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力推开我,眯起眼睛,“你还笑?”说着就要来拧我的耳朵。
最后我们抱成一团,在星空下,在晚风里。
苏如春这个人,不说则已,说一不二。结果我真的当晚就打包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加洗漱用品搬去了苏如春家,当然,我睡客房,他睡主卧。彼此抚慰,却终究没有到最后一步。
周五下午如春让我去医院等他,然后一起去找他学弟看我的牙齿。
办公室里的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医生,看起来都40岁左右,男的微微谢顶,女的明显看出来为了遮掩白发而进行过焗油。
不过我知道,这两个人的既然能坐在这里,那么随便google一下就能找到一串儿的知名期刊发表的论文,协和的医生大部分都临床的同时做研究,挂号排号等着他们看病的人不计其数,大头有一次在协和挂了一个号,用了4个小时,还是一个月后的普通号,不知道专家号要何年何月。
算起来我还是走了特别通道才能坐在这里,竟然涌现出几分骄傲的心理。
苏如春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两个实习生,面色严肃,看见我的时候,笑眯眯的问,“等了很久?”
他眼圈下有薄薄的一层孔雀蓝,脸色有几分疲惫的黄,一身的消毒水味,但是目若寒星,神采奕奕,心情颇好的样子。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应该是有手术。
“没有,我刚到不久,刚做完手术?”
“嗯,侧颅底手术,很成功,刚刚病人家属千恩万谢的,不枉我在手术台边上的显微镜站了5个多小时。”
苏如春后面跟着的一个长发的实习生,“苏医生今天特别帅,侧颅底一直是手术禁区,难度高风险大,我们都看得手抖,苏医生却不慌不忙。”
苏如春看她一眼,“赵枚,我让你查的资料查好了吗?我在等你的报告。”
那个叫赵枚的女孩子朝我吐了吐舌头,平淡无奇的脸展现出几分青春的可爱。
我朝她友善一笑。
赵枚凑到苏如春身边,说悄悄话的姿势,我却听得分明,“苏医生,你哪里认识的这么大的一个帅哥,不给我介绍一下?”
苏如春看她一眼,淡淡的说:“韩若,我表弟,在R大念大四。”
赵枚叽叽喳喳,“哟,R大的高材生啊,我还以为R大文科生多不会盛产帅哥,看来越是普遍流传的道理越容易举出反例。我学妹在万圣节舞会的时候和你们学校的一个帅哥还激情拥吻春风一度,啧啧,那真是轰动全场。”
我笑容不变,心里起了个激灵,“我们学校倒是不常有万圣节舞会,是两年前那次?你是B大医学院的?”
赵枚瞪大眼睛,“没错,你也参加啦?那天那个男生带着半张面具我没看见脸,不过我那个学妹说是个细长眼睛丹凤眼的尤物,就像你这样的。”
“不好意思,时间过得太久,我想不起来了。”我彬彬有礼,对被晾在一旁的苏如春道:“如春,时间不早了,你忙完了么?我们能不能撤?”
赵枚打着哈哈告退,苏如春换了衣服,和我一起到停车场。
他的声音分不出喜怒,“你露了个脸,我带的实习生就被你迷住了。”
“哪有?”我懒懒的靠在座位上闭眼,“她看上的明明是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她眼睛总是往你那面瞥。”
“她是我的实习生,对我自有敬畏。刚刚临出门的时候赵枚还拉着我说,你架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的样子,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
我刚拿着苏如春车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听见这句话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一口喷出来,拍拍胸口,我笑道:“黑色眼镜还不够低调?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带粉色镜框的。”
他无奈摇摇头。但是一路上再没和我说一句话。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上辈子,大学时代玩的比较疯,B大医学院女生少男生多,我们学校男生少女生多,那年万圣节的时候恰好有个晚会,我被大头一撺掇,真的打扮一番和他一起去了。我小时候,我妈就经常拉着我一起跳华尔兹,大一开学的时候为了在新生舞会上跳舞还特地跟我们宿舍的舞蹈特长生学了半个月,那天晚上气氛很high,我没想到B大医学院那样的地方也有那么会玩的女生,最后就变成了全场围着一个大圈圈着我们跳。外面的人喊着接吻接吻的时候,我跳得正high,低头看她的两片嘴唇圆润又没有涂什么唇彩,就真的吻下去了,而且还是个法式热吻。晚上我打车送她回学院路和在附近酒店住一晚,她选择了后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自然而然就睡到一起了。
我恍惚记得那个女生叫苏灵灵,是B大医学院护理系的,特别玩的开,人又开朗会打扮,姿色也过得去,彼此挺能玩的到一起。那一夜之后我们还一起出来过几次,都是玩的很happy,做得很尽兴。又不要求做我女朋友,没有丝毫压力,坦白说我心里对这个女孩子评分一直很正面。
算一算,我和苏灵灵此时应该是渐行渐远的阶段,若是没有赵枚在如春面前引起怀疑的这几句话,我大概也不会想起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很多时候,时间可以在感官里面无限的延长,我说:“那个实习生刚刚说的那个人,可能是我。”
“嗯,我知道。”他居然说得特别平缓。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车忽然停了,我都能听见轮胎滑过地面的摩擦声,和苏如春开车时的稳妥丝毫不搭。
还没等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已经覆过来,唇如冰,舌如火。苏如春的温柔是骨子里的,即使彼此之间唇舌缠绕耳鬓厮磨的时候再怎么热情如火,依旧潜意识的照顾着对方。
可是这个吻太凶悍,我只能感觉他的舌头一点一点从深入,被迫张大的嘴,几乎到达喉咙的舌尖。
