如春以外的男人。
大头嘿嘿一笑,“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韩若,你发情了。”
我一脚踹开他,“你才发情,你们全家都发情!”
谁知道大头都走到门口了,又这回来,“呀,恼羞成怒了。”
“滚!”我吼他。
眼前四四方方的镜子中的自己,细长眼睛,眼尾上挑,目光明亮,飞扬的眉毛,小麦色的肌肤,一颗青春痘都没有,几乎看不见毛孔。唇边的笑容绝不作伪,整齐的牙齿闪闪发光。
套上牛仔裤,格子衬衫。宽肩翘臀长腿,我审视自己的肌理,心里颇为满意。只要不脱衣服,就不会被发现我没有腹肌的这个事实。
抬头,还是二十二岁的轻快动人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遇见了苏如春,我才真正算回到了二十二岁。
06.医生是上帝唯一的手
对于一个用了十年拼音的人来说,笔划输入法真的是个大挑战。
一个字一个字敲过去,“如春,在忙?”
等了一会儿,短信声传来,“现在没事,在急诊值班。”
我想起上一世他曾经疲惫地靠着我的身体睡了二十分钟。
疲劳是绝对的,当初在普华永道做审计的时候每天只能睡4小时。
反倒是孤零零只剩自己的办公室比较难以容忍。
犹豫了一下,发过去,“男人为什么要长乳头?”
就在我以为此条信息石沉大海,不会有回复的时候,那边传来短信。
“是要从医学角度,生物学角度,美学角度解答这个问题?”
我在黑暗里哑然失笑。这个苏如春,这个苏如春,怎么能撩拨我到这个地步?
光是想一想他微微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就真的不争气的像大头说的那样,春心明媚了。
“现在方便吗?我需要语音咨询。”我的手指头在磨砂小键盘上滑动,一手的汗。
更重要的是,想要听听他的声音。
片刻后他回复:“嗯。”
我把脑袋伸出窗口,从四楼看下去也没什么风景,心怦怦的跳,话筒里传来接通的声音,我清了下嗓子,“喂?”
“韩若?”
我笑,“你果然记住我的名字了。”
“不是某人强烈要求的么?韩若的韩,韩若的若。”或许是因为不用见面,他的语气也比当面时跳脱。
“如春,男人为什么要长乳头?”
“从美学角度来说,男人的胸膛宽阔,没有乳头点缀的话会比较单调乏味。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按照达尔文的说法,乳头在自然选择中虽然没有明显的作用,也没有害处,所以得到了保留。至于从医学角度……”
虽然如春的声音很好听,我还是打断他接下来能写成一篇说明文的语句,“原来我好不容易想到的原因连备选答案都不算。”
“嗯?”
我拖长语调,“我还以为是用来调情的。”
“原来优等生也会如此色情。”我听见他若有若无哼了两声。
“如春,你怎么知道我是优等生,你不会打听过我吧?”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用在无聊上。”
我化身打不死的小强,“你都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就和我一起喝咖啡通电话,不怕我是不良学生社会盲流?”
他沉默许久,耳朵清楚地分辨出杂音和他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确信那天是第一次见到你,却有一种认识了很久放在心里很久的感觉,所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大概就是如此感觉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本来就是你心心念念9年的故人啊。
“如春,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当外科医生?”
“高中时代就觉得,只有拿手术刀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医生。”
“做手术好玩吗?”
他悠悠道:“没有医生会觉得手术好玩。但是我不否认,一个成功的手术是对于医生来说就好像艺术品一样,会给你带来满足感和使命感。”
我接着道:“所以你选择神经外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可能也考虑过心外科。因为你想要做最精密最细致的艺术品。所以你宁愿选择开颅手术或者心脏瓣膜手术这样的关乎艺术品灵魂的技术,我说的对吗?”
“没错,这是我的幸福来源之一。”
我对这个答案异常满意,想当年我没有考上协和医学院还好一顿遗憾,以后把苏如春娶回家,不也算圆了我一个梦?
我挂上电话窜回寝室,大头损我,“还说不是女朋友,我给你打电话不见得你愿意大晚上在外面喂蚊子。”
我才不管他,穿上鞋就走。大头在后面喊:“喂,大晚上你去哪里?”
我回头喊了一声,“会情人!”
我是真的心血来潮突然很想见到他。
找到苏如春的值班室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医院永远是灯光明亮无所遁形,我倚在门边看着他的一截侧影,目光胶住了一样,再也无法离开。
凌晨,这个男人的态度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样子,说实话,从小到大帅哥美女我看的多了去,也曾经把那些可能引为“竞争对手”的人拿来与自己比较。
他没有带口罩,微微低着头,脖颈的弧度修长矜贵,或许是因为长期的职业病,总觉得他身边笼罩着某种亲近中带着点疏离的气场。
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强大专注,他抬起头,看见我的时候寒星一样的眸子亮了一下,或许是我被日光灯闪花眼的错觉,然后就蹙紧了眉头。
“半夜三更你跑到医院干什么?”
他的脸堪比冰块,不过我不怕他。
“我要看急诊。”
他怒极反笑,“急诊?大半夜还能活蹦乱跳的人看什么急诊?”
我冲到他面前,他似乎被我吓了一下,下意识的脑袋后倾,我们的脸只相隔几寸。
发现他眼尾的最后一根睫毛弧度明显和别的不同,卷翘的特别可爱。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相思病。我想你了,想到病入膏肓。”
厚黑学宝典告诉我,这世上最伟大的厚黑学在于不要脸。
我立志豁出去把这条金科玉律发挥到极致。
“你发什么疯,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没有时间陪你胡闹。如果想要找乐子,后海三里屯世贸天阶会馆任君挑选。”
“我不想找乐子,我是真的想你。”我吹着那根挠的我心痒痒的睫毛,低声道。
满意的看到因为我轻轻的一口气那小钩子一样的睫毛颤了一下。
我耳朵都要轰鸣了。
大概因为长期的习惯和良好的修养才让他没有把我从他身边打开而不是轻轻推开。他喘了口气,“韩若,你现在立刻离开医院,否则我叫保安了。”
被他打出去我可以自我安慰打是情骂是爱,被保安打出去可真就囧大了。
“韩若,管好你脐下三寸的孽根,不要到处发情。而且不要就这样往医院跑,医院有很多病原体和传染源。”
我愣了,感觉这样的刻薄话里竟然有让我感动到心酸的关心。
我笑,“不怕,你是大医生啊。”
“医生不是上帝。”
我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这是一个静默的倾听的姿态。
果然,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样,因为我这个爆炸性的不确定因素,因为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和夜的静默的对比,因为孤独的寂寞,他慢慢的用很静的声音说,“这世上有很多病查不出病因,很多病没有医治的方法,很多我们不在意的症状会被忽视,很多病几十年来没有有效的医治方法,而人们还在不停地通过制造没有作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而赢利。医生不是上帝,医者可能会不自医,医生想要救的人也可能会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