空气逐渐稀薄,没有任何给予,只有忘情的占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吻才宣告结束细长的带着薄茧和消毒水味道的手指从耳后慢慢滑下来,直到我引以为傲的锁骨,手指轻轻叩击锁骨的声音,经过骨传导,更加分明。
“对不起。”最终,他看着我的眼睛,吐出的却是这样的三个字。
他自嘲一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伽罗华甘心用二十岁的全部勇气去决斗,最后中枪而死。普希金为了维护妻子的尊严,可以甘心赴一场必死的决斗。无他,只不过是遇见了,逃不掉。眼睛里又揉不进一颗沙子,没有办法,只能把沙子拿出去,或者失去性命。我知道那些事已经是过去,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对不起。”
我说,“没有对不起,不是谁的错,只不过没有早点相遇的缘分。”
不是谁的错,上辈子,他遇见我的时候,我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后来又是别人的丈夫。上一辈子,当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可是那时已经没有了能够让我说出爱的健康身体。
这一辈子,我遇见他的时候,没有那么晚,可是也没有那么早。我背负着前世留下的太过五彩斑斓的过去,面对着的是我们都不可控制的未来。我们都太渺小,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无论多么心高气傲,和整个世界相比,都卑微如蝼蚁。
人心,有多复杂。爱,是我们不可测量的感情。
可是就因为如此,那些心动,那些温馨,那些渴望,那些无法舍却的情感,那些在脑子里塞满一个人的甜蜜,才更加难得。
我伸开双臂拥抱他的身体,他太息,紧紧环住我。
清冽低醇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知道吗?那天你跟着我出来之前我就看见了你,一开始的时候,在迟成手机的相册里。你的笑容很张扬漂亮。后来,在R大食堂,是我先看见了你。你跟着我出来的时候,我本来不想要理你,可是看见在北门的时候,偏偏鬼使神差迈不动步子。你看,如果一样东西太美太好了,你就会害怕,害怕它是假的,害怕你拥有它的时间有限,害怕它被偷走,害怕它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幻影,因为太不真实。”
“你看清楚,这个人现在就在你怀里,肚子饿得咕咕叫,脚趾头昨天晚上被蚊子叮了一个包,现在很痒,因为顾忌形象才没有脱掉鞋子剥掉袜子挠。牙齿微微作痛,还在等着治疗,标准的人类体温,香水是armani的寄情,真真实实,算不上多好,不过也不会太糟糕,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与你相守。”
我看着他的眸子,寒星一样的眸子,白皙脸庞,柔和线条,也是一样,真真实实。
11.英雄美人
男人在美人面前永远要展现自己英雄的一面。
所以我看牙的时候,坚持让苏如春在外面休息室等,自己进诊疗室。
苏如春的师弟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子,其实他七年牙科毕业,年纪也应该不小了,可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左一右两颗小虎牙,左颊还有一颗圆圆的笑涡,特别显小。
“你好,我叫倪显赫。”他笑眯了眼睛。
“韩若,你好。”我和他握手。
倪显赫看起来孩子气,可是真的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洗手,拆一次性器械,让我按照要求躺好,一丝不苟。
“我要把你的神经取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疼。”我点头,我懒,但我不怕疼。
“喂,你要按那里之前先通知我一下啊。”我不满意地含着嘴里的药,低声道。我是不怕疼,可是你不能不打声招呼就直接把那冰凉凉的器械捅到我肿了N天都充血了的牙床上啊。
“刚刚只是消毒上药,我要给你取神经,要打麻药,待会儿才有的你疼呢。”倪显赫撇撇嘴,露出一侧的虎牙,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笑,有一种看着小孩儿装大人的感觉,虽然事实上,他的年龄应该比我的身体年龄大。
他的手,套着白手套,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同样是医生,和如春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如春的手很瘦,手指很长,手指有几个薄茧,并不是很细腻,大概也没有用心保养,但是干净到让人心疼。每一次手术之前,要一点点的从漂亮的指尖开始刷,一丝不苟,刷好了,然后是在消毒液里浸泡很久,上辈子我曾在他上手术台之前看过,当时也没有留心,如今想起来,自己和他认识了9年,竟然都没有问过,消毒液会不会伤皮肤,刷得那么认真疼不疼,忙的时候一天要刷几次。
是不在意,还是理所当然?北京冬天干燥,迟成冬天手上会干到起白白的屑,我每次去香港出差开会的时候都要给她买足一年份的欧舒丹护手油,我的一个阿姨告诉我她从来不肯让自己的手在没有擦护手霜的时候沾水,从此我再也不让迟成给我洗衣服。
我趴在床上,回首过去,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对他,真真是昏庸。享受着他的情感而不自知,接受他的付出而不思回报,连日常的关心都因为我的轻视而疏忽了。
“韩若?韩若!”倪显赫带着点孩子气的声音在我耳边狂响。
“怎么了?”我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张大着嘴就神游太虚了。
“你真是奇怪,是痛觉神经太发达还是太迟钝?刚刚消毒都叫出声,我都取出来神经了你竟然没感觉。”
“怎么你已经取出来了?”我惊讶,不是说还要打麻药吗?我七八岁换牙的时候可是进过无数次牙科打过无数次麻药以至于现在到牙科诊所打麻药都要有心理阴影。
“你看。”他手里的镊子是一条几毫米长的米黄色细丝。
“这就是神经?你给我上麻药了?”我皱眉。
“没有。我还没有打麻药,就发现你这根神经已经疼烂了。这是怎么个疼法,你竟然还能忍到现在?”
奇怪,最疼的那晚确实是疼到凌晨4点多还睡不着,可是那之后和如春在一起,竟然忘了是不是疼过了。
倪显赫又用一大堆器械对着我的几颗坏牙又是磨又是填,我都恍恍惚惚,怎么和如春在一起,就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疼了呢?我喜欢他,我知道,可是他对我的影响如此之大,却让我自己都隐隐心惊。
过了几天导师call我回学校帮她翻译材料,经济学名家,全国用的最多的研究生经济学教材是她写的。当初挤破头颅才抢到做她学生的资格,更何况我还要在她手下度过研究生生涯,不得不劳心劳力。
从走廊拐角出来,没想到遇见迟成,她一身juicy couure的淡黄色短袖运动服,背着银色的网球包,头发高高扎起来,杏眼樱唇,阳光清爽,明艳动人。
我略有几分尴尬,又避不开,“hi,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不舒服?”她笑意盈盈的,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矜持。
“不是我不舒服,只是长智齿,连带着周边几个有病根的牙全坏了,所以才听上去比较凄惨。”
她故意板起脸来,“你搬出去住也不告诉我,害我想要表示关心,好不容易混进男生寝室正主还不在。”
我只好笑笑,“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再说男生寝室那种地方,不是女孩子该踏足的。”
她扬起嘴笑,“这次你可得请我吃饭赔罪了。”
我客客气气,“一定一定,我的荣幸。”
我心里头有点暖意,也有点淡淡的酸涩。
过去的时光,眼前的少女不曾经历,或许是一枕黄粱,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她笑着和我说话,俏生生的青春正好。
我发现我已经不怨她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我记得我们两个在沙发上静默坐依偎在一起着看电视,记得生日时冒着小雨去给她找一本线装书,记得两个人默契的把西红柿鸡蛋中的西红柿和蛋分别解决干净然后相视一笑的温馨,记得曾经在我身下绽放的花朵一样的身体,曾经在我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这个女孩儿和我一起相爱过,相守过。
夫妻之间,我欠她多少,她欠我几分,哪那么容易算明白?
刚告别迟成,就接到父亲电话,这个人已经消失在我生命里很久了,乍一听他的声音,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不过是彼此之间问候一下身体和天气。
他欲言又止了几声,终于试探着说道:“韩若,我和你妈,考虑了很久,已经离婚了。”
“哦。”我才不管他们离不离婚,我只在意我妈有没有受到伤害。
“那个,你是不是要放暑假了,我下个月要办婚礼,你能来吗?”
“新娘是谁?”我冷冷答。
我甚至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擦了一抹汗,“是你丁阿姨,就是你小时候见过的,你幼儿园的时候还在她们班的。”那女人上辈子她有钱的时候缠上来的架势像强力502胶,等到他一落魄跑路,立刻翻脸不认人,临到最后还不忘敲他一笔,买了几件貂皮大衣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狗熊。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我抓掉了3颗纽扣,胳膊上扭打到一点好地方都没有的女人?”我幼儿园的时候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小霸王,那个女人一副圣母模样来劝架,背地里却掐了我一下以为小孩子好欺负,她好死不死惹上我,一位幼儿园小朋友就会乖乖被老是欺负,我力气没她大就闭着眼睛拳脚并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真的打学生,我们那个幼儿园的孩子都是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的孩子,她一个运气好点的小工人,能在厂办幼儿园工作,却不敢真正得罪我们。
“你想起来了?”
我冷哼,“我真后悔,我按时候为什么打的是她胳膊不是她的脸,恶心。”
“韩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丁阿姨,她这几天还念叨这要给你留出一个房间,方便你回来住。”嘿,还没等成为父亲的合法妻子,就想要以女主人自居,真有她的。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